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冗长深邃,身似坠落深海,呼吸停滞,只看得见不断上升变换的星野,陨落的光与影编织斑斓的碎梦琉璃。仿佛数十载匆匆梦,却又仿佛短暂相逢,凌乱的画面令人馄饨难明,心口松,似乎梦醒,窗明几净,家中切如常,顾大成拿着车钥匙:“起来起来,再晚不送上学啊!”
顾南风,或者,是顾小西,懵懵懂懂下床去,身上还挂着松散的格子睡衣,头乱发蓬松如云。所有,切,都与往日无差。越发迷惘,梦与现实的交叠,身处悬崖边缘,失足粉身碎骨。故地重游,更似迷宫探秘,缓缓向前走,听见厨房鸡蛋在平底锅里滋滋的响,孩子修长的背影被门框半遮半掩,走进厨房,便看见他手持锅铲主妇般忙碌,回过头来张少年英俊的脸,如太阳神阿波罗,永远普照的阳光。他笑,“快去刷牙洗脸,五分钟后吃早餐。”
呆滞,周沐便又转过身去忙碌,周倩人运气不错,生个好儿子,从小懂事听话,爱读书爱劳动,勤劳勇敢没话,到顾家,个人把家务事包揽,顾小西吃周沐做的早餐已经五六年,的所有喜好,他全然铭记于心。
顾小西回头,又遇到周倩,蓬头垢面似厉鬼讨命,狠狠剜眼,之后走开,去顾大成面前娇声嗲气,搔首弄姿。
如此看,生活仿佛从未改变,顾小西仍是顾小西,而不是另个重生在他处的人,谁?顾小西曾经是谁?记忆模糊,强行回忆,头痛欲裂,最终想起来,原来曾经叫做顾南风,曾经生活在千百年前,是死亡,或是时光的错乱将送达此刻、此地。
那么,究竟是谁?顾南风或是顾小西?
眼前闪过周沐焦急面孔,他握住的手,感觉如此真实,他:“顾小西,是不是病?”
摇头不,身体却靠着墙壁滑落,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低到周遭切似镜面碎裂。
瞬间,塌地陷。
黑暗,寂寥无声,猛地睁眼,身体仿佛瞬间解脱。
息光亮,是昏愦黯淡的烛火,在门缝中漏出的夜风里摇曳,三更,鬼魅横行。
他的脸,陌生而遥远,背着光,静静伫立在窗前。
声音嘶哑,张口无声,许久才发出些零散的音节,却是在问,“是谁?”
他从yīn影之中走出,跪在床边,细细抚摸的脸,“么快就忘是谁?顾小西,太没有良心。”
看着他,许久才回过神来,惊呼,“周沐,怎么来?”
谁知他反问,“来不得?”
顾南风讪笑,“山长水远,舟车劳顿,怕幸苦嘛。”
周沐却不与多,开门见山,径直道:“在太原听不日将入宫侍奉子,心里头为高兴,不,特地跑来给娘娘您道喜,从此富贵荣华,母仪下。”
皱眉,缠绵病榻,身体无力,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来,半靠在床沿喘气,“周沐话注意,少跟yīn阳怪气冷嘲热讽。”
他不以为意,捏鼻头,“就只对耍脾气,到皇帝面前却是毕恭毕敬奴颜媚骨像个生的小奴才。”
浑身发痛,无力做口舌之争,偏过头闭上眼,作势要睡。
“病数月,不见起色,担心罢。”
他叹息,便心软,恍惚间感叹道:“总以为自己是死的,像是灵魂出窍,已不在当下。”
他时沉寂,双双相顾无言,想的是,其实他与的情义再深比不过身家性命,不能拖累他。而周沐,多日不见,他似乎已垂垂老矣,眼神浑浊而泥泞,光彩不再。
他忽然间:“顾小西,解吗?总觉得不过神在梦境之中,所有的切,皇帝,母亲,贺兰将军,整个时空不过是的或者的凭空臆造,等到梦醒,还是,还是,只不过夜过去,闹铃大作,要急急忙忙上班上学。”
不话,他便捏着的手,紧张,继续:“最重要的是们,仍旧行走在梦境里但不自知的们,该用什么方法让自己醒来。旦醒来,梦里的切全体灰飞烟灭,有谁能记得梦里经历过什么?没有人。只要们能够醒来,顾小西,相信,只要们能够醒来,切都将回到原。”
忽然间警醒,迎上他狂热而急切的目光,问:“所以?想做什么?”
“们只需要个契机。”他重复,“个刺激性的契机。”
神情紧张,紧咬着下唇,不语。
周沐亦是急躁,手上力道太重,令疼得皱眉,“周沐,究竟想要什么?”
