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长安,正式踏上千年古丝路,这条世界上最古老的伟大公路东西两头连接着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中国和罗马帝国。随着丝绸之路的扩展,大量西域、波斯、古罗马等地的农作物、畜牧品种传来中土,现在我们吃的核桃,喝的葡萄酒,都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但时光久远,到现在,谁也不会认为是舶来品了。
首先来到的是咸阳,这是赫赫秦都的确切地点,是丝绸之路的第一站,已然破败许多。逛了一圈后,我在一个商店里面买了一大箱葡萄酒,搬上车来。
张丕然道:“你想当酒鬼吗?你还要不要开车?”
我笑道:“没关系了,出了关,到处都是宽广大路,再说,我们要怀着饱满的心情去体味古丝绸之路的氛围,没有酒多没气氛啊,古人讲,‘渭城春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渭城就是咸阳,所以到这里就要买酒喝,才有告别长安的味道。”
张丕然啐了我一口,虽然没再说什么,但看表情,却不以为然。
出了咸阳,地势渐渐增高,一片崇山峻岭之间,坐落着一座城市,这就是古称陈仓的宝鸡市。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韩信的精锐部队翻山越岭后,就是在这里偷袭了雍王章邯的陈仓关,打开了通往关中的门户。
黄河重要支流渭河横穿宝鸡市区,六七百米宽的渭河河道,不见滔滔流水,反疑到了郊野农场,两岸河床上,被市民们种满了庄稼,庄稼五花八门,一畦畦碧绿葱郁。
春秋时期,秦穆公娶晋献公之女为妻,时逢晋国大旱,秦国因这婚姻,便向晋国运送粮食。运输即用的船,宝鸡是其起点。那时,渭水流量很大,船从宝鸡出发,浮在渭水的波浪上,悠悠向前,一直可以行到黄河对岸的晋国,留下"秦晋之好"千年美谈。现今,望着干涸只剩一线的渭河,我真怀疑诗仙李白是怎么样写出"渭水银河清,横天流不息"的句子,是否纯粹是诗仙的幻想?
下一站是古称秦州的天水,从这里算是正式进入了甘肃陇地,这里是汉代飞将军的故居,“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我们在市区中寻找飞将军的影子,路人却多不知道飞将军的墓冢所在,最后在一个破败的小学里面找到了荒草覆盖的墓冢,墓前有一碑石,是清乾隆时修建,碑字系蒋介石先生题"汉将军李广之墓",墓前碑塔也是民国二十三年立。想是民族生死存亡之际,飞将军李广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和号召力。
出了天水市区,我拿出地图,道:“我们不走蓝天高速到兰州了。”
张丕然问:“为什么?”
“因为最早的一条古丝绸之路是从甘谷县、陇西县、再走临洮到兰州的。”
“那好,你说了算。”
车子一直在爬坡,地表土层渐渐变黄,道路虽然比较平坦,但都是弯路,路边都是些十几米的土坑,应该都是下雨天雨水冲刷的吧。
天似乎越来越高,越来越蓝。我们驱车冲上了一个山坡,停了下来,环顾四周,满眼都是黄色,沟壑纵横,望不到边,几棵白杨树孤零零地站立在山坡上。两千年的古人也是面对如此的场景纵马西去吗?站在山岗上,我突然想起一首甘肃、晋北一带的民歌,于是放开喉咙唱道:“一朵朵白云天上飘,一群群肥绵羊青草弯弯里跑。青草弯弯杨柳树叶摆,红丹丹的阳婆婆桃杏花花儿开。”
张丕然咯咯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唱有个什么味道啊?像个大傻瓜,肥羊、青草都在哪儿啊?到处光秃秃的。”
话音刚落,一阵高亢入云的歌声就传了过来:“画眉眉的羊羔虎头头,柔软软的绒毛毛绵个溜溜。一颗颗羊铃叮叮响,青山山绿水哟好地方。”
我极目四望,却始终没有发现唱歌的人在哪里,只见歌声在山梁间环绕不息,余音袅袅。
张丕然道:“别找了,走吧,你唱的一群群肥绵羊青草弯弯里跑的景象估计早就不见啦。”
是啊,据史料记载,西周时黄土高原地区的森林覆盖率达到了53%。《后汉书》载:陇东至陕北黄土高原地带“厥田为土,且沃野千里”,那么肥羊、青草,青山绿水什么时候都消失不见了呢?
继续前行,路边开始出现了窑洞,层层叠叠地点缀在黄土高坡上,不过还有很多是平房和屋架房。
我是第一次看到窑洞,很是新鲜,就问张丕然,“你们家那边也有窑洞吗?”
“有啊,不过我们那儿的窑洞似乎比较分散,不像这边这样集中,呵呵,我说不准啊,因为我自小就生活在城市里。”
原来如此,我决定去探寻一下窑洞的奥秘。
车子过了武山县城,我们在一个叫芦子岘的前面不远的小村庄边上停了下来,我说:“我们下去透透气吧。”
张丕然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道:“去哪儿啊,又没个歇荫的地方。”
我说:“去窑洞啊。”
张丕然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去啊?人家又不认识你。”
“一回生,二回熟啊,我原来不也不认识你啊?”
