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时节,四处农田尽是忙碌吆喝,抛秧播种,嬉笑打闹,满满人间烟火气息。
顾夫人的肚子已然初具规模,小八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顾芳芳三个字的确朗朗上口,但却是小八的教养嬷嬷信口胡叫,院子里的下人们称呼久了便都成了习惯,按说件是件逾矩的事,可府里的长辈们通通忙得很,没那个闲情去管那死了母亲又没权没势的黄毛丫头。
说到底还是小姐身份,虽比不上姐姐们,但也不到苦难的程度。
确实是有些三五不着调的话从小八那房传出来,不知二姨娘是不是有意为之,偏让正房的人都听见,偏有好事的一句句学了那话到顾夫人面前来说,顾南风恰巧在里屋里,将正厅的声响听得清清楚楚,她好奇小八从哪里借来的胆子,竟敢镇日里叨叨顾夫人的不是,更不知是跟谁人学的,尖酸刻薄恶毒乖戾全然不似幼儿口齿。
顾夫人不曾置气,赏了一两银子将人打发走,低声道:“这些个人,大约是闲的发慌,有事没事就上我这来挑拨离间吵闹生事,只当旁人都是傻子,天底下独她一人聪明。只是八姑娘也够蠢,听什么是什么,一丝一毫都不过脑子。说起来,这孩子长得倒与你有几分相似,可惜命不好,投在偏房侧室,一辈子比旁人矮上一截。我从来想不明白,为何那样多的人以为做小是如何如何得宠,谁有知道面上风光的背后是多少辛酸泪。唉——今日也不知是吃错什么药,竟然开始同情对手。”一会踌躇满志,一会又长吁短叹,转过脸来问顾南风,“小七,你说为娘是不是渐渐老了?”
顾南风左顾右盼,不敢对视,“如果对敌人的慈悲就是老去的标志,那您一点儿都不老,您今年估计三四岁,从您如何如何打击我这方面就能看出来了。”
顾夫人笑着将她揽在膝头,捏着她的鼻子,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母爱,“傻瓜,你怎是敌人?娘亲这是在不断鞭策你,希望你戒骄戒躁努力向上,谁知成了好心没好报的吕洞宾,你这只小狗儿还真是狼心狗肺得很。”顾夫人低头,在女儿额上轻吻,长长久久喟叹,“我的小七儿,快快长大吧…………”
不知为何,顾南风在顾夫人突然抽风的时刻生出一缕莫名的悲伤与情动,心上仿佛被人狠狠揪上一把,刹那间的窒息,缓和之后的酸涩,苦与痛,爱与恨,无味交杂,她眼渐红,水波荡漾。
不料顾夫人片刻一恢复正常,眨眨眼睛,嬉笑道:“哟哟,瞧这傻孩子,几句胡就给折腾哭了,往后可得少出府门,回头让人一颗糖就拐走。白白胖胖的养了这么多年,还没到过年吃肉的时候呢,就这么没了,多可惜。
顾南风道:“猪妈妈。”
“哟,敢回嘴了,本事见长呀。不过那八姑娘从小就这么嫉恨咱们母女俩,长大了估计要立誓报仇,不如咱们斩草除根先下手为强?”
顾南风被她这么一问,浑身打了个寒噤,老是这样迟早把人品败光。
顾夫人却笑,“想什么呢,小毒妇,我是说早早把她嫁出去,免得总在家唠唠叨叨搬弄口舌,张嬷嬷都没她会说。”还偏问张嬷嬷,“嬷嬷你说是吧。”
张嬷嬷是微笑淡定姐,颔首,“夫人说的是。”
真是败给她,永远败给她。
没过几天,小朋友们终于迎来了外出春游活动,连足不出户的张郡主都顶着一头假发出席。
小皇帝在内阁首辅的邀请下,决定亲自出席春耕节,亲事农桑,体验民间疾苦,了解何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嗯,锄禾日当午,顾南风躲起来闷笑,又不纯洁了一把。
而李慕早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早拉住顾南风嘀咕,“朕昨晚上做一晚上梦呢,翻来覆去都没睡着,朕失眠了!失眠了哎!”
嗯,不错,终于体验了一回失眠这样忧伤的病症。顾南风极其配合地瞪大双眼,持续释放好奇目光,为李慕堆砌雄伟壮丽的成就感,“真的吗?陛下梦见什么了?美人吗?”
“你以为朕跟你一样肤浅么?整天就美人美人的,你这色胚。朕梦见青山绿水,农田小溪,四周好多好多戴斗笠的漂亮姐姐在向朕欢快地奔跑。”
“这是一个多么深刻而富含哲理的梦啊。”
“那当然,朕是真龙天子呢!”
“陛下才学广博,心怀天下,非臣等鄙陋之身能比。”
李慕甚为宽慰地点点头,“小七儿你也不要太过妄自菲薄,虽然说你确实差朕一大截,这辈子都甭想赶上,但是好好努力,还是能够领先小六子他们的。”
顾南风往死里点头,“陛下说的是,微臣才疏学浅,资质鲁钝,能与小六子公公相提并论已是臣莫大的荣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慕勾着顾南风的肩膀,仰天长啸出门去,留她一地郁闷。
李慕抱怨:“朕一点都不想带李然。”
顾南风道:“陛下,要相亲相爱,兄友弟恭,和谐共处。”
李慕考虑一番,摸着下巴说:“朕觉得李然那个死小孩一点儿都不和谐。”
顾南风求情,“陛下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哎,朕懒得跟小人物介绍,不过朕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臣洗耳恭听。”
李慕咧嘴笑道:“表哥今天也要去呢,咱们好几个月没见,朕怪想他的。你也是吧?”
