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天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以后会慢慢说给你听。你今天也累了,先歇下吧。”
万天成点头,看着聂小凤离开的背影,忽然喊道:“小凤。”
聂小凤脚步顿住,回头看向他,“怎么了?”
万天成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忽然想喊你一声。”
聂小凤闻言,嫣然一笑,随即就离开了客房。
万天成站在客房之中,眉头微皱着。他是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他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他如今身上到处游荡的真气全都让黄药师用银针封住,所以暂时也不会疯。但是只要有人跟他拆招,他本能地还是会一些武功招式。一招一式,全凭本能,要不是曾经习武,所有的招式都了然于心,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本能反应。
聂小凤说的话,他也并未完全相信。可聂小凤真的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在从前的时候,即便他并不是她的丈夫,也应该曾经为她心动。
万天成抬手,按在自己的右胸房。方才还不受控制的心跳此刻终于缓和下来,他笑了笑,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聂小凤的名字,外衫都没脱,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既来之,则安之。
他原本就一无所有,时疯时傻,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处。如今竟然遇上了故人,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人与他相认到底是怀着几分恶意、几分善意,但总归让他在一片迷雾中,看到了一点希望。
岳主在昨晚夜深人静之时,悄无声息地带回了一个男人,并未惊动任何人。
虽然聂小凤没有兴师动众,但这么多年,还是岳主头一回儿往冥岳里带男人。于是,即使岳主并未声张万天成之事,也经不住关心岳主的众多弟子翌日大早便得到了消息,奔走相告,说岳主带了个男人回来!
梅绛雪翌日才睁开眼,她身边服侍的侍女就十分激动地进来,告诉她岳主的院子里,迎入了贵宾,贵宾是个长得并不丑的男人!
万天成到了栖凤楼的事情梅绛雪知道了倒是没什么反应,令她有所反应的是,她的娘亲聂小凤告诉她,万天成是她的丈夫。
梅绛雪整个人就惊呆了,娘亲的丈夫,难道这个人是她的父亲?!可是怎么可能?她的父亲难道不是罗玄吗?
梅绛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男女,聂小凤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而万天成则是站在聂小凤的身旁,脸上的笑容有礼而又生疏。
显然,这个男人跟梅绛雪有着同样的疑问,他狐疑的目光落在了聂小凤身上。
聂小凤低头笑了笑,笑容带着几分苦涩,与万天成说道:“绛雪不是你的女儿,她是我当年与罗玄所生。”
万天成闻言,面无表情。大概是刚从时疯时傻的状态变成如今的清醒模样,万天成怕是还有些疯傻,一点也不觉得聂小凤在和他成亲之前跟别人生了孩子有什么不对。他甚至觉得不管怎样,罗玄既然与聂小凤有了夫妻之实,又与她生下了孩子,为何还要做出那样不负责任的事情。他也没太多其他的想法,只是凭着直觉认为男人大丈夫,敢作敢当,事后不认账实在太不是东西。
聂小凤这时又轻叹一声,跟万天成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先跟绛雪说会儿话,你先到处走走,好吗?”
对万天成来说,当然是没什么不好的。他微微一笑,跟聂小凤说:“不急,你得闲了,再来找我。”
梅绛雪咬着下唇,看着前方已经走远的万天成,转而看向聂小凤:“娘,他到底是什么人。”
聂小凤:“故人。”
梅绛雪:“什么故人?难道他真的是娘从前的丈夫吗?”
此刻的梅绛雪,被横空出现的万天成弄得方寸大乱,这个人她真的从未听说过。娘将他带回冥岳的用意,到底是什么?对于自己的身世,梅绛雪曾经纠结过,也曾经为难过,好不容易她接受了自己身世,接受自己是聂小凤和罗玄师徒不伦之恋所生下的孩子。
她的母亲虽然不曾嫌弃她,可她的父亲罗玄,一直都认为她和玄霜是个错误。不管是聂小凤还是她,在父亲罗玄看来都是他生命中的污点,否则当年何至于软禁聂小凤不让她离开哀牢山,却也不给聂小凤一个名分。
想到这些事情,从前那种痛苦又为难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梅绛雪看向聂小凤的目光,有狐疑有伤感。
聂小凤迎着她的视线,笑了笑,“怎么了?”
