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人人要他明察。
赵琮再看钱商,看其他宰相,他想,到底是谁呢。
不管是谁,杜誉这宰相是再当不得。
不过赵琮本就不想让他当宰相,他早已给杜誉想好了去处,这会儿顺水推舟,他只说令杜誉暂时在家中歇息。打算过几日,再将杜誉的真正去处说出来。他要说得太干脆,别人都能看出来他早就打好主意。
他需要大臣们的忠心与听话,却不要他们十足的忌惮,他也更需要他们的坦率。
而只在家中歇息,杜诚显然不满,还要再说。
赵琮笑眯眯道:“除此之外,摘了杜诚的乌纱帽,革了他的功名,逐他出京,永世不得回东京,杜家全族不得接济他。”
“……”杜诚不解并茫然抬头看他。
赵琮并不解释。
这样的人,谁都能拿来当刀子使,亲叔叔那样对他,他说背叛就背叛,真是恶心极了。当初杜诚伙同孙太后陷害武安侯时,赵琮就厌恶此人,若不是杜誉极力保下他,他还能有这个能耐陷害他的叔叔?
赵琮本已忘了他是谁,他倒好,自己又跳了出来。
赵琮说罢,转身便走。
福禄高呼“散朝”。
陛下一走,垂拱殿中的官员顿时生出百态,但几乎人人都避着杜誉。钱商叹气,上前来扶起杜誉,杜誉苦笑。
钱商要再劝几句,福禄走来,恭敬道:“钱相公,陛下召您去崇政殿。”
“是。”钱商再拍拍杜誉的肩膀,“过几日,我去你府中与你吃酒。”
杜誉苦笑着摇头:“你去陛下那处吧。”
钱商又劝了几句,转身与福禄离去。
福禄心中也感慨,左相与右相能相处得这般好,也就他们陛下能做到,只可惜这位左相不争气。
钱商与福禄一走,彻底无人理睬杜誉。
杜诚傻乎乎地跪在地上,猛地回神,想到自己什么也没了,叔父却只不过停职在家中歇息,陛下显然是信叔父的,压根不是那些人口中说的甚个陛下早就不满叔父!他知道自己被当刀子使了!他立即扑过来抱住杜誉的大腿,哭道:“叔爹爹,侄儿并非有心,实是——”
郑桥却从一旁走来,叹道:“杜大人啊!”他打断了杜诚的话。
杜誉倒也未在意,依然苦笑:“郑兄还是离我远些吧。”他拱拱手,独自离去。
郑桥摆出一副担忧面孔,直到杜誉走远,他不经意地低头,威胁地瞪了杜诚一眼。杜诚惶恐,立刻低头。
郑桥却不爽快。他是从前孙太后听政时的右相,陛下亲政后,他倒成了副相。
他也不服,他与杜誉一同效力于孙太后,何以他降职,杜誉却还做左相?!他这股气憋了五年,今日总算出了一半!原本当盐籍一事能拖杜誉下水,辛苦筹备一年有余,得人支持,在多处盐场布局,好不容易陛下下令在楚州试验,样样都考虑周全,结果杀死杨渊之人出了错漏,居然主动揽下罪!
他恨得很!
陛下不痛不痒地罚了杜誉半年的俸禄,顶什么用处?
幸好还有杜诚这个傻小子。
他出宫回府,书房中立即站起几人,笑道:“提前恭喜郑相公了!”
郑桥笑:“哪里,还早着呢。”
“杜誉这回再难翻身,即便陛下偏他,亲生侄儿这般参他,那么多人看在眼中,他再也回不到左相之位。陛下要挑新的左相,自然是您了!”
郑桥嘴中虽谦虚,心中也的确这么想。不论是资历,亦或年龄,杜誉下去,左相自然只能是他!他已等了五年!
他畅快笑出声,对那几人道:“也多谢你们主人相助。”
那几人的头头赶紧恭维道:“哪里哪里,我们郎君向来钦佩郑相公,往后还得靠相公提拔才是。”
郑桥大声笑:“好说好说!往后只要有我郑桥一日,你们主人为官之路定再无后忧!我定全心看顾!”
几人自是再表达谢意。
郑桥得意背手,渐渐敛起笑容,再道:“杜誉的侄儿已被陛下逐出京城,正好……”
“相公放心,此人活不过三日,只要他一出东京城——”
郑桥心中最后一口气也松了下来,并再度露出得意笑容。
崇政殿内,钱商以为陛下是要与他商讨杜誉一事。
他刚起了个头,赵琮挥手道:“钱卿坐,杜誉的事,朕心中有数,这会儿要说的是旁的事。”
钱商行礼坐下,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明义也知道,如今西夏与辽国皇室皆在内斗。”
“正是,陛下是想介入其中?”
他算是赵琮的半个岳父,又是聪明人,与他说话痛快得很。赵琮点头:“你有何高见?”
“陛下,西夏本就不足为惧,内斗之后,更是一盘散沙。反倒是辽国……陛下可曾记得,臣当初提到的女真?”
赵琮自然记得,只是他有想法,暂时不愿公开,他没法百分百相信每个人。钱商就没有异心?钱商的女儿是钱月默,他善待钱月默的家人,却也不是傻子,钱家男儿个个有好差事,他自然也要小心行事。钱月默一直无子,他到底急不急?