“是啊是啊,微臣想死小公爷了。”她才不想呢,那个淘气包,成天变着法子闹腾她,听名字就觉得烦。
无论如何,经历了三个月的分离,皇家小学的同学们总算又聚在一起了。大家伙难得出宫放放风,人人兴高采烈,除却右眼皮跳个不停的顾南风,怕是又有灾祸来。
皇家仪仗绵延数里,雍容气派。
顾南风三世修来的福气,能与皇上同车而坐。狠狠体验了一把封建大地主的特权。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李慕便开始指挥她剥松子,旁边分明有小六子专职待命,可他偏偏就爱使唤她折磨她。顾南风一边剥松子,一边在心底里高喊打倒封建地主阶级一万次,接着还要在李慕张嘴要吃时,把白嫩光滑的松子仁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塞进他嘴巴里。
李慕砸吧砸吧嘴,“还是小七儿会伺候人。”
顾南风内牛满面,感情她就是个奴才命。
李慕又凑过来勾肩搭背套近乎,“好啦,你也不要委屈嘛,朕是喜欢你才让你伺候,旁人想帮忙朕还嫌他们手笨哪。”
她其实很想说,我的手也笨得不行,求求您饶了我吧——可是不敢。只有继续默默地内牛满面。手指已经剥壳剥得惨不忍睹。
李慕总是给人意外惊喜,他突然间便抓起她的手,在嘴边亲了亲,顾南风瞬时呆滞,也忘了将手抽回来,傻呆呆望着李慕,无所适从却又局促不安,水灵灵的眸子里满是惊慌,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看得李慕心中一阵发痒,真想好好蹂躏一番。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李慕有贼心没贼胆,只是又亲了亲她发红的指尖,有些凉,“小七儿别生我的气嘛,我只是喜欢你陪着罢了。”
李慕的眼睛了明晃晃地写了四个字——我很纯洁。
她内心深处不断提醒自己是个爷们,男人之间随便亲近些没什么大不了,不能这样小家子气斤斤计较,虽然说,人人心中都有一座背背山…………
“我我我…………臣…………陛下…………松手好不好?”她结结巴巴的样子把李慕逗得大笑起来,手指还是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里,一路颠簸,就只看见李慕躲着偷笑,而顾南风一脸严肃认真猪肝色。
总算到达目的地,下了车,老远就听见程牧云没大没小的吆喝,待他跑近了,把李慕与顾南风都雷得一滚,天,这是哪里来的非洲土著?黑得跟煤球似的,包青天么?
李慕指着程牧云黑不溜秋的脸,完全无法相信曾经所谓翩翩浊世佳公子,会变成今天这样仿佛刚从煤堆里爬出来似的。“表表……表哥,你真的是表哥吗?不是从哪家府上逃出来的昆仑奴?”
程牧云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黑皮围绕之间璀璨得令人不能直视,“嘿,你们懂什么,我这才叫男儿本色!”
说完又来拍顾南风,“小七儿,想你大哥我没有?”
她差点儿被熏晕,捏着鼻子往远处躲,“一股子汗臭味,离我远点儿。”
程牧云嗤之以鼻,“你懂个屁,这是男人味!真正的男人味。你想要还没有呢,小娘们。”
这人,说话愈发粗俗。在军营里待过一阵,约莫着学了不少荤话,才多大点,就真觉得自己是男人了。
“别跟我说话,世界上我第一烦是你,第二烦的还是你。我就不男不女怎么地了嘛?”说完跳到一旁,趾高气昂。
程牧云被打击得泄了气,耳朵都耸拉下来,只是脸上黑漆漆的看不出表情,但显然不如先前精神。
李慕很是同情地拍了拍表哥肩膀,埋怨顾南风,“小七儿,你这回可真是伤了表哥的心了。”
程牧云心中有一种被同伴抛弃,被新同学代替的痛苦,他看了看顾小七,又垂下头,唉…………难怪诗仙杜甫曾说,“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周太傅说,你们别拦着我,教出这样的学生,干脆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但各位看官若是以为程牧云会就此一蹶不振,那就大大地错了,程牧云小朋友,不,小小男子汉,正处于青春期发育阶段,荷尔蒙分泌异常,每每在大家伙都觉得安全的时候,他便开始翻天覆地搅乱乾坤。
这回也不例外。
李慕卷起袖子下地,手里捏着跟秧苗小心翼翼插*进泥土里,身旁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拍马屁接龙,气氛和和美美,就差盆满钵满收工回家。
程牧云同顾南风坐在一处,小黑鬼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面上虽装得心不在焉,但三五不时便转过头去看看身边越发标致的人。
顾南风被他看得烦了,正准备转过脸去说他两句,程牧云感觉灵敏,即刻决定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恰巧不远处停了一头母牛,正悠然自得地在田地里甩尾巴。他捡了一旁拇指粗的树枝便冲上去,也不知是疯了还是傻了,一下捅进母黄牛的私密部位,那牛好生可怜,不经意间被突然插*入,扬高了头,向天发出一声惨烈的,嗯,也许有点享受的悲鸣,牛眼睛瞪得似铜铃,突然间撒丫子不要命地往前冲,带着所谓蜜*穴里一根长长的树棍。人群骚乱不断,左躲又闪。
顾南风坐在田埂甚是安全,只不过是被惊呆,望着得意的程牧云,不禁感叹道:“牛逼,是真的牛逼!”
程牧云有点呆,并不觉得好玩,自己也弄不清出到底为什么会想要去捅牛逼。
顾南风继续感叹,哦,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