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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说魃道 第226节
    他还说,若你再敢顶嘴,便如这栋屋子一般将你给收了,给本贝勒做偏房做上一辈子。
    一时心乱如麻,朱珠坐在灯下用力揉着手中这只盒子。
    一下又一下。
    直到手指揉得隐隐发痛,忽听见窗外一阵低缓的琴音随着风飘了进来。
    是她在宫里听碧落弹起过的那曲《凤求凰》。
    原只觉得好听,此时听见,却突然间无法控制自己眼泪一下子从眼中滚落了出来。
    于是迅速起身将窗关上,想将那缠绕人心的曲声隔绝在外,却哪里有什么用处。
    它依旧抑抑扬扬地穿透窗门朝房内径自飘入,绕着她的身,她的耳,如一只细软的手,轻轻转动着,撩拨着……
    直至朱珠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一股莫名怒气急奔到窗前将它用力一把推开。
    再循声朝琴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琴声却戛然而止,而弹琴人则从远处那张石桌上站起身,遥遥望着她。
    目光如水,发在月色下也如水。
    轻轻在他身后随风微微飘荡着,如他所奏的琴音,柔软到近乎缠绵。
    第260章 番外 画情十二
    把香片捻碎了撒入炉中,再将盘中一只青色汝窑瓷杯扣正过来,用一方丝帕沿着杯口轻轻擦拭,直至滴水全无,他将它摆在盘中心,又拨了拨正,正对着当头的月亮,让它看来周身仿佛镀了层光,像块玉似的光洁。如此,便捻起数片茶叶往里撒了,随后抬头,朝着林子内那条细弯的小径笑了笑:“姑娘久站在那处,可是想找碧落说说话么?”
    朱珠从树后低头走了出来:“原是想跟先生道个谢,谢先生救了我家兄长。但见先生专注在品茶,所以不想打搅。”
    说着想转身离开,但见碧落用手将身旁凳子上的落叶拂了,朝她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便默默走过去坐下。
    “在客房寻见一把琴,见这里格外清净,所以忍不住搬至此间趁兴奏了一曲。是不是吵到姑娘了?”
    “没有,先生弹奏得好听。”
    “姑娘原是兵部尚书林少丘的女儿么?”
    淡淡一句话,便突兀转了话头。朱珠不由怔了怔,随后讷讷道:“很早父母就去了,所以至今都已记不清父亲的名字和官职……”
    “那姑娘是否还记得你父母去世前的情形?”边说边提了一旁的水壶,将烧得沸滚的开水注入盘中央那只瓷杯内。
    “那时年岁太小,一点都不记得了。”
    “咸丰八年,林大人因反对跟洋人签订《天津条约》,在朝廷直言进谏而被赐死。你娘得了消息后,因过于悲痛,便丢下年仅两岁的你悬梁自尽。”
    “是么……”
    对于自己亲生爷娘的死,虽然朱珠或多或少曾从斯祁夫妇口中听得一些,但如碧落这样直截了当明说了全部的,却从未有过。因而朱珠不由自主用力捏了捏掌心中的帕子,随后问:“……先生为什么要同我说起这些……”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所谓天命,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凡事总有定数,无论他人怎样想,怎样看,切莫自己去因区区一个命格,便将一切尽数朝自个儿身上揽。”
    说罢,将盘中杯子端起,轻轻放到朱珠面前。
    杯中扑鼻一股茶香,循着冉冉热气升腾在朱珠面前,朱珠径自望着杯中晃动着的茶水,咬了咬下唇道:“先生倒是对林家和斯祁家的过往知之甚多,不知先生却都是从哪里知晓来的。”
    “当年英法联军攻陷大沽时,我凑巧有事逗留在京城,所以对林大人的家事有所耳闻。”
    “是么。”朱珠抬头朝他望了一眼。
    见他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十六年前至多也就是个书孰中念书的少年,所谓有事逗留在京城,倒也不知会是什么样一种事。只是碍于生疏和礼节,尽管他如此直率,短短数语便道尽她的家事,她却也不便询问,只能低头继续朝着面前的杯子呆望着,过了片刻,转了话头问道:“先生,不知这是什么茶?”