梅绛雪摇头,说没什么,然后问起聂小凤关于万天成的事情来。聂小凤照旧搬出昨天对黄药师和江清欢等人的那套说辞,梅绛雪的反应跟江清欢等人如出一辙,显然是不信的。
可再多的话,聂小凤却不愿意再说了。
“娘!”梅绛雪有些急了。
聂小凤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然后淡声问道:“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梅绛雪低着头,眉头微蹙着。她心里千头万绪,百般疑问,可是聂小凤不愿为她解惑。
聂小凤别开了目光,走出了栖凤楼,转而朝山上走去,梅绛雪不发一言地跟上去。
时维九月,已是深秋。山上秋风萧索,虽然习武之人对外界的冷热并不如常人那么敏感,可山风分外瑟瑟,好似能将人心头仅存的那点温热也吹散。
聂小凤走在山道上,声音不重不轻,十分淡然。
“当年我生下你和玄霜,被罗玄关在哀牢山的桃花源,后来万天成到了哀牢山,是他帮我离开了哀牢山。这些事情我并不想让你知道得太多,因此并未向你提起这些事情。”
梅绛雪:“那为何,如今娘又跟我说这些事情了呢?”
聂小凤看着她,半晌,才说道:“因为我发现,有的事情,你总归是要面对的。”
不管梅绛雪心中所想如何,或许她与自己母女相认之时,心中所想都是发自内心的。可一旦面临两难之时,她的反应也是真的。聂小凤觉得自己先前或许是被母女相认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令她忘了上一世的痛彻心扉。如今万天成横空出现,陈天相又在哀牢山附近打算进入血池,昔日的那些事情,终究会有一天重现在世人面前。
聂小凤想起昔日她让江清欢到中原设立冥岳分部的初衷,她知道罗玄未死,也知道陈天相未死,她要的是什么?她要的是他日罗玄从血池中出来,看到的并不是前世那个心如死灰的聂小凤,她纵然魔性难驯,魔教旧部摇身一变,变成了今日的冥岳,但也要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人士,看着她与冥岳恨得咬牙切齿,却半点也奈何不了她。
当日被逼走投无路,自尽哀牢山之事,绝不可能在她身上重现。
自从万天成被聂小凤带回了冥岳之后,梅绛雪就终日郁郁寡欢,陈玄霜看见了,十分爱莫能助。说实话,陈玄霜觉得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她觉得自己在沈浪的安排下,住在冥岳已经是十分厚脸皮了。她原本还担心自己在此会受到冷嘲热讽,可是并没有。冥岳众人对她都十分客气,包括聂小凤对她,也是和颜悦色。
大概聂小凤一开始在陈玄霜心中的印象一开始就被打了零分,因为没有任何期盼,如今相处起来,陈玄霜居然觉得聂小凤挺好的。就是聂小凤带了万天成回冥岳,她心中虽有荒诞之感,可想了想,觉得聂小凤都被称为魔门妖女了,有什么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是荒诞的吗?
应该没有的吧?
于是,陈玄霜还安慰梅绛雪,说我时常觉得岳主管这么多人,十分辛苦。如今她若是与从前失散的丈夫团聚,从此以后有人为她分忧,也是好事一件。虽然梅姐姐你心中难以接受此事,但若不是真的,岳主也不会与你们这么多人开这种玩笑吧?
梅绛雪看了一眼很傻很天真的玄霜妹妹,心里堵得感觉越发喘不上气。
陈玄霜见梅绛雪依然不见笑颜,只好拖着她说要去傲雪苑找江清欢。陈玄霜这些时日在冥岳里待着,和梅绛雪的感情日渐亲密,与江清欢也熟络起来。她知道从前梅绛雪心中不痛快的时候,就是到江清欢那里去,梅绛雪说虽然小师妹有时候说话不客气,可对身边的人都挺好。而且在小师妹的院子里坐着,即便无人说话,可有那么多可爱的动物陪伴着,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于是,陈玄霜拽着梅绛雪到傲雪苑去散心。
“你说,你觉得万天成的事情,师父是在骗你?”
江清欢正在院子里折腾着给小郭靖的弓箭,因为郭靖到现在依然不喜欢弓箭,江清欢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弓箭的锅。她打算将这把弓箭做得可爱一点,说不定郭靖就会喜欢了。
梅绛雪坐在旁边的石阶上,一边看江清欢折腾弓箭一边说着心中的疑惑,“清欢,你若是我,难道你心中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江清欢吹了吹弓箭上的灰,然后看向梅绛雪,笑问:“师姐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感觉?”
