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忙忙换好衣衫把江河“拖”下楼——按他的想法,应该叫邝修河再等上一个小时,谁让他做爸爸的老叫他等,而且总是说话不算数?——佳音没有办法,只好半抱着他出了门。
电梯一开,那个原本粘在她身上作水蛭状的人立马溜了下来,很努力地拉着她往前跑,看上去就像是他费尽辛苦才把韩佳音“请”下来一样,走到邝修河面前,邀功似地说:“爸爸,我把阿姨叫来了。”
弄得她哭笑不得,倒显得她无比拿乔似的,连推脱的话都说不出口。
三个人,本来是想去爬山的,江河上了车突然来一句:“我们去吃柴火灶做出来的饭吧?”
硬生生改了行程,直奔郊外农村而去。
邝修河对这个儿子似是言听计从,一副他想做什么他都随去的样子,佳音心里想他这样会不会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对江河的以后充满担心。
她本是农村出身,现在却被两个城市里长大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小男人缠着再去体验农村生活,苦笑着想要是妈妈知道了会怎么想?必是拿那个红杆子开白花的故事嘲笑她了。
江河兴味盎然,叽哩呱啦直拿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她:
“柴从哪里来呢?”
“冬天来之前有人去砍啊。”
“谁去砍呢?”
“……自己去砍啊。”
“那你砍过柴吗?”
“当然。”
“在哪里砍呢?”
江河就像一个好奇宝宝一样肚子里有一千个为什么,然而韩佳音却不希望他停下来,她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邝修河,虽然他一直很专心地开着车,偶尔才会插上一两句言,看上去若无其事,倒显得她疑神疑鬼,拘束不安。
走了很久,才看到一个村庄,因为未到午饭时间,韩佳音所说的炊烟袅袅江河自是见不到了。行到村里,好不容易才寻得一户女主人在家的,一听他们说要借他们的炊具做饭,好像见了鬼一样,拿着邝修河给的钱都不敢接,或者她只听过要吃农家菜的,没见过要亲自煮农家饭的。
韩佳音微微脸红,换作是她,也必然以为遇到三个神经病,却只不能分辩。
主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屋里面收拾得还算干净,狐疑地给他们送上柴米油盐,本来想买只鸡,但韩佳音嫌麻烦,杀洗宰烧,做完了估计也是累饱了。
女主人听到这里插嘴说,那就只有茄子和青瓜了,想了想又拍着大腿说她男人山里面打了只野兔子,还留着一半烤腊的,不过要贵点。
这时候还能吃到山味,太稀罕了,邝修河看了韩佳音一眼,笑笑地问:“你会烧吧?”
不会也得硬撑呢,江河在一边瞪着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是百事通,再怎么也不能辜负他一路崇拜的眼神。
这地方的大灶砌得更高更大,韩佳音虽是农村出身,但到底不惯这种大灶,起了半天的火还是烟雾冲天,直呛得她涕泪双流——那两个人还只会添乱,一会一个说:
“你有没有用过这种灶啊?骗我吧?”
另一个在那边直嚷嚷:“哎哎,那个,是不是柴放少了点?”
已经一灶的柴了,直塞得四处不通,去了房里打了个转的女主人返回来还以为这些个城里人要放火烧房子了,哪搞出那么大烟的?
手快脚快地跑进来,抽出一些已熏得漆黑的柴火,拿吹火筒一吹,火便旺了。
三个人很快分好工,邝修河负责烧火煮饭,韩佳音负责洗菜烧菜,江河嘛,他说他要打下手。
这种生活,韩佳音小时候过得都厌了,这会儿重新拾起,觉得既新奇也好玩,或者也是给那两个男人带动了,本来很平常的事,硬被他们搅得像是惊天地泣鬼神一般不寻常。
江河在邝修河面前本还有些拘束,这会倒是全放开了,蹦蹦跳跳地跟在两个人后面当尾巴。
饭开后,韩佳音叮嘱说火要小一点了——凭着经验,她做事到底还是麻利,只是帮手的两个人实在太逊——她堪堪去外面取了点水,再转身已闻到饭烧糊的味道。
冲过去想挽救,却差点拌倒正在装模作样洗菜的江河,等她找到抹布端出来,一掀盖子,臭气扑鼻。
邝修河看着她蹲在饭锅前哭丧着脸,拿锅铲划划,呵呵傻笑说:“那个,还是能吃吧?”
不佩服他都不行,他几时吃过糊得这么焦黄的饭了?
轮到炒兔子肉,那么香的野味,韩佳音也是想好好表现的,只是邝修河烧的火着实太滥,开始是怎么着都只冒烟,不出火,看韩佳音急了,拿着根柴作端详状装模作样地说:
“哎呀,这柴是没干吧?”
