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抬眸,目光正好对上他。
他就她身侧,如同那日在兰华苑的暖亭内一样。只是那时的兰华苑中守着侍卫和内侍官,眼下,东暖阁的窗户和门也都敞开着。只是苑中冷清,除了早前在苑中候着的宫女和同他一处来的内侍官外,再无旁人。
他二人,似是在独处……
楚洛眸间微怔。
这一次,李彻似是没有移开目光,轻凑上前。
楚洛心底微微颤了颤,不知他为何忽然这般。
李彻唇角勾了勾,温和笑道,“墨水好吃吗?”
楚洛冷愣了楞,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不由伸了伸舌尖,微微舔了舔嘴唇,真是墨汁的味道……
她懊恼阖眸。
他唇角轻轻抿了抿,看着她阖眸懊恼的模样,早前心中分明不是这么计量的,却忽得漾了漾,若春燕掠过湖面,泅开道道涟漪。
眸间亦暖。
窗外,远处的落日正好栖下山脉,他轻凑上前,温柔吻上她唇畔。
第029章 “帝心娇”
“洛洛, 朕喜欢你……”
李彻一手拄着头,嘴角微微勾起。
“阿彻……”她亦回吻他,再往后的画面香艳而不可名状, 连带着她发间的馨香,肌肤的温软都栩栩如生, 仿佛还留在唇齿间……
李彻一脸春意。
应是全然没有要从梦里醒过来的意思……
大监心知肚明, 只得硬着头皮再唤了一声,“陛下……”
李彻嘴角再次微微勾起, 兀得睁眼, 似是半梦半醒之间,面色还沉溺在先前无比细致的暧昧里, 眸间都是温柔。
待得看清对面, 李彻怔了怔, 才想起自己方才在外阁间的案几上拄着头小寐,也反应过来, 刚才的一室绮丽都是春梦一场……
李彻看了看大监,有些愠色, “怎么了?”
不用想,他先前的一脸春色肯定是被大监看见的。
但看见了竟然还唤他!
脑子被门夹了吗!
大监心中叫苦不迭, 他也不想啊,大监只得暗暗吞了口苦水, 低着头上前道, “太傅同魏将军来了……”
李彻脸上的愠色忽得凝住,很快在眉间化开,“宣。”
大监这才出屋通传。
太傅会同魏宁一起来,李彻不用猜也知晓是什么事。
放了十余日的长线,应当是钓到大鱼了……
李彻眸光黯沉。
从祭天前的周密部署, 刺杀时候的雷厉风行,再到事后能将痕迹抹平得干干净净,是处处都想置他于死地,却不留痕迹。国中能做到的人有,但不多。
他心中自然有猜测,更有他不想肯定的猜测。
李彻微微垂眸,早前心中的悦然似是在这一刻,跌宕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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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过后,很快入夜。
入夜过后,又很快到了夜深。
楚洛一面批着书册,一面伸手揉了揉眼中的疲惫。连着盯了许久的书看,她眼中干涩,人却无多少困意。
也不敢有困意。
其实太傅要她重新批注,要落笔的地方也并不多。
太傅……许是太傅让她来梅新苑中重新批注,应当也不是让她密密麻麻写满整个书册,所以她看得更细致了些,目光一直盯在书册上,需要落笔的地方才会伏案写字。
但若不是太傅……
青灯罩内,火苗略微颤了颤,楚洛眸间微滞。
梅新苑中很安静,除却偶尔的鸟鸣,便是风吹过苑中,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响。
每回苑中脚步声响起,她心中都不免紧张。
见得是苑中伺候的宫女来添茶,或是问她是否要些点心,再或是小厮来给青灯添油,她心中又微微一舒……
她不傻。
大监是文帝身边伺候的人,若是太傅……又怎么会让大监亲自去寻她来梅新苑重新批书?