梅绛雪:“娘平白无故多了个丈夫,我该要如何面对?万天成若跟我的生父曾经是朋友,那么他是在娘生下孩子后才与娘日久生情的么?他既然知道娘与我生父的关系,为何还要插入其中?”
江清欢听了梅绛雪的话,大概有些明白梅绛雪的心理了。她以为梅绛雪这两年的表现已经挺好了,对所谓正道邪道之说,并不是那么看重,可她身上流着的依然是罗玄的血,即使与聂小凤相认,可在她心中,对那么从未谋面的生父却有几分感情。
可江清欢弄不明白梅绛雪对罗玄的感情是怎么来的,难道真的是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天性的牵绊所致?
梅绛雪见江清欢不说话,忍不住又喊了她一声,“清欢,你怎么走神了呢?”
江清欢回过神来,有些好笑,“师姐,这些年来师父是怎么过来,你我都有目共睹。有的事情,或许各有立场,也各有难处。可师父过去的事情,并不是你我这样说就能说得明白的,且不说万天成的事情是真是假,师父对他确实是上心。你有什么好纠结的,你虽有生父,但生你之人是师父,养你之人也是师父,这么多年,你的生父在哪儿?哦,他困在血池中不知死活,只让他的大徒弟将他的一对女儿带走,害得我师父与女儿骨肉分离十几年。”
梅绛雪闻言,顿时哑口无声。
“有的事情若是想不明白,那就别去想。师姐,这么多年,师父对不起谁,也没有对不起你,你别让师父失望。”
梅绛雪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低声说道:“娘的心中依然有罗玄的一席之地,我原本还想着,若是罗玄未死,他与娘还是可以解开心结的。”
江清欢扫了梅绛雪一眼,觉得她的念头可真是莫名其妙。
江清欢直接打破了梅绛雪的幻想:“师父当年都愿意为罗玄生下你和玄霜,她心中没有心结。可是罗玄有心结,你若是想罗玄能打开心结与师父在一起你,那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江清欢没说的是,要罗玄跟梅绛雪和陈玄霜相认,那是没有问题的。他如果不想要这两个女儿,当年不至于让陈天相将两个女儿带走之前,在她们的手臂上刻上两个字做日后相认的记号。
江清欢觉得罗玄那个糟老头实在是可恶极了,她没冲进血池一探究竟将他宰了,就已经十分给面子,她绝对不会漏半点好处给罗玄。
梅绛雪无言片刻,江清欢见她发呆,也不想跟她多说。
可能很多时候她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不是梅绛雪,确实体会不了她的心情和想法。但江清欢想,那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万天成的来历,她一听师父的说辞,就知道师父在扯谎。可江清欢想了想,其实师父一直都是这样的,她这辈子扯过的谎大概不计其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师父愿意花心思在万天成身上,自然是要留着万天成有用的。虽然江清欢不知道师父的打算,可她觉得总跟罗玄脱离不了关系。
江清欢不担心万天成,她只担心梅绛雪这里生出变故,也担心罗玄那个糟老头还在血池里活得好好的。如果真是那样,她觉得师父后面可能还要跟罗玄这些人打一场硬仗。
第106章
江清欢想来想去, 觉得自己或许还是悄悄去一趟血池比较好。于是,她趁着黄岛主去给万天成找药材的时候,暗搓搓地带着白雕骑着小红出门了。
四姑娘没走多远,就在路上遇上了挡在路中间的怜花公子。她“吁”的一声, 让汗血宝马停了下来。
怜花公子坐在一匹毛色发亮的骏马上,挡在路中间,好整以暇地看向江清欢, 笑道:“四姑娘带着雕兄, 可是要去哪儿玩?在下恰好闲来无事,不如陪四姑娘一程?”
江清欢是有点弄不明白王怜花是什么毛病, 他是闲着没事儿干了吗?她皱了皱眉头, 说:“我有正事要做, 公子还是别来陪我了, 我还担心在路上会被公子坑了呢。”
王怜花却站在原地, 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地看向江清欢。
江清欢本来就时间紧急, 并不想跟王怜花多做纠缠, 她只是想跟雕儿速去速回, 省得到时候被黄岛主和师父发现了, 想做的事情一件都做不成。
她心里一着急, 自然也就没耐性,“公子, 让开。”
王怜花好似是没听到四姑娘赶人的话, 只是笑问,“四姑娘可是要去血池?”
