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风做了一件令她万分后悔的事,她也不知那根神经搭错界,在家时突然问顾夫人,“母亲,我的脸是不是真的特别特别大啊?”
饭毕,顾夫人正由红袖柳遥伺候着洗手,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回答:“不大,比脸盆子小点。”
原来她是大脸妹。
既然如此,她决定成立大脸协会,首先问红袖柳遥愿不愿意参加大政朝空前绝后独一无二的大脸协会,一个个使劲摇头,接下来没一个丫鬟肯搭理她,大家在真相面前都萎了,没人敢于面对脸盆子一样大的脸。
算了,先封自己为大脸协会首任荣誉主席,接下来再慢慢吸纳会员吧,她相信,大脸妹们总有相聚的一天。
没多久大脸协会的第一任主席就出现了,顾南风被迫退居二线,实在是因为主席大人太过强势,无人能与之抗衡。
临近年关,事多人也多,富贵人家七大姑八大姨多少年不见的亲戚都要来捞红包打秋风,更不用说天子之家,进京朝拜献贡的藩王亲眷更是多不胜举。太皇太后一天应付一批,天天都有人换着花样讨好,她老人家自然高兴得很,连带着皇宫的气氛也活跃起来,人人脸上都挂着笑,不知在欢喜什么,四处都是喜庆的红,天地风华正茂。
今日早课,程牧云倒不像往常变着法子找顾南风的茬,整个人像落了水的小土狗,身上的毛全都撵成一髻一髻,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好生可怜。顾南风被他虐习惯了,而今久不见他出招,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同李慕打听,李慕正要说话,程牧云便“腾”一下站起来,一脸严肃地说:“昨晚上我娘跟我说,荣王爷家的死丫头进宫来了,一会下了课就让我去领着她玩。”
李慕小声同顾南风说:“这个荣王爷家的死丫头就是姑姑中意的儿媳妇,要跟表哥定亲的。表哥仿佛不太喜欢。”
她点点头,看出来了,程牧云这小子眼里除了李慕,嗯,顾南风勉强可以算上,其他人都被贴上了“非常讨厌”、“完全不够格”、“长得太挫”、“不配跟爷说话”之类之类的歧视性标签。
李慕补充道:“那丫头很凶,连表哥都怕她。”
咦?
程牧云着急着争辩道:“谁怕她!小爷我那是看她是女孩子,懒得同她计较,不然早把她揍得她爹都认不出来!”
这小子越来越暴力了。
顾南风问:“陛下怕她么?”
小胖子一拍xiōng脯,斩钉截铁,“朕是皇帝,她要敢欺负朕,朕就诛她九族!”
汗,一个比一个暴力。
李慕却将她的惊异理解为她对那女魔头的惧怕,连忙安慰说:“小七儿你别怕,有朕呢,朕会护着你的。”
程牧云也来凑热闹,一把揽住她肩膀,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热切而深沉,“虽然说那个死丫头最喜欢你这样的小白脸,但是你别怕,大哥我拼死也会救下你!最起码,留你全尸!”
说完望着远方天际,满是对战争的憧憬和对胜利的渴望。
“张岁寒,你等着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慕和顾南风面面相觑,最终决定还是沉默相对安全。
慈宁宫中,八岁的小丫头张岁寒正装乖装娇羞,突然间背脊发凉,“阿嚏——”,目光随之一凛,肯定是程牧云暗中作祟!
不出所料,周太傅方宣布下课,慈宁宫的传话太监便进门来说,太皇太后传李慕程牧云顾南风往慈宁宫一同用午膳。
程牧云立马耸拉着脑袋,有气无力,“我娘肯定也在那呢,世界上小爷最憷的两个女人聚在一起,是天要亡我!”
顾南风看他可怜,拍了拍他的肩,用眼神鼓励,“你放心,陛下和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
“真的?好兄弟!”