    “它叫雨露秋霜。”
    “雨露秋霜……似乎从未听过有何种茶叶叫的这个名字。”
    闻言他笑了笑,伸手从边上玉盅内拈出一小撮茶叶来,放在灯下道:“原只是铁观音。因生长地方和生成的环境有些特别,故而取名雨露秋霜。”
    “莫非是在那霜打雨淋之地长成的么?”
    “倒也不是。”
    “那是……”
    “它生在人承雨露中,长在心似秋霜处。”
    “朱珠听不太明白……”
    他再度笑了笑。
    笑容再次令朱珠微微有些失神,如同在宫里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恍惚好像是曾在哪里见到过,却怎样也无法想起来。便下意识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见碧落那双绿幽幽如翡翠般的眼目不转睛朝自己望着,不由脸红了红:“先生总这样无礼瞧着别人么?”
    他没有回答,只淡淡问了句:“好喝么?”
    朱珠点头。
    他收回视线,低头将手指一掸,那些茶叶便如细雨般从他指尖纷扬而坠:“因而人都说,只需喝上一口,你便再也无法将它忘记了。”
    话音落,朱珠手里的杯子突然落在地上啪的声跌得粉碎。
    也不知是手滑,还是心里头突然间裂出一道奇怪的痛。
    她来不及分清这一点。
    只立即尴尬俯下身去匆匆将杯子碎片拾起,全然忘了那些断口的锋利,因而被那刀刃般的断口在手指上狠狠划了一下时,仍是浑然不觉的,只有些慌乱地道:“浪费了先生的好茶了……无法忘记么?这么香醇的茶,的确是无法忘记的……”
    说着再次俯下身去拾余下的那些,却被一旁碧落忽地将她手腕一把握住,又抓着碎片锋利的边缘将它从她手中轻轻抽开,丢至一旁道:“姑娘小心了。”
    话音淡淡的,但有那么一瞬,朱珠觉得自己手腕被他握得有些紧。
    紧得让她有些生疼,甚至有种被迫朝他面前倒去的力度。但随即见他眼中微光一闪,那手便慢慢松开了,随后从一旁取过丝巾按在了她被划伤的手指上,一边看着伤口内的血透过丝巾慢慢渗透至表面,再被丝巾慢慢吸了去,一边道:“若伤至深处,却叫碧落如何向斯祁大人交代。”
    “阿玛便是只要兄长平安自然就高兴了。”朱珠眼眶不由一红。
    “总归也是你阿玛。”
    “先生有没有见到他今日指着我,说我天煞孤星时的样子……”
    碧落不语,只低头仔细将丝巾在她指上一层层缠上,朱珠一旁默默望了他片刻,便又道:“十年前,静王爷领我到我自家的府宅处,指着那片已成为王府偏宅的屋子对我道:你算哪门子的提督府千金,不过是个被人捡来的遗弃子。那时我自是不屑的,因阿玛平日管教虽严,但总算也慈爱,却未料今日我所见那眼神,竟仿若将我视作为丧门星。”
    “而额娘只在说起静王爷时,才将我真正当做是自家女儿样,平日善则善之,敬而远之。”
    “自家亲生母亲,则为追随她所爱之人,甘愿将只有两岁的女儿弃之不管……碧先生,你说切不要因区区一个命格,便将一切尽数朝自个儿身上揽,可是我所经种种,哪一桩不是同天生孤寡的命格有关……”说到这儿,话音突地一顿,朱珠呆看着自己那只被包扎妥当的手,随后抬头望向碧落道:“又失口说了这许多不该说的话,望先生见谅……”
    他笑了笑。松开手靠向椅背,透过身旁冉冉的香雾望着她的眼:“你且说着,我且听着。”
    “我却不想说了。”
    说罢,站起身。
    原想同碧落道别了再走,但一个转身便似乎什么也记不得了,只觉得头脑里忽地有些晕眩,便撑着桌子摇摇晃晃从旁离开,又寻着来时那条小径匆匆往回走去。
    但没走几步脚下却突地踉跄起来。
    仿佛喝醉了酒似的,摇来晃去,几番跌撞。之后眼见着身子蓦地一软一头便朝地上栽了下去,所幸落地前一阵风声掠过,碧落已站至她身后,在她倒地前一把将她扶入腕内,又轻轻一卷,将她整个人纳入怀中。
    随后顺势同她一动不动的身躯一同跪倒在地,就着月光低头望向她的脸,伸手触向她脸上的面具。
    却又慢慢将手指收回。
    只怔怔朝她那张脸望着,片刻贴近了过去,轻轻在她脸侧呼吸着,轻轻摩挲着她脸上的肌肤,仿佛在细细闻着她肌肤上的气味,又仿佛在用他皮肤感觉着她肌肤的温度……随后头一侧,他猛地朝她嘴唇上吻了过去。
    一分分,一寸寸,吻得急促又疯狂,几乎如同骤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眼中由此闪烁出一片碧绿色光芒,鬼火似的。
    “宝珠……宝珠……”
    他一边吻着她,一边用力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念着这个名字。
    但她听不见。
    “宝珠……宝珠……”
    他再唤,再次将唇压在了她嘴上,用力吸吮,用力辗转,仿佛要以此将自己融进她体内。
    但她感觉不到。
    “碧……碧先生?”
