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的真是快,顾南风还沉溺在长期冬眠的自然规律中不能自拔,外头便已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另一番新天地。姑娘们一个个捏着轻罗小团扇花丛间追逐嬉戏赏花扑蝶。顾南风仍是穿一件半新不旧的暗蓝色袍子,在宫中疯狂追逐华丽风格的男男女女间,倒显得不伦不类不三不四——此乃顾夫人原话,晚间吃饭时她对顾南风的穿衣品味十万分地嫌弃,只道她穿得连府里二等丫鬟都不如,出了门,千万别提自个姓顾,免得给家里丢人。
顾南风默默扒饭,是是是对对对,胡乱答应一通。倒是顾文博一反常态地出声参与讨论,“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嗯?两个女人双双停下筷子,好奇张望。顾夫人志在必得,而顾南风却有不祥预感,顾文博从来道行高深,一开口便如洪水猛兽天灾人祸,当然,被灾难侵袭的人,永远是她。“如此更显得为父为官清廉,家人简朴自律,在皇上面前留个好印象。我儿想得周全,甚好,甚好。”
顾夫人一脸,看吧,其实我更厚道的表情,企图给与她些许精神安慰,顾南风本就穿得灰溜溜,在双重打击之下更显颓败,只可惜,在座诸位无人同情。
唉…………
第二日她在顾夫人的勒令下不情不愿地套上一件嫩绿外衫,临出门时听顾夫人感叹,瞧瞧,多有春天的气息呀。
顾南风随即带着一身浓烈而鲜活的春日气息,扑向春得几乎要叫出来的皇宫。
最惨是遇见大长公主,取笑她,“我当是谁,浑身绿油油好似青菜埂子,原来是顾家的,昨儿瞧你可不是这样,我猜定是你娘亲逼的,她那人,打小就这样,不是穿红就是戴绿,这么些年了也不改改。”
顾南风心底里点头一万次,但面上仍要敷衍过去,为母亲辩驳几句。
大长公主掩嘴笑道,“得啦,我与你母亲从小一块长大,她什么样我能不清楚么?”
顾南风极其坏心地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顾夫人,效果出乎意料地好,平日里素来以修养良好气度雍容为傲的顾夫人当即拍案而起,出口成脏,“去她***穿红戴绿,她以为她平日里穿得尼姑似的素净便是自有一番与众不同的美了?再没也跟挂孝似的,晦气!红的绿的怎么就不好看了?我偏偏就爱。”说着拉了拉顾南风,上下左右欣赏一番,“这绿得爽脆滴露,映着开春时节山花烂漫,怎就不好了?说得仿佛全天下独独她一人知何谓穿衣。她那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谁都甭理她,过不多久她便清净了。”
顾南风就此对顾夫人的彪悍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世上敢开口骂公主挂孝的,独她一人尔。
再说班集体新同学,不知是因为初来乍到需要保持低调,还是个人性格使然,李然小朋友在长达一个半月的时间里一直保持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是发呆的游离状态,小眼神里装满了寂寞的腔调,大约是传说中的文艺男青年闪亮登场,行踪诡秘,飘忽不定,在顾南风死皮赖脸的搭讪下仍然保持着每天说话不超过十句,每句话不多于五个字的记录。
由于程牧云这死小子被他爹以权谋私外派到荒山野岭拉练,没有他捣蛋生事的日子里,李慕与顾南风是如此寂寞难耐,于是打起赌来,看看谁有本事有运气能让李然主动开口说话。赌注是张岁寒的一大把头毛——谁输了谁就要半夜潜进慈宁宫偏殿,把张岁寒剃成秃子。
这事听起来恶毒了些,全然是李慕冥思苦想绞尽脑汁的成果,顾南风这个老好人竟也点头同意,实在是因为这两人对张郡主的讨厌情绪在三天前双双达到了顶点,虽然原因和心态不同,但疏通同归,本质意思是,李慕与顾南风蛇鼠一窝,一丘之貉,终于聚在一起开始了邪恶的盘算。
事情的起因还要回到三天前,那日春暖花开,百花齐放,张郡主难得好兴致,梳妆打扮粉墨登场,为了达到一枝独秀的效果,甩开了众随侍,独自一人游园踏青。
张岁寒大约是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看得头晕,羡慕每每佳人出场时漫天花雨笑声泠泠,惊天地泣鬼神的惊艳比比皆是。张郡主自认是赛过西施,气死貂蝉,远胜昭君,傲视玉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代佳人,只可惜她震慑众人的标准最多只达到亲王级别,还未有机会来得及让皇帝为她疯狂一把。
由此,心机女宫斗女张岁寒打听清楚了李慕下课时将要经过的路线,特地在御花园小径里等着,眼前正好一块广袤青草地,绿意盎然,□繁茂,恰好衬着她今日胭脂红百纱裙,红绿对比,招摇而鲜明,再加上她的绝世容貌,任是瞎子都要睁开双眼以残缺人生中唯一一次复明的机会,瞻仰她那不忍淬读的美。
独孤求败一般的绝代佳人正想象着当李慕从远方走来,她轻笑着娇羞地奔向绿莹莹的草地,与花朵,与春风,与蓝天,与大地,与斑斓的彩蝶,与飞翔的小鸟,一同追逐嬉戏,一同感受这春的美丽与她的芳华——真是…………她微微有些羞赧,捧着绯红的脸颊,娇羞地扭动着有些丰满的身体,头上琳琅发饰叮叮咚咚互相打闹。万一李慕就此深深将她爱恋,除了她,眼中再容不下别的女人,费尽心思排除万难地要立她为后,她当如何?而她,是决不愿将一生消耗在寂寞宫廷,她要展开自己的翅膀,如鸟儿一般飞翔,让更多的人领略到她飘渺如仙的美。但如果,李慕不愿放手,就此将她强行囚禁在宫中,该如何是好?不不不,她要的不是这样霸道而强势的爱,她不要——————
正想着后续发展呢,便听见远处爽朗笑声,李慕李然顾南风一行三人穿过月牙门,说说笑笑地渐渐走近了,这说笑的人里头自然不包括始终玩深沉的李然大人。
张岁寒心如擂鼓,一步步数着,近了,近了,就要到了。她心中大吼一声,来吧,土包子们,让你们看看眼界见识见识什么叫绝色美人!
