对苏母而言,她与温大姑娘是不同世界的人,大姑娘虽出生名门,母家显赫,却没什么架子,脾性温和,对待下人也好,待她更好。
苏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居然会那么大胆,和姑娘喜欢上同一名儿郎。
那名儿郎生了一张极俊逸清隽的容颜,一张五官恰到好处,总穿着-身雪白衣裳,如画中仙,华艳不染纤尘,端的是翩翩公子。
然而这么一个光风霁月之人,却并非文弱书生,他自幼与府中武师习武,可谓文武双全。
每见次到他时,那张俊逸无双的容颜,总是笑意盈盈,狭长的凤眸总泛着醉人的温柔。
他曾让京中无数女子趋之若鹜,为之倾倒,就连出身稍低的贵女都不敢肖想,身份卑微的苏母更不用说。
可有时便是越不敢想,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那名优秀的好儿郎便是苏泽。
苏泽家世不低,苏家世代忠臣,苏父官至刑部尚书。
他是苏家最小的一个儿子,他与宣帝也就是当时的太子年纪相当,小时便进东宫做了太子的侍读,世人无不赞许前途无可限量。
温家与苏家历代世交,苏泽和温初语可谓青梅竹马,两人情投意合。
美人如玉,公子无双。
当时的宣帝和林皇后为青梅竹马,四人因此经常出游,却不想,四人之间的感情因而起了变化。
宣帝越发喜欢温初语,明知她与苏小公子,也就是自己的侍读就要谈亲,却还是动了夺取之心。
甚至为了夺她不择手段。
温府接连出了大事,温父下了大狱,温初语被迫只能从父亲和情郎二选一,她自然不可能为了苏泽,放弃自己的父亲和整个温家。
苏泽心中虽极为不甘,对宣帝极为失望,却也不愿为难温初语,温初语的赐婚一下,即刻投身西北大营从军,远赴边关。
直到宣帝继位,温初语离世数年,苏泽才又奉诏回京。
苏长乐听到母亲说到这,面上表情不禁多了几分古怪与困惑。
既然当时阿娘只于暗中倾羡阿爹,并无表明心意,为何、为何娘最后会突然嫁给了阿爹?苏长乐不解。
按母亲所言,阿爹当时心里就只有元后一人,最后又怎么可能突然娶了阿娘?
苏长乐皱着眉,如何想也想不明白。
苏母放下手中茶杯,看着女儿,笑而不语。
如今她虽已年近四十,却保养得极好,皮肤白皙,蝾首蛾眉,容貌姝丽,仪态不俗,丝毫看不出原是丫鬟出身。
苏长乐知道,爹和娘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所以她未想过原来阿爹年少时,心中曾有过旁人。
而且刚才阿娘对阿爹的形容,是华艳不染纤尘,苏长乐回想了一下记忆中的父亲,心中疑惑更盛。
自她有记忆开始,她爹除了那张脸以外,就跟不染纤尘这四个字几乎扯不上边。
苏长乐神情越发古怪,见母亲迟迟未答,犹豫片刻,又问了另-个问题∶阿娘,你是不是把阿爹过度美化了?
苏母听见女儿的话,不由得笑睨了她一眼,掩嘴笑道∶如今太子妃那被京城闺秀唤作琢玉公子'的大哥,气质与神态几乎就和大人年轻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如此,太子妃可还觉得臣妇过度美化了?
阿爹的性子向来豪迈不羁,大马金刀,阿娘口中的那些形容词,的确更像她大哥苏玉。
苏长乐想象了下阿爹平时的模样,再配上大哥温润如玉的气质,蓦地打了个哆嗦。
还是想象不到不修边幅的阿爹,年少时究竟有多飘逸出尘。
就在苏长乐以为母亲不想提起当年是如何嫁给父亲时,苏母却又开口,继续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当年虽然臣妇对大人暗动芳心,却一直藏在心中,未曾有任何言语及行动。苏母笑容无奈,臣妇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没想到元后其实早就发现了臣妇对大人的心思。
苏长乐愣了愣,心中升起一道荒谬又令人窒息的想法,满眼错愕∶娘千万别说是元后知道你的心意,所以在入宫前将您托负给了爹,爹才带着你一块定居边关。
苏母莞尔,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太子妃的确聪慧,元后的确曾将臣妇托负予大人,但大人并不答应。
苏长乐听见这话,心里突然替母亲不平,坐直腰身,肃容道∶阿爹难道是嫌弃你的出身?