“是死,顾小西,只要在梦里死去,就能够再回到现实。”
“————”
“知道听起来难以置信,但顾小西,相信,结束并不痛苦,请定相信!”
而惊疑难定,“要相信,然后呢?任由杀死?”
他不认,辩解,“不不不,怎么会是杀死?在尽最大努力解救,解救们,和。再回到从前去不好么?不管妈怎么阻拦,们都排除万难在起。”
“周沐,凭什么以为切不过虚幻梦境?有没有想过,也许们曾经生活的所谓现代文明,不过是大梦场,现下才真真正正回到现实中来?如果是梦,是的还是的?如果是与共同的臆想,为什么会有么多出其不意的令痛苦的挫折出现?其实根本分不清现实存在与虚幻梦境,不过是对当下不满,所以想要回到对更有利的状况,方法是毫不留情地杀死,对不对?”
的质问,他几乎无言以对,他的目光紧锁着愤怒的脸孔,由羞愧到恼怒,他转眼间已变换姿态,勃然大怒,恨到咬牙切齿,“顾小西,到底就是舍不得里,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高位,根本不愿意跟起回去罢?问,真能样狠心,就此不再管的亲人朋友自己个人快活?”
觉得累,周沐每每如此,无论开始如何,到最后定将矛头指向,从根本上,他仍是个未长大的孩子,在顾南风面前,到最后他的手段只剩下无理取闹,疲惫地闭上眼,心中只余下无可奈何,“不明白,也什么都不想明白。很累,请离开。”
换来却是他长久得沉默,此夜寂寂无声,原来已是隆冬时节,恍然惊梦。
听得见呼吸声,彼此交缠。
他不走。
渐渐心生恐惧。
最后他:“顾小西,带走。”
周沐手中握着只仙鹤独立小瓷瓶,深深望住,“鹤顶红,只要滴而已,没有任何痛苦,小西,小西乖,听话,喝它,醒来们已经回到家中,切安好,切安好。”
“周沐疯!”挣扎,无奈大病未愈,浑身无力,推搡他如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眼看瓷瓶已到嘴边,惊惧,眼泪扑簌,“周沐,不要…………求求,不要杀…………”
而他竟也泪流满面而不自知,颤抖着声线,诱哄似的安慰,“不怕,小西不要怕,不过小会,眨眼功夫就过去,乖…………”手上动作却不停歇,灌毒药,取性命,不,他根本不觉得是在扼杀的生命。
周沐似着魔,也许他已经恨入骨,不杀之不足以泄恨。
高呼救命,他却含泪:“别再白费力气,皇上今日大婚,人人都进宫去看热闹,此处守卫松散,个个早已经被药晕。小西,世上唯有最爱,又怎么会真的伤害?”
那液体甜得发腻,最终化作断肠的苦楚,五内俱焚,仿佛已化作灰烬,哭着:“好痛…………”
他紧紧抱住,勒得xiōng膛发痛,颤声:“就会,们数到十,梦就醒。切痛苦都会过去,小西,爱。”
他终于满足,手里捏着鹤顶红往唇边送,预备双宿双栖,却得xiōng中凉,长剑如虹,贯xiōng而过。
那人急急忙忙掀开他,往床上去探,抱顾南风在怀里,搬着肩膀往死里摇,“顾小七,顾小七还有气没有?是死是活给爷句话啊!”
谁知口血喷溅,染红他青灰衣衫,淋淋鲜血触目惊心,切发生得太过匆忙,还未来得及思考,死亡已近在眼前,程皓然简直着急得要抓狂,他几日股脑为死去的顾南风伤心悲痛,他娘亲实在看不下去,轻描淡写,顾南风的死不过是李慕的玩笑话,事实是,顾南风顾南山是同人,雌雄同体?当然不,本就是儿身。
他被声惊雷炸得久久不能平静,事事心不在焉,耐不住夜探顾府,欲寻顾南风问究竟,谁知竟遇到如此千钧发,惊心动魄场面,心都要被吓出来。
但此刻顾府似座空城,无人响应。
程牧云无法,只好抱起已然人事不知的顾南风,往同条街上住着的邻居——胡太医府上猛赶。
街市灯如昼,忽而烟火上窜,苍穹骤亮,无数星火飞溅,斑斓似梦幻,今日普同庆,皇帝大赦下,君臣同欢,人人沉醉在各自的片欢乐之中,又有谁知,是谁闯进谁的浮华繁梦中?