而李慕自打进了园子一眼便瞧见了红通通的张岁寒,她盯着他的眼神如此痴狂,让人浑身汗毛倒数,回头看看顾小七,得到一个“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眼神,两人认为此处危机四伏,不宜久留,只余下李然,仍旧满含神情地望着脚尖,不知是看草还是沉醉在自己无与伦比独一无二的脚尖上不能自拔。
李慕拉拉顾南风的袖子,正准备回撤,还未转身便听见后头一阵瘆人的笑声,好奇地回头张望,立马骂自己犯贱,这情形鬼哭神嚎光芒四溅简直刺瞎众人双眼。
张岁寒手中挥舞着仕女图小团扇,血盆大口竟划出媚笑弧度,一手提着裙子欢快地往前奔跑,一路留下“呵呵呵呵——”银铃般娇羞动人的笑声。
可怜她拖着浑身上下数十斤的家当突然出动,没几步便气喘吁吁,但看着眼前茵茵绿草,她只觉胜利在望,忽然发力往前越出一步,抬头去看李慕,正是一副如痴如醉模样,深合她意,恰是春风得意,却发觉一脚踩空,冰冷的湖水霎时将身体浸透,她还未来得及呼喊救命,眼耳口鼻便都已经被水覆盖,死亡灭顶,无法呼吸。
顾南风呆了一呆,觉得张郡主真乃神人,她难道不知道前面是布满了厚重浮萍的人工湖吗?居然当做草坪就这样呼啦啦地飞奔过去。
这位姑娘的所作所为,每一次都那么令人惊喜。
李慕用拉着顾南风以看热闹的急切心情跑向湖边,蹲着,手拉手围观投湖自尽人员,李然也慢悠悠地踱步而来,蹲着,默默不语。李慕手肘撞了撞顾南风,“你看,她没力气扑腾了。”简直是禽兽,李然喃喃道:“可惜没有吃的。”禽兽中的禽兽。
他们三人自顾自玩,早把跟着的随从打发走,现今就就剩一个小六子在身旁听吩咐,这会已跳下湖救人。却被无时无刻不强大的张郡主死死缠住,远远看过去,两人抱成一团,大有殉情的架势。
顾南风心中暗道不妙,又觉得忽然间头顶光环眼冒金星,莫非考验她穿越女复活技能的时刻已经降临?
天将加大人与斯人也,她本应义不容辞,但方才小心翼翼试了试湖水,实在是冰冷透骨,即刻让人失去往下跳的勇气。究竟是多大的诱惑才能让张岁寒如此欢乐地去死啊!
可是眼看着那两人便要抱团死在一起,最可悲的是,因为张郡主是奔进去而不是跳进去,所以距离岸边只有不到一尺远,这样都能死人,也实在太丢脸了点吧。
顾南风拉着李慕,李慕拉着李然,三个孩子又一个拉一个地跑到张岁寒落水处,顾南风回头对李慕说:“你得用力拉住我,不然我也得陪葬。”李慕点点头,又用同样的话嘱咐李然,李然同学打了个呵欠,惫懒模样实在让人放不下心,“知道了,会努力的。”
李慕护短,“小七,拉不住就算了,死了就死了呗。郡主有百八十个呢。”接下来的话他觉得有些难为情,只好咽回肚子里——顾小七可只有一个。
顾南风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借着李慕的力,抓住张岁寒的头发猛地一拉,连带着那被她抱死的小六子,总算让她靠了岸。七手八脚地把人拖上岸来,张岁寒已经像死鱼一样,仰躺着,半点动静没有。李慕踢了踢张岁寒,咕哝道:“莫不是死了?枉费朕好心帮忙,小七你看,朕都出汗了。”
李然说:“力气用多了,有点饿,传膳吧。”
顾南风遵照急救手册,先排水后人工呼吸。
李慕惊诧难言——天哪,顾小七居然亲得下去!突然间惊觉,天哪,天哪,天哪,那是朕亲过的嘴,居然碰了张岁寒,有毒的!
李然——看起来很恶心哎。
张岁寒很配合地咳了一声,顾南风正准备接受喝彩与掌声,迎来的却是张岁寒彪悍而响亮的大耳瓜子,她一时被打得懵了,只呆呆地看着张岁寒不断开阖的嘴唇,唯一的念头是——张岁寒的脸被湖水泡过之后好像瘦了点,难道是热胀冷缩的原理?
“yín贼!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下作的奴才,竟然敢轻薄本郡主!来人哪,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顾南风瞠目结舌,张岁寒说得不错,在皇宫里,顾南风就是个被抽了耳光之后,只能捂着脸默默垂泪,最多再加上愤恨的眼神。尔后继续任人宰割。
可是她未料到的是,还未等李慕仗义执言,李然就已经默默地不动声色地一脚把张岁寒踹进了水里。
小六子认命地再次跳进水里救人。
李然摸摸顾南风被抽红的脸颊,感叹道:“真是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