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去西市看看。”萧宓如实回道,京师的商业大多集中在东西二市集,东市那边的大半产业都送给了京师原本的豪族刘家,所以她决定先看西市的大头。
“正好,我也要到西市买些东西,不如便与萧表妹一道吧!”赵信立刻顺杆子往上爬。
萧宓一眼看穿这个拙劣的借口,倒也没反对,她初来京师谁也不认得她的车驾,只当多些护卫力量了。再说,若有店铺的人心有不轨或发生别的什么事,以后还可能需要借赵家的势。
京师倒不愧是一国首都,赵霍率军进京时,守城将领自动开了城门投降,未受到战乱损伤,其繁华程度是太原、河东、长平这些地方远不能比的。光这西市,就有河东两市的四五倍大了。
萧家在西市,有首饰铺子,酒楼,客栈,商行加起来共十三家店铺,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光是占地宽阔的店面就价值不菲了,更何况这些铺子都经营有方,每年能给萧家提供不少收入。
萧宓对无关紧要的事情看过就忘,对自家的产业倒是记得一清二楚,看了两家首饰铺子一家商行,见生意都还不错,倒也没表明身份,继续顺着街道看下一家。
紧邻着街面的,是一家名为“五味八珍”的酒楼,萧宓记得去年看账本,其进项在京师的几十家商铺庄子作坊中名列前茅。看日头也快到中午了,倒正好进去吃个饭。
两人带着侍从一同上楼找了个包厢坐下,却没注意到,他们上楼时,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华服男子瞄着萧宓的背影,眼中升起了垂涎之意。虽然戴着帷帽看不见相貌,单看那身段,行走间的仪态风姿,凭他的经验判断也是个上等的美人哪!
一坐下来,赵信就殷勤地给萧宓介绍道:
“这五味八珍楼,乃是京师一绝,其中许多菜品都十分美味,我听说很多大家娘子都会叫人来外带菜品点心到家中享用,可见也是很合女儿家口味的。萧表妹看上什么菜尽管点,多尝一尝,看哪些合口味,以后好叫人来买!”
赵信可不知道这产业和萧家的关系,只当萧宓是在随意逛街,先前去首饰铺子,他要把她看过的首饰买给她,被她拒绝了,心想,这顿饭可一定要抓住机会。很显然,此时他已经完全把要少说话装深沉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对于吃饭这件事,萧宓从来没有跟男士抢买单的习惯,是以也没反对,随便点了几道菜。
点完菜,萧宓就把帷帽拿下来了,为此进来送餐前点心的店小二直接把赵信的茶杯撞到了地上。
赵信见那小二看着萧宓的脸,魂不守舍的样子,顿时沉下脸:“粗手粗脚,还不下去,换女侍来!”
他家萧表妹,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看的么!
五味八珍楼这样的高级酒楼,偶尔也会有家教不那么严的人家带着女眷来光顾,是以也是准备了少许女侍应的,用女侍应,会额外收费,但来这里吃饭的,也没几个会计较这点钱。
“小事一桩,七表哥就不要责怪他了。”萧宓轻声劝说道,这可是自家员工。
小二诚惶诚恐地退出去了,过了一会,来上菜的果然换成女侍应了。
然而,上完菜,那女侍应却说了一句让萧宓完全没想到的话。
“菜已经上齐了,请二位慢用!这顿饭的单已经免了,我们少东家说,他请这位娘子享用!”
真是胆大包天,当着他的面就向他家萧表妹献殷勤!赵信心里气哼哼的,暗想等他查出这五味八珍楼的少东家是谁,定要套个麻袋将他揍成猪头。
他没想到的是,萧宓此时竟好脾气地笑着问:“还不知你们少东家是哪位呢?”