程牧云抱紧,手掌却是片温热,是血,灼灼燃烧。
“顾小七,给爷撑住!不然烧家祠堂!”威胁实在够可笑,才不在乎顾家祠堂,却又心酸,眼前片迷蒙,却在最后望见无垠的星空,星空之上,万里无云。
烟花在身后,落又开,是世间最最短暂的美丽,却又如此廉价而反复无常。
宫中丝竹宴乐不绝于耳,李慕是风流少年郎,身红衣,气度风雅,面上笑意盈盈,人生四大喜,他今日志得意满,自然神采飞扬,又不知带走多少少芳心,瞧那少年帝王,几多风流,几多清雅,似仙人临尘世,不可言的气度。
他身旁自是倾国倾城姿容无双的张皇后,十里红妆,万千宠爱,自是之骄,今日又嫁与下第如意郎君,从此帝后相携,母仪下,谁够风光。
好对璧人,个出尘脱俗,个才容兼备,谁不是造地设的对。今夜满足多少春闺少对爱情的向往,青梅竹马,与子偕老,切美得刚刚好。
眼前却是片沉寂的黑暗,不知是须臾或是百年过,抓住程牧云的手,开口欲言,却发不出声响,尔后似乎是他贴而来听,“,听着呢。”
咬字不清,根本不是在用声带发生,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来,却是,“不要杀他。”
程牧云顿顿,头:“好,尽所能,保他平安。”
此刻似心满意足,于是沉沉睡去。
那烟花又开朵,照夜空百媚妖娆,然而瞬间寂灭。
再后来李慕终于渡过洞房花烛风流夜,隔日早朝,不见程牧云身影,问之下才知顾南风命悬线,奄奄息,却撇不开新婚大礼,要酬神,敬香,拜见长辈,陪伴妻子,亲政伊始哪里抽得出空闲来,去看眼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没什么不得的顾南风。
拖似乎要拖到春暖花开时,顾夫人日日垂泪,顾南风久睡不醒,几家欢乐几家愁。
程牧云那剑刺并未刺重要害,周沐伤势渐好,被锁在暗无日的地牢之中,无人问津,狱卒不知他所犯何罪,不敢加刑不敢怠慢,任他自生自灭。
真到春暖花开时,周沐在牢狱之中仿佛已渡过十数载春秋。那日黄昏,残阳如血,帝君紫衫龙袍亲自前来问话。
周沐状似癫狂,任侍卫长威吓,不肯行礼跪拜。
李慕摆摆手道:“任他去吧,朕不过问几句话便走。”
周沐坐在干稻草铺就的床上,嗤笑声,“陛下要问什么便问吧,横竖周沐死罪难逃,不在乎背上大不敬等等罪状。”
李慕在光与影的交界之处负手而立,几乎完美的轮廓在变幻的光影中弥散着夜的诡秘深沉,人人有双面,他如此般并无特别,“周爱卿段日子住的可好?”
周沐答:“美酒佳肴,高床软枕,甚好,甚好。”
尔后是沉默中对弈,李慕率先发问,“朕好奇,周爱卿为何要杀南风?是因爱不成,不若杀之?朕不信。”
周沐但笑不语,任凭猜测。
李慕道:“小事,不必闹到十大酷刑都用尽吧。”
周沐抬眼相迎,适才正色慎言,沉声道:“并没有杀。”
李慕轻笑,“是吗?那是谁人喂南风鹤顶红?”
周沐道:“永远不会明白,顾小西根本不属于里,迟早要离开,或早或晚,但定会。”
李慕问:“何谓离开?普之下莫非王土,应去往何处?能去往何处?”
周沐道:“切不过是凭空臆想,是与瞬造梦而成。等到与在梦中死去,切幻化如烟,以为是谁?不过是丝幻影。”
李慕不曾动怒,依旧隐忍不发,“所以,要死?”
周沐否认,“不,令生。”
李慕道:“南风现下生死不明,既切是造的梦,来告诉朕,回撑不撑得过?”
周沐道:“或者判斩立决。”
李慕摇头,唇上挂笑,“杀,于朕而言有什么好处?知南风最后句话是什么?是求程牧云保性命。朕若取性命,待南风醒来定恨朕入骨,若就此死,杀不杀还有什么要紧,不如让老死牢,让时光代替侩子手,刀刀凌迟。”
周沐疑惑,“不为报仇泄恨?”
李慕不答,周沐追问:“段日子有没有去顾府看望过?”
李慕道:“人事不省,看与不看有什么重要?”
周沐道:“不怕醒来埋怨?”
李慕淡笑,混不在意,“到时叫伺候的丫鬟编个谎话,朕终日衣不解带守在床前,前刻方才扛不住群臣口舌回宫去,保管感动得泪眼婆娑。”
周沐冷声道:“陛下手段高超,可惜用在感情上,太过卑鄙。”
李慕转身欲走,“所以失败,腐朽,愚不可及。”却又叹息,“疯,当真是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