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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晚上的时候,佳音和韩母坐在韩父床前边烤火边做“寿衣”,准备父亲去后要用的东西。林木正打了个电话过来,她只有气无力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电话的?”
    “你手机在我这呢,”林木正一如既往地嘻皮笑脸,丝毫没有感受到佳音的凄苦,仍是笑笑地说:“亲爱的,你成名了诶,不但每天有记者守在你家门前,还让人无孔不入地寻到公司四处探你的八卦呢。”
    “哦。”
    “要感谢我啊,没有我,估计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他们挖出来了。”
    “谢谢了。”佳音只觉得眼睛干涩,浑身无力,更穷于应付林木正的插科打诨。
    “你就是为这个躲起来的?其实不用呢,你就直接对外宣布是我林公子的太太得了,噎死那位邝某人……佳音,你怎么了?”林木正自说自话半天,终于发现佳音异常的沉默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佳音勉强笑笑,“没什么事的话就挂了吧,我忙呢。”
    “佳音,有事就和我说。”林木正滞了好几秒,声音转为难得的严肃,“女孩子家,不要一个人硬扛着。”
    佳音险些就哭了出来,只拼命咬着唇,半晌方才稳了气息,凑近话筒说:“没事,真的。”
    “记着我的肩膀随时借给你,”林木正难得正经,佳音不是不感动,只是这些事,如何与外人道?林木正稍稍犹豫了会又说:“那个叫江河的小家伙打了你好多电话,找你找得很急,都快哭出来了,没办法,我只好把你家的电话告诉他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嗯。”佳音轻应,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果然没多久江河就打了电话过来,听见她的声音似是开心得不得了,说出来的话更是震撼:
    “你是我妈妈!”完全的肯定句。
    佳音以为他又是像往常般胡闹,也没放在心上,只说:“林叔叔说你找我,有事吗?”
    “你是我妈妈,原来你真的就是我妈妈!只是,你的样子怎么好像变了很多?”,江河兴奋得都有点胡言乱语,自说自话似地:“他们不想让你出现,我还真怕你被他们给灭了呢。”完全不理韩佳音在说什么,自言自语似地继续:“妈妈,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好不好?我们私奔!”
    佳音忍不住笑,这孩子总是乱用词语!却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一头雾水地打断他:“江河,你是江河吗?我是韩佳音阿姨啊。”
    “我当然知道你是韩佳音,还是我妈妈。”江河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忍不住骂,“你好像更笨了诶。”
    佳音晕头,愣了几秒才苦笑说:“被你骂才会啊?”
    “算了,告诉我你躲在哪,我去找你。”江河大大地叹了口气,问。
    “我回老家了。”
    “老家?”
    佳音似乎看到江河眉心打结的样子,说:“老家就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
    “哦”,江河一副了解的样子,“在哪呢?”
    “很远的”,佳音安抚他,这孩子不会是想妈妈想疯了吧?“你在家乖乖听话,我回去就找你。”
    “真的?”
    “嗯。”
    又哄了他几句,小家伙才挂了电话。
    回头,看到母亲立在门边,佳音解释:“朋友的孩子,说想我了。”
    “哦”,韩母微应,“你爸爸醒了,在找你呢。”
    韩父临去的那几日韩佳音已经晨昏不分。
    随时随地,韩父的疼痛都会发作,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仿佛随时都会离她们而去,佳音开始的时候每次父亲一痛得要撞墙她都忍不住嚎啕大哭,到最后也渐平静,能和母亲一样冷静地处理,为父亲换衣服,擦身子,因为身体严重水肿,药石基本失效,有时候好不容易吃下去的药又会吐出来,连同鲜血。
    佳音的心跟着父亲一直痛楚难停,她寸步不离陪着父亲,害怕打个盹他就会离自己而去,有时候守到半夜,明明困得要死,却不敢闭眼睛,听着屋外疹人的夜鸟叫唤,仿佛就听见了催命的铃声,让她恐慌而绝望。
    她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黑白无声的年代。
    韩母很是担心,不停劝她去休息,佳音只是不依,心里有种模糊的错觉,只有一直抓着父亲的手,他才不会离开。
    她想她是自私的,看着父亲那样痛苦地活着,她仍然祈盼奇迹可以发生。多么舍不得啊。
    他才六十六岁,还没有看到她再嫁个好男人,还没有体味到含饴弄孙的乐趣,怎么就能离开呢?
    偶尔会不小心睡过去,却是很不安稳,梦里面汽车声,人声,喧闹声走马灯似的不停变换,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有一次梦见自己还是小时候,扎着两只羊角辫,牵着爸爸的手一起散步,爸爸说:“音音你背我,走一步给你五毛钱。”
    佳音高兴坏了,背着父亲努力地想迈动步子,可背得呲牙咧嘴仍是没能移动分毫,然后耍赖:“爸爸你坏,你故意压着我!”
    她伸着小手去抢爸爸的钱,他笑着跑开了,逗着佳音去追他。
    一辆车快速地开过来,爸爸没有看见,仍然站在那里笑着看她,手里扬着一张五元的钞票。佳音惊呆了,她想喊,却发现喊不出声音,想跑过去推开父亲,却移不动脚步。
    急得一身是汗,一把惊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父亲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正看着她。
    “爸爸,你醒了?”佳音把手伸进被窝里握住韩父的手。
    “音音……”
    “我在呢。”佳音仰起头,看着父亲轻柔地说,“我在呢。”
    韩父目光温和,却含着忧虑。
    “爸爸,我会嫁个好男人的,”佳音了然地说,微笑,这几日只要韩父稍微清醒她就重复这话,“到时给您生个大胖孙子,让他姓韩好不好?”
    韩父微笑,昏黄涣散的眼神露出向往的神色。
    “书……钥匙……”好一会过去,韩父费力地说,眼睛看着书房的位置。
    佳音犹豫,但看父亲似很坚持,只好起身去了书房。取了钥匙回来,却发现韩父满嘴是血,眼神几乎没有焦距,他看着佳音,努力想表达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鲜血来。
    “妈,妈。”佳音大叫,急得要哭,恐慌漫延至全身,她努力地掐父亲的人中,想再把他唤回。
    韩父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
    世界一下子乱哄哄了起来,韩佳音好似仍在梦里,脚步踢踏,人声嘈杂,有孩子娇娇地唱:“满崽满女满娇娇。”模模糊糊地好像是父亲在唤她“音音,音音”。
    那声音低沉含混,饱含爱怜和忧虑,希望和祝福。以至于韩父去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只要静下来,佳音似乎就听见这呼唤,和着风声,雨声,远处隐隐的脚步声,孩子手里的糖香味,响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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