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前两次见她,到家了还多穿一双袜子的行径。
她刚想还嘴,你这么留心我干嘛?却看到他脱自己的外套,随意地丢给她。
“干嘛?”有人明明很受用,但不能表现出来。
“穿上罢!待会如果要吊水,手上打上吊针想穿也不好穿。”有人冷酷的周到。
顾湘千忍万忍着笑意,嘴上不服输,“赵老师给我穿,你再冻着了,岂不是我的罪过。”
只剩毛衣衬衫的赵孟成不快地横她一眼,“哦,是哦,多谢你提醒,你快点还给我!”
偏不!顾湘确实有点寒津津的,她火速套上,“绅士的品格再要回去,是要给人家笑掉大牙的。”
“我看你是好了!”赵孟成批评她。
顾湘真觉得好点了,不那么难受了,她说小时候时常有这种情况,在家里特别难受,来医院的路上她就跟妈妈说,我好点了,要不就别去医院了。
她是怕打针。
小时候,唐女士哄她的套路,就是买点好吃的,尤其发烧了,每回都给她买糖水罐头,那种玻璃瓶装得最普通的桔子或者枇杷罐头。
顾湘问赵孟成,“你吃过吗?”
“没有。”
“不可能,我都吃过,你更该吃过,那种古早食品,明明是你那个时代的记忆好嘛!”
赵孟成十分怀疑,就付之于行动,他拿手来探顾湘的额头,不禁啧嘴,“人家是喝多了啰嗦,你是烧高了话痨嘛?”
顾湘穿着他的外套,虽说是男士短款,但套在矮二十公分的女生身上,莫名地大了许多,双手拢在袖管里。顾湘索性随性地袖着手,赵孟成却看着十分别扭,他提溜起她的袖子,替她把手“救”出来,两只袖口被他卷得齐齐整整。
强迫症莫名治愈的气氛里,顾湘突然不无厘头了,她乖巧甚至乖顺地问他,第三次,“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为什么来这里?”
“学校放晚自习,今天和实习老师一起去了女生宿舍查房……叽叽喳喳的女生窝……出来下班,经过夏蓉街……”
属于房东小姐的二楼地盘没有亮灯,她没有回来。
赵孟成驱车一路往市中心去,心神枯萎状。前几天在她家门口,他吃了张罚单,今天晚上又是,高架桥下的左道在最右边,他忘了。
直行道上走了左行。被来向的车闪远光了才反应过来。
再一个路口,赵孟成给顾湘打电话,男声接的,对方告诉他,顾湘发烧了,在市立医院呢。
赵孟成彼时离医院不过一刻钟的车程,他凭着本能来了,一路停车来急诊内科,泱泱的人群里,他在找人,来来回回几遍,才发现一颗脑袋埋在膝上。
他走过去拍她,心里却是失望的。
失望于彼此。他没有及时问候人家,而人家……于困惑里,自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你。
当即明白了,明白了任何答案都来得没有意义。人和答案比起来。
她万分委屈的那句“我喉咙好疼。”
对于赵孟成来说,像是台阶,也像句救赎。好像一切有了它,才有了顺理成章,他才能得以继续。
所以,他没理由不回应她,以及他确实想看看,有多严重,有多疼。
腹稿过于啰嗦。他前一秒还嫌人家话痨的,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删删减减,就成了一句:“想起你也和那些女学生一样,好吵!”
很显然,顾湘不满意这个答案,“你才吵!不会说话就别说!”但是她又不执念去要答案,因为有人实实在在地陪着她就足够了。
赵孟成果真不说了,因为他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去取报告了。
依池医生的话,报告去给金医生看,对方知道是池的朋友,说血项没什么大碍,但还是得先把热度降下来,吊点水吧。
眼下已经十一点多了,赵孟成即便被顾湘臭了一通,他依旧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她,给她去付费、拿药,二人再到了输液大厅,
刚才采血疼了一通,眼下又是一针。
那负责种针的护士拼命地拍顾湘的手背,说她的血管太细了都瞧不见,拍了又拍,针头刚挑进去,顾湘给疼地冷嘶了一声,小护士不为所动,倒是边上的赵孟成从后面单手蒙住顾湘的眼睛,“别叫,别动!”
针好不容易埋进去了,赵孟成这才松开了顾湘的眼睛,二人自顾自地说话,他让顾湘自己背包,因为他一手要拿她的药,一手替她举高输液袋。
他叫她往外走,那小护士以为他们不认识方向,给赵孟成指,“输液大厅在里面。”
赵瞥一眼小护士,温和地说,“哦,她晕血,我先带她出去透口气,马上回来。”
无关紧要的话,小护士怯怯地红了脸。
顾湘不明就里地冲身边人翻了记白眼,啧啧,果真是“红颜祸水”。
谁晕血!我好好的,你少勾搭人家小姑娘了!
还有!顾湘的输液袋由赵孟成举着,针头在自己手背上,二人只得挨着,亦步亦趋,“去哪里呀?”