要将这两本书册重新批完,一宿根本不够,让她批完两本,是想让她留在梅新苑,不回去……
她心中不是没有忐忑。
她想的到,是谁让她来的梅新苑……
楚洛握笔的指尖紧了紧,想起大监在苑中等候时,她借故回屋中眸间的慌乱,但冷静下来,想起文帝在马场见她时,有意拉开的距离与温和叮嘱;她被祖母逼着夜深去兰华苑中奉茶时,文帝眼中的诧异和解围……
文帝若是想要她,在兰华苑中的时候她就应当侍奉过。
她觉得文帝不是。
她想起那日苑中,他分明离她很近,却温声让她回去吧;她批好书册送回,他笑着问她要不要谢他帮忙解围,却留她在苑中剥了几日的葡萄,橘子,其余便是安静坐在一处看书……
文帝在她心中和谭源、谭孝,甚至旁人都不同。
他有天子威严和帝王气度,她却不像担心谭源和谭孝一样怕他。
他身上,有着让她莫名信赖的踏实感……
他尊重她的感受,亦会为她着想。她与文帝早前并未见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猜想,文帝本就有君子修养,还因为自己好马,听闻她的马没了,所以对她照顾几分。
所以即便猜到是文帝让她来的梅新苑,她也并未戳破,只是在东暖阁的时候,心中一直紧张和忐忑。
等到子时都过了,又到了丑时。
楚洛心中的紧张彻底松懈下来,心中微微一舒,连带着困意也浮了上来,一面批注,一面打着呵欠……
夜色更深,她也不知她何时睡着的。
……
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天色大亮。
她身上除却早前那件披在身上的披风之外,似是还有一件靛青色的衣裳。
楚洛迷迷糊糊取下,应是苑中伺候的侍女怕她着凉,又怕将她吵醒给她披的,楚洛瞥了一眼,只是看清身上这件是靛色的龙袍时,楚洛整个人忽得清醒。
这件靛色龙袍她早前在文帝身上见过!
楚洛原本是跪坐在案几前,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的,当下,只“嗖”得一声跪直了,环顾着屋中。
因为是东暖阁,所以一眼就能看得通透。屋中除了她并无旁人,是从窗户望去,苑中也只有一个值守的婢女在远远候着,且已不是昨日伺候的宫女。
人走了……
楚洛心中喉间轻轻咽了咽,轻舒了一口气。
这才缓缓回神,看向案几上的灯盏。灯火应是早前就被人熄灭了,已无余温,但灯盏里的灯芯是近乎燃尽的,但她昨夜入睡前,迷迷糊糊记得宫女入内已经换过了灯芯……
那是文帝在东暖阁中坐了许久。她竟然全然不觉。而案几对面的细软摆放的位置,微微侧着,又临着此处,应是圣驾坐在他对侧一直看了她许久。
楚洛指尖莫名微滞。
他只是安静守着她,临行之时没吵醒她,也叮嘱过了,所以苑中也一直无人吵醒她,却仍有侍婢守在苑中伺候着。
楚洛心中起伏不定,不知文帝的意图。
他还是来过,来过又走。
楚洛淡淡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微微敛了眸间情绪。只是目光收回时,又正好停留在案几台面上,早前那本摊开的书册上。书页空白处,写着行云流水的几个大字。
——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落款是李彻……
文帝的名字是李彻。
国中旁人都需避讳他的名讳,只有他敢写这两个字。
楚洛全然怔住。
这本书在这里,只有她会看见。
这句话,是同她说的……
楚洛尚且来不及反应,脑中如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楚洛整个人懵在原处。
这几日的印象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浮现的通通都是他同她一处时,眸间温和的笑意,如玉石一般醇厚的声音,还有那日分明已经临到近处,想要亲她,却又戛然而止的爱护……
文帝……喜欢她?
楚洛轻轻咬唇,眉心微蹙。
若说没有蛛丝马迹,其实也有,譬如当日她送书册,他问她要怎么谢她时,眼中的暧昧神色……
楚洛指尖攥紧,浑浑噩噩起身。
在临到屋门处,脚下却忽然滞住。
先前屋内临近门口一侧的书架上置了铜镜,她只心不在焉瞥了一眼,却幸好瞥了一眼,才见她额间似是沾了东西。
她退回屋中,脚步在方才的铜镜前停住。
铜镜里,映出她精致而妩媚的五官,也映出一抹分明不施粉黛,却动人心魄的浓稠艳丽。尤其,是眉心处那一抹花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