苏母摇头;不是的,当初大人并不知臣妇对他的心意,他当时心中亦只有元后一人,他觉得这请求过于荒谬,拒绝之后便不告而别,远赴边关。
其实苏母也不知当初大姑娘究竟在想什么,温初语嫁进东宫之前,将她唤了过去,主仆两人闭门谈话。
当时元后问臣妇,是想随她一块进宫,还是想离开温府,到边关去寻大人。
苏长乐∶阿娘选了阿爹?
苏母点头∶是,之后元后替臣妇安排一切,让臣妇带了一封书信到边关去找大人,大人一开始虽然想赶臣妇走,臣妇却如何也不肯走。
说到这时,苏母白皙的面容多了几分羞涩∶之后大人被臣妇打动,我俩渐生情.意,最终结为夫妻。
苏长乐闷闷不乐∶阿娘怎么那么傻,你明知道阿爹当时心中就只有元后,你为何还要去找阿爹!
杯已见底,苏母又为自己添了杯茶,端起茶杯,吹了吹,轻轻地抿了一小口茶,方笑盈盈道∶臣妇当时若选择进宫,能不能离宫还不一定,兴许还有可能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宣帝收到身边当侍妾。
苏母姿容并不比寻常女子差,否则也生不出苏长乐这么一个大美人,五官精致漂亮,美得从容优雅,如春风化雨,温柔和煦。
她当时想的是,随着温初语进宫容易,但出宫却不是她想便能,所以她几乎毫不犹豫,立刻选择了苏泽。
苏母承认,除了这些以外,更有对苏泽的私心,谁不想拼搏一次,盼能跟自己的意中人厮守一生。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远远配不上苏泽,也知道当时苏泽心里眼里只有温家的大姑娘,还是忍不住想要去到他身边。
想到自己年轻时犯的傻,苏母不禁苦涩一笑,但她从来不觉得后悔。
苏长乐小声嘟囔∶那就让元后带旁人进宫,阿娘别进宫不就好了?
苏母笑了笑∶臣妇是温府的家生奴,不进宫,不止一辈子只能为奴为仆,还离不开温府,最终也只能草草找个府中小厮嫁了。
苏长乐不说话。
心想元后既然能安排母亲到边关寻父亲,那自然只要元后愿意,她也能安排母亲离开温府,另寻良人。
可元后却只给母亲两条路选,没有给她最好的那第三条路。元后摆明一开始就想把母亲送到父亲身边,不止想凑合他们,还想让母亲代替她,照顾父亲,陪伴父亲。
苏长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她嘴巴张张合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苏母看得出女儿听完往事之后,心情并不怎么好,不由得笑道∶当初臣妇若没有选择大人,如今也不会有阿玉、天扬和太子妃不是?
