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到时,刚好见赵十一仰首喝尽一碗汤药。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赵十一为何突然就避着他?也不再黏着他要喂药才肯吃。
赵琮实在无时间再去多问,他还要与钱月默商量其他事,好歹是场大戏,他多少有些强迫症,务必要将这场戏演得更为精彩。他来侧殿,也是为了哄赵十一喝药,既赵十一已喝了药,他也不多留,还得继续忙碌。
他放低声音,对赵十一道:“午时,朕来看着你吃药。”
说罢,他便起身离去,只是离开前,他看了眼守在门口的吉利,吉利缓缓低头。
赵琮善于观察人的表情,至今也就赵十一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妙,成功提前骗取了他的同情心与爱心。他一看便知,吉利这小子有事情瞒着他。
他笑了笑:“你如今还给小郎君喂鸽子?”
“是……”
吉利虽憨,往常说话爽快得很,这明显是心中有鬼。
“过来,朕有事问你。”
“是。”
吉利低头,乖乖跟着他走。他人都当陛下问他鸽子的事,也未放在心上。
至于赵十一?他此刻满脑子都是“他得过河”、“他不能栽进那么浅的溪流当中”,他不自觉地强迫自己去反复铭记进宫的目的。反复念叨数遍,他又将吉祥叫进来问话,刻意保持往常的十分冷静。
这样百般努力下,他总算暂时将赵琮对他浅笑的身影推出脑中。
赵琮慢悠悠地往正殿走,不在意地问紧跟在身后的吉利:“这些日子吉祥可有异常?”
“陛下,没了,小的天天都去他屋里找,没再找着怪异的东西。”
“他对小郎君可有异常?”
“也没有。”
“那小郎君呢,可有异常?”
“……”吉利不说话了。当初小郎君头回出精,他是应诺不告诉他人,但陛下不是他人。
赵琮回身看他一眼,虽笑却冷:“你就是这般办差事的?中秋那日也是,小郎君被人欺负,你们也不知护着,全是傻的!再这般下去,这福宁殿,你也别待了。”
“陛下!”吉利有些慌,陛下这么好,他不能辜负陛下的期望,他更不愿离开福宁殿。
“那你说,小郎君到底有何异常。”
“……陛下,小郎君,前些日子,出精了……”
“……”赵琮脚步一顿。
他有些恍惚,小十一原来已经长大了啊。
吉利见他不说话,小声道:“陛下,约莫半个多月前。”
赵琮回神,再问:“仅一回?”
“共两回。”
“这般大的事,你都不来回予朕知道?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吉利也有些茫然,当初陛下只让他盯着吉祥,没让盯小郎君啊。他也应下小郎君,不告诉任何一人的。除非陛下问他,他才说的。
但他做错了事,他要往下跪。
“得了,别跪了,别人瞧见了不好。他出精的时候,可是吃了什么?”
这个吉利知道,小郎君第二回 出精的时候,气急了自己说的,他立即道:“两回小郎君都吃了羊汤!”
赵琮原还在生气与担忧,听闻吉利此话,立刻笑出声来。
难怪赵十一再也不愿与他一同吃饭!
原来是怕羊汤呢!
吉利听陛下笑出声,也不知要不要把小郎君会说话的事,还藏着把刀的事给回禀了。
可陛下光顾着笑了,也没再问他。
他想了想,到底没再接着说。
赵琮笑过一回,对吉利道:“你且去吧。往后,小郎君再有不对,你也得来朕这处回话。”
“是!小的知道。”
赵琮则是笑着摇了摇头,才回正殿。
他打算晚上再去看赵十一,顺便帮小朋友开导开导。
大家都是男人,总要经过这一遭嘛。
可别把自闭症小朋友吓得更自闭了!