李慕笑嘻嘻说:“我俩会闭着眼睛好好享受的。”
顾南风猛点头。
留下程牧云像只被抢了骨头的小狗崽,原地咬牙切齿地哼哼。
达到对程牧云而言烈狱般的慈宁宫,三个人中只有顾南风老老实实行礼,“微臣顾南风拜见太皇太后,大长公主。”其他还有一大串子京中贵妇,通通不认识。
李慕一下飞扑到太皇太后身前,扭动着团子似的小身躯,撒娇道:“皇祖母,孙儿今日好想您呀。”
太皇太后笑眯眯的,捏捏李慕肉嘟嘟的脸蛋,“皇帝今日又想哀家什么了?嗯?不好好听周太傅讲学,光想着哀家做什么?”接着又捏捏,再捏捏,原来太皇太后同顾南风有同一个爱好,看见肉嘟嘟的东西就想狠狠蹂躏。
李慕左右躲闪,眨巴着眼睛说:“孙儿一想起皇祖母的教诲听课也有精神了,吃饭都能多添几碗!”敢情太皇太后是脑白金黄金搭档。
这马屁拍得,太皇太后的脸笑得像朵大菊花。
顾南风默默站到一旁,企图做个隐形人。
程牧云还在默默地哀怨地望着他娘亲,真佩服大长公主能在这样怨妇般的眼光中气定神闲地与一旁一品夫人聊家常,完全将儿子无视。
程牧云挪啊挪,慢慢挪到顾南风身边,靠着她哀声叹气仿佛末日来临。她对张岁寒小郡主更是好奇,目光逡巡,最终落在全场最闪亮的唯一的小女孩身上。那是怎样一棵华丽的圣诞树啊——同李慕差不多身形的小胖妞,墩墩地坐在对面,大红的短衫子,大红的襦裙,叮叮当当一圈一圈环佩围绕着完全看不出形状的勉强能算是腰的中间部位上,稍稍动一下仿佛都要乒乒乓乓一顿乱响。小女孩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轮廓,一层厚厚的铅粉将脸蛋涂得似墙皮,啜一下仿佛能啜出一个深洞,眉是小山眉,嘴是殷桃嘴,只是太夸张,同日本艺妓妆一般无二。
脑袋上不知是梳的飞天髻还是九凤展翅髻,一根两根三根…………十个指头数不过来的金钗簪花,活像从天灵盖上长出一株风华绝代的圣诞树。
顾南风吞了吞口水,回头怜悯地望向面如重枣胜关公的程牧云,唉…………这孩子真够可怜的。
“就是一只母猴子。”大概是亦是到自己也曾经被骂成泼猴,他突然转口,恨恨道,“白皮大母猪!”
她也不知该回答什么,只干巴巴小声说:“也许…………也许人家有心灵美呢?毕竟…………人无貌相,水无斗量。”听着连她自己都觉得假,更何况当事人,“哎,你不会真的要娶她吧?”
两个人正在一旁角落嘀嘀咕咕,大长公主便领着张岁寒,笑指二人,“岁寒许久未曾见过云儿了吧,这孩子可是时时念着郡主呢。快快坐一道好好说会子话,可别因当着长辈就拘束了。”
程牧云慷慨赴死,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接近张郡主。可是大长公主并不打算放过正暗自庆幸的顾南风,招招手同张郡主介绍说:“这是顾侍郎家的,陪着陛下读书,可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长得也端正,你定会喜欢。”
程牧云回过头来朝她咧嘴笑,白森森的牙露了十六颗,用口型说,好兄弟!
