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补充说道,别怪我多嘴啊,果真是,你们又果真瞒了你姐姐,那这桩生意有好多公序良俗上的不该啊,“我这房子已经被冤大头过一回,你们可别再害我一回。”
顾湘一直给赵孟成是那种家里宠惯了,衣食无忧的本地女生印象,眼下她一句公序良俗倒是叫赵孟成搁下手里的纸笔了,“不是。”他回答她第一个问题。
至于第二个,他姐姐知道吗?赵孟成却息声了。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瞒着你姐姐?”
“康樱妈妈不只是檀先生的朋友,是很要紧的那种朋友,……,比如恋人?还是初恋!”顾湘坐在赵孟成对面,她双手托着腮,十个食指在脸上“弹钢琴”的不安分,凭着女人的直觉梳理清他们的关系。
“有人好像说过,过去的人不该绑架后来的人生。那么你们所作所为在干什么。呵,男人。”
“我是你姐姐,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你是帮凶!胳膊肘往外拐。”
“别跟我说什么孩子是无辜的道理哦,既然无辜,那么你们就直说啊!瞒着女主人,还不是你心虚、”
“是他不是我。”赵孟成打断了一句。
岂料顾湘嗤之以鼻,“帮凶连坐。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她巴掌大的脸,涂着樱桃色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话的腔调像极了十年前的赵孟晞。
赵孟成这才发现,她其实很门清。
氵包氵末
“那么,要是你知道了,会怎么样?”
“离婚!”顾湘张嘴就来,“骗我的男人不得好死。”
“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在乎才骗你。不是骗,是瞒,或者他觉得这里的事只是善了,从来也不会为了个不是自己的孩子而去动摇现有的婚姻。”
“那是你们男人的思维。上帝之所谓分性别,就是人是不同的个体呀,你要别人尊重你,你就得尊重别人呀,为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你们男人回回要搞复杂化,阴谋化。”
只是签个租房增补协议的,眼下两人就两性思想博弈起来了。
赵孟成端起手边的玻璃杯,潮一口唇边,右手食指曲了曲,在桌案上闲敲了几下,话锋一转,“行了,签好了。”
他把那张纸推送给顾湘,后者看也没看,也在上面学他龙飞凤舞地签好自己的名字,随即,把这张增补协议拿图钉钉在了墙上的卡片相册图中间。
“就放这?”某人跟随她的动作转过身来,架腿而坐,看她也问她。
“啊。”
“弄丢了,我不再补给你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赵老师人格这么矜贵,我不相信你会骗我一个升斗小民。”
“……”
杯子里的玫瑰花瓣还没真正吸附饱满水份,客人起身要说告辞了。
临走前,他问顾湘,“能借一下洗手间吗?”
顾湘给他指方向。
原以为他是真要上洗手间,结果赵孟成进去只是洗手。是她给的那支圆珠笔,笔尖有点漏油了,蹭到他手里了,龟毛的男人,要洗手!
顾湘看他没有关门,就殷勤地跟上去,告诉他水龙头往哪头扳出热水。
赵孟成:“你干脆替我扳好罢!”
顾湘恨他一眼,嘴里嘟囔,“你是不是从来不去海底捞?”
“?”
“嫌人家太热情啊。”顾湘倚在门框上,笑得没心没肺,然后自顾自话痨,“其实我也不喜欢去,有次和朋友去,谈话间,他们知道我们有人过生日,推了个车举了个牌来唱生日歌,真是又尴尬又感动……”
“哈哈哈哈,我不能想象,要是赵老师面对那些员工可怎么好!”
赵孟成:“不能想就别想。”说罢,他关了水龙头,随手抽了一张纸巾揩手。
顾湘提醒他,“这是我的洗脸面巾。”
“有什么区别?”直男发问。
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走了,她还有事没和他说,最重要的一桩事。
“你为什么要送我那个珍珠耳环呀?”
“……”
“即便没找着,也不该赵老师赔的,是我自己弄丢的。”
“……我赔对给你安心点罢。”某人难得歉仄的口吻。
“谢谢,我很喜欢。”她的黑色毛衣束在裙腰里,整个人站在灯火下,比之前看她像是小了一号。
“……天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赵老师,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楼的洗手间是横向移门,顾湘说这话的时候往卫生间里走了走,手把着那道移门,
“赔你车漆的钱,是我自己的意思,和我老板无关。我妈那天叽里咕噜一大堆也是关心则乱,我还不至于做别人的第三者。”
“总之,就是他们误会了。”她期期艾艾说完一通。
“嗯,我听到了。你说你不会做别人的二婚太太。”
“当然。”
“……”赵孟成缓缓出了口气,“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嘛?”
顾湘抬头看他,这个长老师傅当真一点没所谓的样子,她那么认真跟他说,他偏就冷漠地要走。
下一秒,赵孟成抬脚要出去,顾湘凭热血下意识行为,她把门一拉,也不说话,把人给堵在卫生间里。
手还把着门把手,赵孟成哭笑不得,这是遇到什么活土匪了。
赵孟成试着去摘她的手,顾忌着房子里还有他的学生,便低低的声音问这“高衙内”,“你是酒还没醒嘛?还是现在才开始发作?”