江清欢一愣, 看向王怜花。
王怜花:“四姑娘一心一意为岳主奔波,令人动容。在下虽然不才,但恰好对岳主的陈年旧事颇感兴趣,也私下查了一下。陈天相带着血池图藏匿了行踪,岳主让我易容成罗玄的模样在哀牢山晃荡了几日之后,陈天相就出现了。虽说丐帮那群人不太中用,将人跟丢了,但陈天相定然是冲着血池和罗玄去的。如今万天成又出现,岳主平白无故多了个丈夫,我总觉得这也与罗玄有关系。”
江清欢:“只是与罗玄有关系,跟你可没关系,劳驾公子让路!”
王怜花:“四姑娘,别这么无情啊。我对岳主真的是一片真心,否则又怎会算好了你会去血池,因此特地在此静候你来?”
江清欢觉得王怜花都能有真心,那么这世上的真心未免也太过廉价了。直到现在,江清欢依然认为王怜花投靠冥岳,为聂小凤所用,不过是一时兴起。要说他有多少真心,那肯定是没有的。
王怜花似乎也知道江清欢对他的怀疑,于是又笑道:“四姑娘大可不必草木皆兵。在下的机关之术虽不如黄岛主精通,但你若是去血池那样的地方,带上我是不亏的。你即便不相信我对岳主的一片真心,那么至少,也该相信我对罗玄所留下的武功秘籍也是感兴趣的。”
江清欢眨了眨眼,她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了王怜花半晌,然后笑道:“那公子还等什么?走罢。”语毕,“驾”的一声,汗血宝马便已奔了出去。
王怜花的骏马虽然不比汗血宝马,但也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不过或是耐力比不上汗血宝马而已。太湖前去哀牢山,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匹骏马都可日行千里,倒也凑合。
江清欢和王怜花去了一趟血池,江清欢细细回想着当初师父给她看的血池图,找到了入口进去,进入血池之后,发现早已有人进去过了。两人日夜兼程到血池去白跑了一趟,真可谓是人累马瘦。
江清欢干脆在血池边上坐下,所谓血池,不是装着血的池,不过是名字叫血池而已。她坐在血池边上,将脚放下池水中泡着。
王怜花在她身旁站着,看着她靠在池边上的模样,笑了笑,他倒是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游戏人间般的模样。他也坐在血池边上,曲起一边膝盖,手中的折扇轻拍着手掌,慢条斯理地说道:“进入血池的,应该不止是陈天相一个。这里所有的机关,都并未被破坏,若是陈天相那个瞎子,即便是他早就将血池图熟记在心也定然是会触动机关的。”
江清欢低头,看着池水,这个血池居然还是个温泉。
江清欢:“罗玄没死。”
她和王怜花到了血池之后,到处都看了一遍,血池很大,机关错综复杂,可是这里面却应有尽有。反正都是洞穴,江清欢还以为里面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可竟然有不少地方还是有光的,虽然不像外面那么亮,但视物是没有问题的。而且这地方起居所用的东西,都准备得很齐全。虽然不比一般的居所,可竟然是在山洞中所建成,也已经是相当不错。
而且她和王怜花越往里走,感觉透出的光亮就最强,进入最里面一看,竟发现在这血池周围,东南西北几个角落都放着几颗夜明珠,将此间照得如同白昼。
江清欢想,这些武林中名声颇高的正义之士,看着高风亮节,倒是藏着多少银子?这么大个血池,各种打通布置肯定要不少银子。
她一边想,还一边回想方才和王怜花在血池中的发现。她和王怜花看到最多的,便是洞穴中有车轮走过的痕迹,那痕迹很规律,并不浅,是有人长年累月在里面用带有轮子的东西负重才会在地面上留下这样的痕迹。
王怜花说那车轮的痕迹,应该是轮椅的痕迹。他抬手指向通往此间的大门机关的开启处,“你发现了吗?在门口的侧边,有一块地方十分光滑,在下方的地方,有一小块地方凹了下去。这些机关的开关,本就是按照成人站立的高度设计的,若是正常之人,这些开关的上下周边大概不会有什么异样,可大概是开机关的人够不着,但他又双腿不便,于是便扶着旁边的东西借力站立,以此来开门关门,这么一来,日积月累,便留下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