顾南风上前去,恭恭敬敬老老实实行礼,“微臣顾南风,见过大长公主,郡主殿下。”
张岁寒扫了她一眼,撇撇嘴说:“长得真精巧。”
精巧…………好特别的形容词。
又对程牧云道:“听说你对本郡主日思夜想相思成病?也不是本郡主不肯给你机会,只是荣王府每日来说亲的人都要排出朱雀大街,像你这样的矮冬瓜,长个两尺再看。”
“我————”
“云儿!”大长公主一个眼刀扫过来,程牧云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而他娘亲仿佛后妈一样,捂着嘴嘲笑自己儿子。
张郡主有感而发,“唉…………生得太过美貌总会惹出些烦心事。”
额…………她不禁,看了又看。透过层层迷雾般厚实的铅粉,她企图寻找真相的蛛丝马迹,最后鉴定为这张脸天生霸气,她决定把大脸协会第一届会长之职让给实力超群的张郡主,大脸协会一定会在新会长的领导下发扬光大名垂千古。
张郡主小山眉倒竖,惨白的脸看不出表情,随时随地都如私塾先生肃穆,“你看什么呢?唉…………又一个为本郡主美貌倾倒的人。”
大长公主掩嘴轻笑,顾南风当场石化,程牧云终于有了点精神,光顾着幸灾乐祸,没空想自己更加悲催的人生际遇。
“微臣…………小人不敢。”她抵挡不住,忙不迭给小皇帝使眼色,别只顾着讨好你祖奶奶,先帮我解决了眼前的姑奶奶吧。
李慕还是很讲义气的,立马撒娇说:“皇祖母,孙儿饿了。”
太皇太后发话,开席开席。
顾南风这才松了口,退到角落的角落。
基本上他们家人吃饭,她就只有站着的份。眼睛尽量不去看桌上琳琅菜色,左右溜达,忽而发现桌上比先前多出一人,也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子,眉清目朗,典则俊雅,但脸色是苍白到病态的白,整个人冷冰冰的一句话不多说。太皇太后十分照顾,可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可他依旧深沉,缄默不语。
李慕和程牧云基本上就是俩话痨,第一次遇见同龄孩子里沉默寡言的一位,她不禁多瞧了他几眼,见他突然间转过脸来,与她四目相接,却连眼神也是冷的,全然失去孩子应有的灵动,沉闷而寂寥。
毕竟是皇家的孩子,有一两个变态也不足为奇,她想想便放下,老老实实看地板。
最后太皇太后宣布,明年开始皇家小学要多两个新朋友,一个当然是张岁寒张郡主,另一个便是方才冰坨坨一样的小男孩李然。
程牧云与李慕当即面如死灰。
顾南风苦中作乐,还好郡主是女孩子,并不同他们一齐上课,只不过住在宫中,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需谨慎,免得引火烧身,欲罢不能。
哀莫大于心死,回程的马车上,程牧云终于爆发,“母亲,你怎么能让那个死丫头住进宫去!儿子以后再不进宫了!”
大长公主毫不在乎,淡淡道:“你不想见张郡主也不是不可以。”
程牧云上套,急切地问:“怎么说?”
大长公主道:“乖乖去禁卫营报道。”
“不去!我才不去。”
“是吗?那也好,趁机在宫中好好同张郡主培养培养敢情。”
程牧云大呼不可,但大长公主不动如山,最后自然是程牧云败下阵来,颓丧道:“我怕离了上书房,陛下与顾小七就会同我疏远了。”
“不会的,这点你尽管放心。”
“为什么?”
大长公主笑着点一点他鼻尖,“你傻呀,有张郡主在那,他们只会时时怀念你的好,你离得越久,他们便愈发想念。”
程牧云小朋友很是惊喜,“真的吗?”
“母亲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看张郡主挺中意顾家那孩子,或许等你历练回来,他俩已经如胶似漆,你可不就又少许多烦恼?”
他被忽悠得云里雾里,但想象顾南风被张岁寒荼毒的画面,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又酸又涩的滋味,仿佛是心爱的玩具被恶霸抢走的深切痛楚。“不行不行,我不能把好兄弟往火坑里推。”
“明早就去营里报道?”
“哎——也不让我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