羊汤可是好东西,往后要继续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十一:今天我走沉重路线,不给大家卖萌了,但是窝不会让大家失望[傲娇][╭(╯^╰)╮]
第68章 那么好的一位皇帝啊。 终究是可惜了。
明日便是赵琮生辰, 赵琮一直与钱月默待在正殿的内室中, 也无人去打扰。
赵十一则是一直独坐在书桌前,盯着面前的画看。
是副秋日亭景图, 也是他给赵琮的生辰礼物。他断断续续地, 从夏日画到如今的初秋。
从日落之时, 他便坐在桌前,直坐到此刻。
茶喜过来看了好几回, 每回都只见小郎君低头看那副画, 她也不敢打扰。到得必须要去睡时,她再进来, 小声道:“小郎君, 您要去睡啦。白大夫、邓御医都交代, 手不能长时间垂着呢。”
赵十一慢慢回神,他抬头看茶喜。
等赵琮死了,茶喜也会很伤心吧。或者说,整座福宁殿, 所有人都会很伤心。赵琮虽软弱, 却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似乎与他接触多了的人,都会偏爱他。就连吉祥那个小子,虽不敢在他面前说实话,他也瞧得出来,这几日,吉祥也偶有失神。
他想罢, 又自我安慰,连他们都会不舍。
他有些不舍,也是寻常的。
他伸出受伤的右手,拿起手边的一方小印,在画卷下角印下了“小十一”三字。这小印也是赵琮送予他,他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些。
茶喜问他:“小郎君,还装在昨日选好的那个锦盒中吗?”
他点头,茶喜走到桌前,想要助他将画纸卷起来。
赵十一挡住她的手,自己再度慢条斯理地将画纸卷好,再用丝绳绑好。他双手捧起画卷,一丝不苟地放置到锦盒当中。
茶喜隐隐觉着今儿的小郎君似有不对。
也不知是否她察觉有误,她总觉得,小郎君身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可是小郎君又有什么好哀伤的?
更别说明日还是陛下的生辰,多好的日子啊。
她不甚懂,再往赵十一仔细看去,赵十一却已起身,往外走去。
“小郎君,明早您亲自将这锦盒送予陛下罢?”
赵十一愣住,背对着茶喜摇头。
“哎——”茶喜再度疑惑。
赵十一已经走出书房。
他与赵琮不会再见面。早上那匆匆一面,就当是最后一面。他自己也知,哪怕再见一面,哪怕仅有一息,他一定要反悔。
但是他不能反悔。
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好不容易有这样的起点,不能被他自己给糟蹋了。
这一回赵琮若不被害死,总会引起赵宗宁的注意,往后旁人再想害赵琮就难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手去杀赵琮的。
但赵琮不死,他便一辈子过不了那条河。
他不能糟蹋这重活的一世。
他再对自己如是说。
赵琮十六岁生辰的那碗面,他没法再陪他一同吃。
与此同时,赵琮依然正与钱月默商议。
“陛下,满宫里皆知您常去后苑处的亭子处看书、歇息。”
赵琮点头。
“那亭子外可就是湖水,妾前些日子去过一回,仅坐着,伸手还能碰到夏日里留下的荷叶,离得十分近。且那亭子下,铺着一段石子路,很不平。”
“你是疑他们要在亭子上头做文章?”
“陛下,用这种致幻食物,无非就是想让你眼前起幻觉,趁您晕乎之际,则——”
赵琮明白她的意思,若此时的赵琮不是他,说不得真被那毒蘑菇给吃晕了。要是来个人将他骗到那湖水边,他就是失足落到水里,事后查起来,也与旁人无干系。毕竟他又未中毒,这种在此时甚少见的所谓幻菇,又有谁能查得出来?
即便他未刚好掉进水里,或者也未摔在其他什么坑洼地方,并未被摔死。将他引到人少之处,朝他后脑勺来上一棍子,也不是不可。
人都死了,届时又能如何?
害他之人机关算尽,用了如此隐晦的法子,想必是胜券在握。他们也以为是他们牵引着这件事,他们哪里知道,从一开始,他们就落入他赵琮亲手布置的这个戏台子上。
他不由又是一笑。
钱月默抬眸,见他笑,跟着也是一笑。
是值得笑,待这场戏落幕,有些人终将真下场。
她起身,弯腰行礼:“陛下,妾这便回去,明日——再与陛下相见。”她说到“再与陛下相见”时,声音拖了拖。
赵琮扶她起来,亲自送她出去。
他们走到门外,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钱月默抬头一看,笑:“陛下,老天爷都在帮您。”
可不是正在帮他,雨这么一下,路那么一滑,岂不是更好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