“这里太冷了,去找老池。”
赵孟成的意思是,她这两袋药要挂好久,与其她冷坐着,不如他去找那个池医生借张病床给她躺着,这也是他刚才说回头再去找池医生的话头。
*
池医生在住院楼的值班室再看到赵孟成,骂骂咧咧的,“就你的人矜贵,要躺着,别说你不办住院手续了,就是办了现在也挪不出床位来。”
“少拿乔了,找个值班床位呢。”老公子催。
池医生喊着自己苦命,掉头就把他们里间可以勉强睡个囫囵觉的地方腾出来了,反正他今晚也是通宵的病例要赶,明早主任大查房。
赵孟成一面领着顾湘进去,一面打趣发小,“干净的罢,你睡过没?”
床铺护工每天都换,干净的。池医生骂人:“就你穷讲究,哦,富讲究。”
这话叫人不爱听,赵孟成反问他,“那要我天天睡的窝,给你朋友睡,你乐意?”
池医生叫他滚,王八念经!
好不容易把顾湘安置下来了,赵老师又提新的要求,问老池,“你找个杯子给我呢!”富讲究的人说不屈什么材质,最好你们没用过的,不是纸杯就可以。他不喜欢纸杯。
社畜池医生:“就你毛病多。”
傲娇赵老师:“没毛病谁来你这。”
顾湘躺在里间听见两个男人在斗嘴,池医生翻柜子找到个没用过的马克杯,说是前女友送的。现在人家把他甩了,这杯子搁这也添堵,“拿走吧!”
赵孟成:“就是那个学法的?”
一个学医,一个学法,哎,听起来就是个悲伤的故事。
赵某人得了个便宜杯子,但是宽慰的话也说不出口。他洗过烫过,接了热水往里间去,池医生才从短暂的失恋雾霾里醒过神来,
从案前跟过来,“赵孟成,我外甥上学的事,你要放在心上啊。”
走在前面的人,很不耐烦,“啧,你们都是属洋辣子的嘛,喜欢盯着人咬。”说话间,拿脚勾上了门,把池医生关在门外。
躺在床上的顾湘安静嫌弃地告诉给她端茶递水的赵孟成,“好吵。还有,什么叫‘你们’?”
你们就是包括你。赵孟成把八分满的杯子搁在她手边的一张凳子上,坐在床尾看她也指摘她,“你也是一只洋辣子。”
然后要“洋辣子”等水再晾晾,能入口的时候喝点。
说罢,他起身再瞧了眼输液袋,短时间内且不会滴完。
“手别乱动,先躺会儿。”他拿着手机作势要往外走,
顾湘问他,“你干嘛去?”
赵孟成:“买个东西,马上回来。”
第27章 027.  想象
许是太困了, 逼仄的一张行军床上,顾湘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窸窣间,她听闻床头有脚步声, 以为赵孟成回来了。扭头过来, 睁开眼, 是当值的池医生。赵临走前央托他, 替他看着点, 看着吊着的水和躺着的人。
池医生一身白袍, 巡顾了下, 没有多言, 看顾湘困意正盛,安抚她,“你睡吧, 我替你看着。”
“赵孟成他说去哪了吗?”
“放心,他肯定回来的。”池医生揶揄顾湘, 说热恋的男女果然一分钟都舍不得分开。
顾湘烧得嘴里喉咙里沙砾般地干,应付池医生的玩笑, “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热恋男女。
池医生三十开外的年纪,中等个头, 中等长相, 但给人足够的城府与踏实,他告诉顾湘,“赵孟成是个最躲懒的人, 他能大半夜来殷勤照顾一个女生,对我们的取笑也听之任之,再明白不过的一个案子了。”
是的,旁观者从来清醒, 当局者向来……执迷。
*
顾湘第二遭醒过来,是被“冰”醒的。冷手、冷胶体的什么东西,贴在她的额头上。
迷迷糊糊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侧坐在晕开的光圈里,让她别动。
“好冰。”顾湘感叹了声。
是退热贴。赵孟成给她额头上贴了块退热贴,手上在拆一个黄.色小纸盒,看上去是药,“还难受吗,先起来吃个药。”医生有开抗生素的药,他手里的是额外的,他出去买的。
“你出去买药了?”顾湘长发散着,一并说,就着他的手,被他轻轻扽了起身,坐靠在床头。
他自顾自拆手里的包装,从锡箔纸上扣出一个比火柴棍稍稍粗一点的小瓶体,里面装着十颗菜籽大小的黑色药丸,赵孟成要顾湘张嘴,
“这是什么?”
“六神丸,治扁桃体发炎很有效的。”
“六什么丸,那不是男人吃的药嘛?”顾湘觉得好乌龙。
赵老师无端一声叹,“你说的那是六味地黄丸……”
“它们不是一个药?”
赵某人:“你很懂?”
“……也不是很……”嘻嘻,床上的人连忙转话题,“一定要吃嘛,看上去好苦的样子。”
“张嘴。”赵孟成告诉她,他打小就吃这种药,很有效。
顾湘嘴里被他倒进好几颗黑菜籽般的小药丸,然后吞了口温水,勉强咽下去了,“好吧,看在赵老师三十年的临床效果上,我信你。”
某人被她逗笑了,“你生下来就吃药啦?”他难得好脾气地纠正,眉眼笃定,也就十来年吧,“十来年的临床效果。”他顺着她的玩笑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