更何况,臣妇出身卑微,一开始就只想留在大人身边,还曾想过,就算只能当个通房或侧室也无妨,却不想大人不止娶了臣妇,后院更再无他人。
如今臣妇膝下有子有女,你大哥虽然顽固了些,却颇有你父亲年少时的风范,你二哥虽然落拓不羁了些,却也像极了仍是武将时的大人,有着铁骨铮铮的雄风,而你呢。
苏母抬眸,看着女儿,展颜一笑,眼底尽是温柔。
而太子妃呢,容貌既像臣妇又像大人,笑起来时水.嫩.嫩的甜,不会太妖治也不会太清冷,贵气端庄,明艳动人,小时候的脾气像极了大人,来到京城长大之后,则越像臣妇。
苏母知道当年元后之所以愿意送她到苏泽身边,其实怀有私心,但她明知元后别有意图却仍答应,又何尝不是怀有私心呢。
如今这样人人称羡的生活,还有三个优秀的儿女,是从小出生在温府为奴为婢的她,从未肖想过的。
太子妃莫要多想,臣妇能拥有你们兄妹仨人,甚是满足。
苏母笑着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话锋一转∶娘知道你以前一心只有晋王,但如今你已成为太子妃,还有了太子的骨肉,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莫要再想,更不可为了晋王和太子殿下离了心。
想到沈季青,苏长乐便一阵恶心,却碍于之前她与沈季青实在太好,不得不敛起笑意,故作失落的低下头,闷声道∶女儿知晓。
母女两人又说了一些体己话,苏长乐才从母亲的房间离开。
按沈星阑所言,那名歌女神态气质极似元后,肯定是林皇后特地训练出来的,林皇后心思极其深重,会这么做必定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理由。
才会让宣帝和她父亲都深信,那名歌女是元后转世,进而为之疯狂。
她看得出来阿爹待阿娘极好,前世也是那名歌女出现之后,才变得那么奇怪,只要这一世不要再让阿爹遇见那名歌女,应该就不会有事。
苏长乐离开苏母的院落,经过重重楼阁,准备越过庭院,前往大厅,却见到一名柳腰花态的杏衣女郎与另一名身着碧色长裙的女子,两人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之后拉拉扯扯的去到假山之后。
跟在苏长乐身后的四喜自然也瞧见了。
四喜咦了一声,小声说道∶太子妃,那不是……
话还未落,便被苏长乐挥手打断。
苏长乐举起食指竖在唇边,眉梢微挑,意示四喜不要出声。
柔.软的唇珠被葱白指尖,抵出一道浅浅凹痕。
四喜看见姑娘的动作,立刻噤了声,双颊却不禁微微烧红。
她觉得姑娘自从恢复记忆,行为举止不再带着孩子气之后,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妩.媚,散发十足女人味。
苏长乐轻提裙.摆,放轻脚步,四喜亦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主仆二人慢慢的来到假山旁。
确定服下这个之后,就会陷入假死状态,就和死了无异吗?
假山后传来一道婉转悦耳的甜润女声。
是啊,你别看这瓷瓶小小一个,这里头的药丸可是值不少银两,我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从番邦行商回来的商人那儿买到的。
另一道女声则低沉沙哑许多。
四喜听见两人的对话,眼瞳蓦地一缩,惊恐的看着自家姑娘。
苏长乐冲着她无声的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你若是不相信就还我。话声方落,假山后就传来寒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是两人在争夺瓷瓶。
我没有不信,多少银两我给你便是。'
只要吃一颗就够了吗? 吃了之后要如何醒来?
我听那名商人说,一颗就够了,大概三天之后就会自己醒来。
三天? 这么…甜润女声低落下去。
低沉的女声道∶子菁,要不还是别吃这个药了,大公子对你那么好,甚至为了你拒了所有亲事,你为什么还想离府?
江子菁握着瓷瓶,秀美的长睫微垂,抿唇不语。
是啊,我大哥待你这么好,你为何还想假死离府?
苏长乐绕到假山后,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问道。
假山后的两人听见苏长乐的声音,面色双双一白,慌张失措,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太子妃。
江子菁急忙将瓷瓶藏进袖中,嘴唇哆嗪得厉害。
苏长乐上前,一把捉起她的手腕,将瓷瓶掏了出来。江子菁绝望地闭上眼。
苏长乐垂眸,看了看瓷瓶,美目微眯,接着看向碧色长裙女子。
碧色长裙女子名唤阿浣,平时就跟在苏母身旁做事,虽然不是苏母身边的大丫鬟,只是个负责烧水和准备糕点的三等丫鬟,苏长乐却是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