    就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迟疑着从前头传了过来。
    同样迟疑着的是小莲的神情和她的话音。
    她按捺着突突急跳的心呆呆望着面前那两个缠抱在一起的人,不知是该惊得大叫,还是就这样继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至那位碧先生将她小姐从地上抱着站起身,旁若无人般绕过她呆如木鸡的身子,径自抱着她小姐朝她俩的屋子处走去,她依旧在原地呆着。
    那样站了许久之后,方才猛地醒转过来,立时跳着脚朝屋内直追过去:“小姐小姐!碧先生……小姐……”待冲进门,便见朱珠独自一人躺在客堂的软榻上,而那碧先生则早已不见踪影,如是她的幻觉一般。
    而可怜她一颗心仍在扑扑乱跳着,六神无主。
    随后一屁股坐到地上,对着朱珠昏睡得一动不动的身子呜呜大哭了起来。
    第261章 番外 画情十三
    转眼数日过去,斯祁复身上的红肿没再继续恶化,肿胀的身体也消褪了不少,原本扩散出的伤口开始收拢结痂,虽然过程极其痛痒难当,不过比之过去已然是天地之别。精神气一回来人就立即两样,本是整日如具活尸,说话都是困难的,现如今已能不需丫鬟婆子的伺候自己坐起身,有时跟旁人聊上会儿,说起那位碧落先生,连叹神医。
    但斯祁复的身体才刚见起色,少奶奶曾韶卿偏又病倒了。
    整日身困体乏,卧床不起,请郎中来把了脉,却找不出什么确切病因,只当是连日担心丈夫而郁坏了身子,原本全靠一股焦虑支撑着,如今一见丈夫身体稍有起色,便立刻倒下了,因而开了点补气强身的方子,权当调理用。
    唯有朱珠,对这嫂子的病症起因心下似乎是有几分明白的,因为她知道曾韶卿这病并非尽是由于过度操劳而起,而是因着她哥哥斯祁复被碧先生救回来的第二天,斯祁复一睁开眼,甚至没有察觉到一旁整夜守在自己床前的妻子,便急急问了朱珠在哪里。
    ‘朱珠去哪儿了?’
    ‘朱珠是否又被太后给召进宫了?’
    ‘我怎么瞧不见朱珠了……’
    那时朱珠刚巧过来问安,却只见到嫂子哭着从她兄长房里奔了出来。
    一头撞在朱珠身上,只当是没有瞧见,任由朱珠追过去想叫住她,她仍是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之后,便听额娘说起她病了。
    但兴许是连郎中都没有查出什么病症,因而都觉得不碍事,所以只是捎带提了提,便又一心念叨着她兄长的身体了。这样连着数日过去,虽然曾韶卿病了好些天,也不见周围当回事说起,也不见丫鬟婆子们有什么特殊照应,送去她那处的饭菜也都跟寻常一样,但不知是菜不合口味还是吃不下去,总是浅浅拨了几口就又被送出来了。
    朱珠见在眼里,不免有些担心。所以每天总会去她屋子处转转,想进去问个安,但却每次都被她贴身丫鬟给挡在了外头,推说是她家奶奶身子虚不想见人。如此再三,朱珠总锲而不舍,因为她心知,这心病还需心药医,无论怎样,若能同嫂子敞开了聊一聊,总是好的,免得有诸多误会埋在心底,纵使往后若无其事,总也有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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