女侍应见萧宓似乎感兴趣,心中有些鄙夷,恐怕是哪里来的暴发户吧,真是眼皮子浅,一顿饭就心甘情愿地贴上来了,以后又是一个被少东家玩弄抛弃的了……不过也难说,毕竟比以往那些相貌好太多了,说不定是收回去做小呢。
“我们少东家,是当今吏部左侍郎家嫡出的二郎君,人称刘二郎君!”女侍应得意地道。
呵,刘家!打发了侍应出去,萧宓顿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她原本还纳闷,谁能在她面前自称五味八珍楼的少东家,还猜测是不是八珍楼掌柜想篡权,却没想到是刘家。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刘家在前朝时势力确实不小,大周建立后,被赵家慢慢把身居要位的刘家人替换到了闲职上,排挤出了权力圈子。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选择将京师这些被王子安的人掌控的产业免费租给刘家来经营五年。
可她没有想到,在赵家已经夺取京师,而她一开始就以亲戚的名义投靠了周国公府的前提下,刘家竟然还敢额外侵吞她萧家在京师的产业。
具体的计划萧忠等人呈给她后,她是看过四五遍反复推敲的,以她的记忆力来说,她觉得重要的东西,虽然不能过目不忘,但看三次以上,却是绝不会忘记和混淆的。所以,她很清楚,这家五味八珍楼绝不在免费租给刘家的范围内。
“萧表妹,怎么了?”赵信见她变了脸色,连忙关心地问道。
“七表哥你说巧不巧,有人拿我萧家的产业,在我面前自称少东家呢!”萧宓有些嘲讽地道。
如果不是提前来了京师,又临时起意进了这酒楼吃饭,恐怕要等到今年的出息落进刘家手里她才能发现不对劲。别院的人,几个老仆婢女,对萧家的产业了解不多,恐怕也不清楚此事始末,她到了这么几天,竟也没人将刘家的恶行为告诉她。
第62章 纷争
赵信愣了会,这才理解到萧宓话中的意思。
“这五味八珍楼是萧表妹家的?”
“嗯,今年因战火四起疏于掌控,却不知何时姓都改了。”萧宓顿了顿,又道,“也不知还有多少产业跟着改了姓呢!”
刘家能霸占一家五味八珍楼,没道理会放过其他产业,只是看时间长短,来得及对多少产业下手了。想到这里,萧宓也没心情吃饭了,她得立刻让人从文城来调查清楚此事。
她如今所有的人手基本都调集到文城去了,当初来京师负责处理产业的人也在文城。只有他,对京师各产业的具体情况是最清楚的,她若贸然动作,反而打草惊蛇,到时候就算告到御前,刘家人把这一年的出息提前拿走,再狡辩一番,萧家说不定还无可奈何。
萧家的后台是如今的皇家,她不知刘家为何在赵家都得了皇位后还如此嚣张,虽说她对前世刘家的结局是知道的,但如今比前世有变化的事情太多了,在没摸清对方的底牌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哪知凡事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情很快便如脱缰的野马般发展了。
萧宓的愤慨,赵信感同身受,顿时附和道:“真是些无法无天的东西!萧表妹你别怕,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叫他们乖乖交出霸占的产业,还要给萧家赔礼道歉!”
今天他可算是找到机会在萧表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了,赵信暗下决心,一定要帮萧宓完美解决此事。
见赵信摩拳擦掌的样子,萧宓心情稍微好些了,调笑道:“我才不怕,他们刘家有吏部侍郎,却不知我表哥还是郑王呢!”
刘家当然不仅仅只有一个侍郎,姻亲门生故吏守望相助,一个豪强势力往往是盘根错节的。
萧宓笑得桃花眼弯弯,似醉非醉的眼波里带着些戏谑,有种别样的媚意。
赵信只看了一眼便架不住心跳如擂鼓,红着耳根移开了视线:“我总是为你撑腰的,以后有别的事也来找我就是了!”
“有七表哥这话,让人安心多了。”萧宓先给他戴了个高帽子,然后又道,“只是此时大周初立,正是人心浮动之时,赵家初到京师,犯不着为了萧家的区区小事得罪前朝权臣。我不想给七表哥惹麻烦,所以,还是萧家自行解决吧!”