亏他还记得韩佳音说过湿柴烧不燃的事!
韩佳音好歹还能忍他,在一旁名为洗菜实是玩水的江河给烟呛得到处躲都不行,闻言恼了,恶声恶气地说:“干柴你硬都是烧不燃!”
韩佳音想不笑都不行,堂堂方略的董事长诶,竟然也有这么认栽的时候。
忍着笑蹲下去替他点火,教他:“刚开始放些细柴才能燃,这么大一根,哪里着得了火?”
他笑意盈盈地拍她马屁:“唔,还是你聪明。”
“这倒是不敢。”韩佳音抹抹汗,没好气地顶回去,“所谓人各有责,要都是全能了,哪还用得着我们这种小老百姓?”
“你对我好像还是意见很大呢。”邝修河看着她,低低地说,“我都退了一步,又一步,你还没消气?”
她背过身,把盛在碗里的菜倒下去,噗嗤哗啦一阵翻炒,也不答话,只当是没听见了。
她还想好好拿油暴炒一下,把兔子肉的香味炸出来,却是火烧得太大,火苗子都快窜锅里了,邝修河和江河看着惊叹得很,前者更夸张,叹口气笑着说:“韩佳音,你看我这火烧的,终于出师了吧?”
韩佳音先是给烟熏得眼泪纵横,这会倒好,让火烤得连锅边都沾不到,又不能连锅端走——是那种和灶相连的大锅——只好眼睛睛看着那些兔子肉变成黑糊糊的烤肉。
闻言黑着脸说:“你是出师了,只是菜就没法出锅。”
一餐饭做下来,他们俩父子兴奋得像过年,只韩佳音手忙脚乱,给烟熏得面目全非,汗流浃背,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她真觉得自己滑稽,三十岁了,还像个初出矛庐的小女孩,用那么大的热情投入到这种明明很幼稚的游戏。
直到,她终于把菜上好桌,她才明白她的热情从哪里来。
其实也很平常,菜上桌,她也终于可以松口气,小江河拍着手夸她:“哎呀,我现在才发现你其实很能干呢。”
她立在桌旁,邝修河微笑地看着她,正自脸红,他突然说:
“你脸上有东西。”
然后那么自然地伸出手为她擦拭,他的指腹在她的额头划过,一下又一下,他擦得那么用心,午后的光线透过墙壁的缝隙射进来,照在他身上,宛若老式电影里窄窄的取景,嘴角微微上扬,弯成一个很美好的弧度,眼睛更是幽深如海,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灵深处,驱赶她埋藏很深的寒冷和yīn暗。
韩佳音常常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把爱情喻作花开,然而那一刻,她隐隐地似听到花开的声音,那带着无如伦比的芬芳,瑟缩地惊颤地期待地,伸展开娇嫩的花瓣的声音。
最微弱却最动人。
直到,江河的笑声惊醒了她,他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指着韩佳音几不成声:“阿姨,你变成大花脸了啦。”
她才惊醒,望过去,邝修河笑着摊开手掌,五指漆黑,哪里是替她抹去脏东西,分明是要将她越涂越黑!
“你怎么那么坏?!”韩佳音又惊又气又好笑,顺手自锅底一抹,照着邝修河脸上抹过去,他竟不躲,由着她将他涂得面目漆黑,五个手指印一盖上去,他本俊逸飞扬的脸霎时变成了群魔乱舞里的张飞。
韩佳音见他没有躲开本是一惊,细看却是忍俊不禁,闪到一边和江河笑到一处。
干脆地,对着江河的脸上也是一抹,三个人都变成大花脸,笑到打跌。
闹了很久,才想起要洗脸,邝修河对江河说:“喂,帮手的,你是不是应该去打水了?”
江河屁颠屁颠地出了门去,韩佳音本想帮忙,但她那样子,若让路人看到,只怕也会笑死吧?
再去看邝修河,忍不住笑道:“若是把你这样子拍下来,卖给报社,不知道能得多少钱?”
他也是打趣:“你以为我是国宝啊?国宝都是有黑有白,你看我,哪还有点白样子?”
的确没有,她的手印,加上江河的,黑糊糊的连眼睛都快分不出了。
“你怎么也不躲?”佳音微微赫然。
“我为什么要躲呢?”他笑,涂黑的脸更衬得牙白如雪,“以前看过一些民俗的书,里面就有抹花脸的,想着有趣,今天终于有机会试一试了。”
“这也有趣?”韩佳音失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种锅底灰很难洗的。”
“很难洗么?”邝修河闻言似更开心,“那就不洗了好不好?”
一副得了大便宜的欢欣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