张丕然白了我一眼,不再理我。于是我把车子开下公路,停在一个窑洞前面的平场上。场子前面用一人多高的土胚院墙围了起来,用木棍扎起来的院门却没有上锁。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张丕然却站在院门口,不敢进来。
场子里面依着一面土坡开了三孔窑洞,最边上的高处还另开了一个小高洞,有一条小土阶梯可以走到上面。土坡上面高高的还有一层也开了几个窑洞,估计是另外一户人家了吧。再上面就是一层层的梯田了,庄稼种类不多,远远望去,似乎种的是土豆和玉米。
院子右边有一个大碾盘,上面有一个石磙,院墙的右边靠院墙的地方,围了一个小圈子,里面养了几只猪,圈子外面拴着一头黄牛,正卧在地上反刍,左面,用土胚垒了两间偏房,偏房旁边种了两棵大枣树。三孔窑洞的宽窄大致相同,有三米多宽,将近4米高,最右边的一孔窑洞的门已经破烂,门口还堆了一些玉米杆,看来没人居住,中间一孔窑洞的拱形四周已经用青砖砌了起来,圆拱形的正面高处是一扇窗户,右边下方又是一扇窗户,左边是进出窑洞的木门,门上挂了一把铁锁,这和我看电影得到的印象中的陕北窑洞似乎有点儿区别,应该是窗户没有那边的大。左面的窑洞除了窗户、木门外,全部是用土胚砌成,门开着,门口挂了一道布帘,门边挂了几串干的红辣椒。
我站在院子中间喊道:“有人吗?”
屋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应道:“谁?”接着出来一个白眉白发的老大爷,紫膛脸色,头上扎着白羊肚手巾,穿单黑衫,腰里扎着一根腰带,手中拿着一杆旱烟枪。
我道:“我们是游客,走累了,过来歇歇脚。”
老大爷用浓重的甘肃口音道:“说啥子?”看来是没听懂。
我慢慢地又说了一遍,老大爷这次听懂了,脸上的皱纹拢到了一块儿,笑道:“进屋坐、进屋坐。”
我说不用了,就坐院子里。老大爷于是回头喊道:“老婆子,有客人来。”
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大妈出来看了一眼,赶忙搬了两张凳子出来放在枣树下,然后又拿了一个小篮子出来,里面满满地放了一些花生、干红枣。
我对站在院门口的张丕然喊道:“进来啊。”,张丕然却还在犹豫。
老大爷也招手道:“进来啊,闺女。”
我过去把张丕然拉了进来,老大妈赶忙又搬了一张凳子出来。突然,从门帘里面跑出来一个3、4岁的小男孩儿,虎头虎脑的,穿着开裆裤,赤着脚丫子,过来抱住老大妈的腿,从老大妈的腿中间探头探脑地看着我们。
老大爷乐呵呵地说:“这是我孙子。”
张丕然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道:“来,小弟弟,给你。”
那小家伙脸露好奇之色,却不敢出来接,我拿过巧克力,过去递给他。
我问老大爷:“这窑洞都是谁在住啊?”
老大爷道:“右边是我大儿子住,后来他们盖了平房,就搬出去住了,中间是我小儿子住,开春后他和她媳妇儿就去兰州打工去了,把娃娃留在家里。”
“你大儿子干吗不住窑洞啊?”
老大爷瞪大了眼睛,道:“现在年轻有钱的,都盖瓦房、平房了,不住窑洞了,我大儿子也让我去住过平房,住不惯,就搬回来住了。”
是吗?不是说窑洞冬暖夏凉吗?难道没有平房好?
于是我提出进老大爷的窑洞里面看一看,老大爷倒是很热情地邀请我进去参观。
进了门,就是一个灶台,上面摆放了一些盆盆罐罐,灶台已经熏成了黑色。灶台后面就是一张大炕,炕和灶台为什么挨这么近呢?老大爷的解释是便于排烟。炕后面是几个大粗瓷坛子,里面装的大多是粮食,但还有一罐是腌的辣白菜。一个大缸里面是水,老大爷说那是他从几里外的深井里面挑过来的。
再后面有几口大木箱子,一个衣柜,最后放置的是一些农具。
我问老大爷:“你还亲自下地干活吗?”
老大爷道:“是啊,家里没人手啊,有时候农忙的时候小儿子会从兰州赶回来帮忙。”
窑洞的墙壁年久失修,已经变成了黄黑色,上面贴着一些八十年代的宣传画,还贴着一些手工剪纸,有牛、马、喜鹊闹春、抓髻娃娃等,看来这是当地的一大特色了。
窑洞并不通风,估计遇到下雨天会很潮湿,由于只有洞口的窗户,光线也不好,看来这应该是年轻人不愿住窑洞的原因了。
整个窑洞里面只有一个电灯泡,提醒着我这已经是21世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