给人添麻烦总是不讨喜的,但萧宓这话说得进退有度,善解人意,叫人生不出一丝反感来。当然,赵信根本不像萧宓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难得有机会献殷勤,他不能轻易放过。
“萧表妹放心,此事于我就是举手之劳,你只管交给我便是!”
“那我先让萧家人调查清楚,然后上门去交涉,要解决不了,再抬七表哥的名声便是!”萧宓见赵信还要反对,只得假装抱怨道,“要都被七表哥挥挥手就解决了,我哪里有机会锻炼萧家手下人的能力呀!”
如此才算说服了赵信暂时不插手。
“今天走累了,先喝点汤!”赵信关切地道,说着就亲自去拿汤勺给萧宓盛了一碗汤,他不惯做这样精细的事,还洒了好些在桌上。
萧宓想着赵信陪她走了半天,虽然发现了些倒胃口的事,也不好叫他跟着自己饿肚子,正打算顺着赵信的意思喝几口汤,却发现桌上的汤汁边缘有些不对劲。
“先别吃!”萧宓突然严肃了神色道,然后解开手上的扁平状空心银镯搭扣,从中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探在汤里。
看着银针的颜色慢慢蓝,萧宓闻了闻汤的气味,沉着脸骂道:“人渣败类!”
这银针还是以前她在河东时为防备王子安或裴家派人来给她们一家的饮食中下毒,特意制的,能检验出当今世上近百种有害药物。如今根据银针的颜色和汤的色泽气味判断,这汤里竟然有迷药。
这叫萧宓怎能不气,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在萧家数十年经营出良好名声的店里,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萧表妹,可是验出了什么?”赵信见萧宓的反应,也发觉了不对劲。
“迷药。”
“畜生!老子宰了他!”
赵信顿时领会出了这其中的意味,若他们毫无所觉地吃了这顿饭菜,恐怕萧表妹就遭了那所谓少东家刘二郎君的毒手。他暴怒而起,甚至没注意到在萧宓面前爆了粗口。
“七表哥!”萧宓赶紧叫住了他。
她虽然生气,理智还是在线的,无凭无据打上门去,说不定还会被反咬一口,说他们自己在汤里放了迷药,要讹诈店家,此时在对方地盘上,他们要在府衙的人来之前消灭证据太容易了。
赵信虽说是皇家人,如今大周初立,正是需要拉拢人心的时候,他若凭着所谓“臆测”就去收拾一个势力深厚的官家子弟,也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萧宓与他分析了这番道理,又道:“对付这种人哪里值得搭上自己。况且今日我们人少,动起手来说不定要吃亏。”
赵信一心带兵,对如今朝堂上错综复杂的势力确实不了解,这些事都是他阿兄在打理。觉得萧宓分析得确实有理,而且今日带着萧宓,与人动手若不小心让她受伤就不好了,是以暂时忍下了这口气。
谁知刚下了楼梯走到大堂,便被先前那盯着萧宓背影的年轻男子堵了个正着。
“美人儿,这么快就用完饭了呀?可是急着下来找哥哥我?”刘二郎轻佻地道。
他先就看着萧宓的背影觉得是个大美人,派那店小二借着送餐前点心的名义进去看了,那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竟然看了那娘子的相貌后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了。鄙视归鄙视,他也由小二的反应推测得出结论,那娘子果然不是凡品。
于是他立刻派了女侍应进去,想着下了药,待会去包厢就可以一睹美人真容再尽情享用,哪知萧宓等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刘二郎那肮脏的眼神黏在萧宓身上,赵信简直恨不得把他眼睛挖下来,立刻挡在了萧宓身前,摆出了保护者的姿态。
“滚开!”赵信沉着脸道,他本就憋着气,此时眼中凛冽的杀意叫刘二郎不自觉打了个寒战,赵信在战场上杀敌成千上万所累积出来的气势,可并非刘二郎这样一辈子没见过刀光剑影的纨绔子弟能经受得起的。
短暂的退却之后,刘二郎想着美人在侧,大堂里还那么多人看着,他可不能怯了场闹笑话,而且他又不是孤身一人,身边打手多着呢,顿时气势又足了起来。
“呵!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敢对本郎君如此无礼!识趣的,老老实实待着,不要打扰本郎君与美人说话,不然,有你好看的!”刘二郎摆出了一副傲慢的态度。
赵家进京的时间还很短,行事又一向低调,几位皇子就算进城出城也没什么大排场,再加上刘二郎如今还是白身,所以根本不认得大多数时间都在城外军营整兵的郑王赵信。
他在京师混了这么多年,当然也会看碟下菜,但他打量了一番觉得赵信虽然衣着华贵,可能带着女眷来外头吃饭的,身份又能高到哪里去,是以完全肆无忌惮。
你说京师里头,一个帽子砸下来砸到个五品官,应该谨慎行事?他刘家可是在赵氏一进京就投诚了,他妹妹也一早就送到了当时的大将军如今的天子赵霍身边,现如今谁不说起,宫中最得宠的就是刘夫人。他家外有侍郎,内有宠妃,对付个把小民小官,谁又敢吭声?