赵琮也不想做个多疑的皇帝,但有些事情总要小心些。
他面上也不显,只是道:“朕自然记得,只是五年已过,女真连西夏都不如,压根不是威胁。若是助辽国打它,岂非是帮辽国除尽障碍?更何况,如今大宋的马匹大部分来自于西夏,辽国于大宋而言,重要性已不如曾经。”
钱商拱手:“是。五年前臣也未想到还能有今日,多亏陛下聪敏,能与西夏谈下这比买卖。”
赵琮仅微笑,他知道,很多人都在好奇他何以能够谈下这比买卖。
其实很简单,萧棠当年成日里在王五正店吃酒不是白吃的。因当年李凉承约他在那家酒楼见面,他觉得无趣,只令萧棠盯着,足足盯了两年。后来还真盯到了来大宋出公差的西夏使官,赵宗宁立刻带人将他逮住,不放他回国。
打扮成汉人的西夏使官,鬼鬼祟祟,身上还带着李凉承的另一个信物。
只要大宋将他交给西夏,李凉承还能活?
李凉承的大哥能生吞了他。
这位西夏使官只能认栽,回去将大宋皇帝的条约说得天花乱坠,正争夺皇位的大皇子原本也不是个能干的主,糊里糊涂便签了下来。
等到后悔时,为时已晚。
且大皇子后来只盯着皇位,防着弟弟,再无心思在意这些。阴差阳错,赵琮便与西夏谈成了这笔买卖。
也是这件事,令李凉承更佩服他,总想与他取得联系,他却懒得搭理。
赵琮不觉得光彩,一直未与他人说。
他不说,钱商自也不问,他仔细思索一番,郑重道:“陛下若是过问西夏之事,陛下支持哪位皇子?若是过问辽国,陛下是支持太后、三岁的皇帝,还是其他皇子?”
“你觉着如何?”
“各有利弊。但依臣看,怕是支持辽国才是正理。太后,终究只是太后。”钱商边说,边抬头看他一眼。
赵琮知道他的意思,就跟他们大宋一样,太后始终名不正言不顺,辽国的太后总有一天要被赶下去。
“陛下,您若支持辽国皇子,将来他们都得感激您。趁机,咱们也能签下与大宋有利的条约。”
“若是西夏?”赵琮再问。
“陛下,西夏不成气候,即便支持他们,联合起来又如何与辽国抵抗?不若初始便支持辽国。”
赵琮微微皱眉,钱商的想法与他恰好相反。
他在登州那处安排水军,就是等着从女真入手,再办辽国。且辽国有个耶律钦,顾辞唬人的功夫了得。辽国就是太后掌权才好,届时他们三方一起动,搅得辽国大乱,趁乱打进去才是正理。
叫他们内外皆乱,东方是女真,南方是大宋,已是两面攻击。
再加一个西方的西夏,那就齐活了。
他掺和西夏的事儿,将西夏笼络来,才是正经事。
但钱商是文官,说这番话也有道理,他的法子柔和,能不打仗最好,能签条约就能办好的事儿自然还是签条约。
赵琮却知道,有些仗必须要打。现在不打人家,将来就是人家打他们。
但是钱商这样的人不会轻易更改观念,他也无意灌输,再与钱商说一番,赵琮便放他走,还对他道:“明义已多日不见淑妃吧?朕叫人带你去雪琉阁。”
钱商拒绝,称不符规矩。
赵琮笑:“已五年,明义还是这般,你也该多让夫人进宫看看淑妃。你去吧。”
钱商再谢恩,往外走去。
钱商往外行去,在宫道上拐弯时瞧见往崇政殿去的赵世碂。赵世碂没瞧见他,大步走得潇洒,钱商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往雪琉阁去。
第124章 他希望有一天,赵琮再也离不开他。
钱商走后, 赵琮走进内室中的矮榻边坐下。
方才他们俩议事时, 遣散了所有人,这会儿钱商走后, 福禄进来看了眼, 也被赵琮挥手散出去。
榻上有矮桌, 他撑着矮桌,手指按摩自己的太阳穴。
他还想着朝中事, 忽然又想到得找人盯着杜诚才是, 把杜诚当刀使的人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杜诚。他开口就叫:“福禄。”
话音刚落,立即便有人进来, 他依然皱眉揉着太阳穴, 轻声道:“你去令邵宜派人盯着杜诚, 即刻便去……”他说到一半,身边有人坐下,他睁眼,视线已被衣袖遮住。
是绿色衣衫。
他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 直到赵世碂伸手按摩他的太阳穴, 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小十一啊。
赵世碂已领官职,目前是个从六品的小京官儿,官服可不正好是绿色。
只是自他开始办差后,两人每回一同用膳,大多是晚间,赵世碂早换下官服。他这还是头一回见小十一穿官服呢, 他回头看。
赵世碂坐在他身边,笑道:“陛下,可是头疼?”
赵琮仔细看他,松林绿的圆领衫袍,明明六品官员都是这么穿,他见得多了,早已不觉稀奇,毕竟萧棠也是从六品。偏偏小十一穿上这么一身,就格外不同。
赵世碂似是发觉他在看什么,笑着起身,还转了一圈,再对赵琮笑:“陛下,这一身,如何?”
赵琮还在细细打量,这也是他头一回这么细致地看官服。
从六品身上也无需配鱼袋,更不能佩戴玉佩,很素。却将十六岁的小十一衬得愈发俊俏,他腿长,腰肢细,肩膀宽阔。能将这般平淡无奇的官服穿得俊的人,才是真的俊。
真是不能多看啊,赵琮暗暗叹气。看多了就能再想到船上那一幕,想到岸边刚抽芽的柳枝。春风当中随风摇曳,看似漫不经心,却又满是生机,能将人的心神全部吸去。十六岁,真是最好的时光。
赵世碂再笑:“陛下,很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