“赵孟成,你很没意思!”顾湘怪他,怪他,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给她一句痛快话。
痛快话就是,“我拒绝,”
“我并没有顾小姐想得那么好,换句话来说,顾小姐值得更好的。”
怪人家不给痛快话的是她;
给了,被发好人卡了,下不来台的又是她。
顾湘气得要哭,没有比她更惨的了,第一次追男人被拒绝就罢了,还是在洗手间!
这个男人太过分了!
她死死把着门,也不知道不依不饶是为哪般?
再炮制一个回合,两方依旧死结。
被堵在里面的赵老师好像真得有点气不过了,“女流氓是不是?”
话音刚落,洗手间里的灯就被他揿掉了。
视线掉进一片黑暗里,顾湘下意识失神了下,然后整个人被人托抱了起来,脚离了地。
窸窣间,她能闻到淡淡的烟草味和须后水味。视觉暂停后,感悟的气息很陌生,
但她清楚知道属于谁。
—
白天,赵孟成陪校长周从森去分校巡视工作。周从森同赵父是战友,也几回话里话外渗透的意思,他要举荐小二去分部了,无论是继续教研还是管行政,你家这位都能胜任。
你也别舍不得他,要我说,他到底还是袭他母亲多一点。误打误撞,算是迷途还踪了。
当年周从森去一中友校访问,听了赵孟成一节课,回头就挖他过来了。他跟赵父说笑,这小子哪是被发落后的样子啊,他们公开招聘成绩第一的老师也没他那股寸劲和灵气。
事实也替周从森证明了这一点,这几年赵孟成前前后后获得的职称、荣誉称号,各期刊上发表的数学、教学论文,参编的教材、读物。周从森怪罪老战友眼不明、心不净。才老糊涂地一味想儿子重走仕途,继他的衣钵。
公务话叙完,接起了家常。“你当这么盘正条顺的年轻中层好得的啊!”周从森说,他们党务书记姚书记的家属啊,是见一次小二想一次,想得这个姑爷,也想和赵家结这门亲。
说了这么久,都没见赵孟成回来。他们周校长过来串门子,电话通知赵孟成回来的,他说马上。
这马上马上,马到明天了。
老爷子发火,姑姑不敢吭声。只悄悄和赵母说,“他下班带回来些中药,煎好的,一袋袋封好的那种,到了晚上又拿走了。”姑姑时常去赵孟成那里帮他收拾屋子,乡下人还是喜欢弹棉花胎做被子,姑姑给孟晞檀越他们送了一条,又给了赵孟成一条。这个活祖宗嫌弃那些棉花絮子掉掉的,说掉了他地板一地都是,姑姑今天才抽空去给那棉花胎上绗一层防尘布。
“我偷偷张了眼那药,像是女人喝的。”因为药房代煎上有医院科室的名目,姑姑再不识字,妇产科还是认得的。
赵母一贯佛系,倒也狐疑起来:“你是说他有来往对象了?”
素日里赵家谈论的事体,大大小小,姑姑从不插嘴,她做她老保姆的本行。也只有这些儿女债,才敢多几句舌,“他说是一个学生病了,给学生帮忙的。”
“我看着不像,学生的药,你明天带去学校嘛,用得着晚上亲自跑一趟?”姑姑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理站住了脚,“他那么怕烦的一个人。”
第17章 017.  有心赠你金鈚箭
洗手间台盆上水养了一瓶鲜切花, 是芍药,没几支。这花鲜艳矜持,花瓣一碰, 就零零落了。
都说“大都好物不坚牢”, 但要分怎么看, 好物那么坚牢、挺苦, 你就未必认可它的好了。物如此, 人亦如此。
灯重新亮堂起来, 先前堵在门口的人和被堵着的人, 换了个走位。赵孟成生生把顾湘抱挪了开, 如何抱的,就那样前襟贴前襟地,抱小孩般地, “抱”开了她。
眼下,他手还在照明灯开关的面板上。顾湘又气又恼, 偏羞红着一张脸,“赵孟成, 你的风度呢?你的避嫌品格呢?你凭什么抱我?”
“是抱嘛,小姐, 我只是搬开障碍物。”他的手从开关处移开, 再把那移门不轻不重的力道开到最大状,目光再转回顾湘的脸上,冷漠又郑重, 郑重地质问女士的顾湘,“怎么,性转版的耍流氓就不是流氓了?姑娘,众生平等, 男女平等,不是吗?”
顾湘难堪得咬牙切齿,“赵孟成,我讨厌你!”
对面的人听去她的话,不甚所谓的样子,手从门框上撤下来,背到身后,最终淡淡二字作别,“再会。”
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赵孟成再看了那幅骷髅图,他记得原画上有字对幅:
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傀儡儿还将丝线抽,寻一个小样子把冤家逗。(注1)
推门、出了小楼、庭院,有人吸了几口鲜冷空气,像是沉淀到肺里一般。上了车,没有及时点火引擎,而是摸出一根烟,男人转嫁情绪的方式或许过于单一,大抵不是烟就是酒。
久久,车里的人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屋子,它始终闪耀着,不曾有熄灯的念头。
赵孟成按灭了手里的烟,点火拨档,车子掉头,百米加速冲了出去。很多年了,从书惠去世后,他很多年没有开过快车了。
*
顾湘没有说谎,她当真是第一次追男人。
她给陈桉打电话,告诉好友,她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