“我看你是听不懂人话,我数三声,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赵信冷声下了最后通牒。
以他惯常对这种纨绔的了解,他们是经不住这种挑衅的。因为萧宓说了要注意影响,他虽然暂时不杀这渣滓只是想暴打一顿,也至少不能先动手。
“哈哈,竟然要对本郎君不客气!”刘二郎顿时轻蔑地大笑起来,“我倒要看看,谁能对谁不客气!”说着,眼中闪过狠厉,“来人,好好教教这小子规矩!”
店里的几个打手与刘二郎带着的狗腿子共十来人,顿时一涌而上向赵信扑来。
赵信转头吩咐安平和萧宓身边的丫鬟把萧宓带到楼上去,好生保护,然后一脚踢飞了一个扑上来的家丁。
他从小力大无穷,又一直在练拳脚功夫,就算是在战场上拼死搏杀时面对敌军的精兵悍将也可以一挡十,更何况这种太平鸡犬。不消片刻,就把所有人撂翻在地,横七竖八地躺着痛叫呼号。
刘二郎见状,吓得腿脚发颤,赶紧朝门口的两个打手喊道:“快去叫巡卫来!”
他的身份,那些巡卫谁人不知,就是京兆尹李啸也得让他三分,等他搬来了救兵,定要将这小子投入大牢往死里整。
眼见赵信步步逼近,刘二郎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我是吏部……吏部刘侍郎家的二郎君!你不能……不能乱来!”
“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还图谋不轨在菜里下药,我倒要好好领教领教刘侍郎府上的家教!”说着,他一脚踢在了刘二郎脸上,顿时将人踢倒在地,还吐出了一口带血的牙齿。
刘二郎哇哇痛叫,赵信又往他肚子上给了一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叫你对我表妹出言不逊!”
他刻意控制了力道,倒不会把人打死,却是叫人痛不欲生,没挨几下那刘二郎便满地打滚,痛哭求饶。
正在此时,刚才那打手把救兵搬来了,一队二三十人的京兆巡卫拿着刀剑飞奔着闯了进来。
“救命啊!救命!”刘二郎见来了帮手,立刻大声呼救。
“闹市寻衅,伤及贵人,当徒刑十年!来人,拿下!” 巡卫领头大声喝道,威仪堂堂。
第63章 惩处
“伤及贵人徒刑十年?”赵信冷笑了一声,又踢了刘二郎一脚,质问道:“你们京兆府巡卫平日里就是这般公正执法的?他下药害人在先,又当众使人围攻于我,你却要逮捕我这个受害者?”
“废话少说!赶快束手就擒,否则罪加一等!”巡卫统领毫不示弱地道。
“看来是要把你们都打趴下了,才会认真听我说话啊!”赵信笑了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一如往日般朝气蓬勃,自信满满,“来,一起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