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却闭眼睡着了。
赵世碂伸手轻抚他的双眼,察觉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赵世碂默不作声地扯唇,轻轻笑了笑。
他将赵琮揽得更紧。
直到再起风,赵世碂轻声道:“陛下睡着了,爬两个人上来。”
吉祥跟路远手快脚快,立刻轻声爬上去。
赵世碂小心翼翼先松开赵琮,随后便轻声跳下树,吉祥与路远则是小心扶着赵琮。
赵世碂跳下后,转身在树下,伸出双臂。
吉祥与路远小心将赵琮抬下,送到赵世碂的双手间。
染陶与茶喜屏气,生怕他接不住。
赵世碂却牢牢地接住了赵琮,随后便抱到怀中,转身对染陶小声道:“我先将陛下送回福宁殿。”
“是。”
一行人静悄悄地挑了另一条绕过凉亭的道,离开后苑。
将赵琮放到床上,染陶兑了温水来,赵世碂亲手解开赵琮的衣衫,再仔细地用布巾擦拭赵琮的脖颈、胸膛、手臂与脚,最后又换了一条更软的丝帕去擦拭赵琮的脸。
他擦拭的时候,染陶便在一旁看着。
看着看着,染陶面上不由现出一丝淡淡微笑。
赵世碂做得并不熟练,相反有些生疏,即便如此,他还是做了。
赵世碂做完这些,回身一看,便看到染陶对他笑。
他不解:“染陶姐姐?”
染陶轻声道:“婢子觉得郎君与陛下这样,可真好。”
赵世碂立即笑起来,笑得甚是甜蜜,理所当然道:“自然。”
“郎君与陛下天造地设的一对。”
“染陶姐姐难得这样夸我,我要送份大礼。”
染陶笑嗔:“小郎君给陛下就是,婢子要那些做什么。”嗔完,她再感慨道,“郎君与陛下这样好,自是要生生世世在一处的。”
赵世碂更高兴,连连点头。
染陶掩嘴笑。
赵琮被安置好,睡得更熟,赵世碂才又再返回后苑。
他好歹要露个面,到底是赵琮在宫中摆宴。
他到时,特地令吉祥大声地说了几句话,好叫亭子里头的人知道他来了。
他走进凉亭,看两人的表情,眼光如炬。顾辞镇定如此,都不免有些躲闪,相反谢文睿那个呆子,眼圈红红,只顾着盯着顾辞看。
两人坐得十分近。
赵世碂暗想,看起来似是已互诉衷肠,只是谢文睿实在没用,怕是还没有拿下啊。他就说么,该直接下药的。下了药,将两人捆起来送出宫,找个宅子关一晚,什么事儿不能成?
顾辞躲闪了会儿,到底又镇定下来,问道:“十一郎君,陛下呢?”
“陛下有些疲累,先回去歇息。”
谢文睿这才回一些神,问道:“陛下无碍吧?”声音中醉意还不浅,怕是又喝了些酒。
赵世碂笑:“只是疲累罢了。倒是对不住二位,叫你们进宫来吃宴席,我们却没陪着。”
顾辞听到这话,便觉有些怪异。
顾辞是个聪明人,自然能看出这位十一郎君压根不是什么和善之人,顾辞从前也觉得十一郎君对陛下怕是有异心。
可他偏偏说话说得这样和善,细想,有些诡异。不过陛下待人倒是的确宽和,顾辞暗想,他是想与陛下一致,才如此说?
这般说来,这位郎君对陛下倒真有孺慕之情?
顾辞想不透,也懒得再去想,起身拱手道:“郎君这般说,便是折煞我与谢,谢大人了,陛下传我们进宫吃宴,已是极大的体面与恩典。”
还叫“谢大人”?
果然没成事儿。
赵世碂也无意与他们多说,听罢顾辞的话,仅笑了笑,便道:“今日便到这儿吧,我就不送了。吉祥——”
“郎君。”
“你送二位郎君出宫,只是谢大人微醺,顾郎君代我送谢大人回家如何?陛下十分看重谢大人,若是出了错,是要很担心的。”
顾辞也不敢皱眉,心中却在痛骂,他就是觉得,这些人都知道些什么!都怪谢文睿这个呆子!
但这些话,他又不敢不听,赵世碂与他身份天壤之别。再者,他也怕行错了事,拖累谢文睿,只好应下。
赵世碂朝吉祥点点头,吉祥带着他们二人就要下凉亭。
顾辞又问:“十一郎君,耶律——”
“我已命人去看,若醒了自会送他回去。若未醒,宫中有地方给他住。”
顾辞点头,再不多问,转身就走。
赵世碂心情好,在他身后又道:“顾郎君,可要将谢大人好好送回家啊,切记要将他送回他的房中,看他睡下才成,否则陛下肯定十分担心。”
顾辞咬牙,应下:“是!”
他们一走,赵世碂就笑了起来。
他暗道,谢文睿啊谢文睿,两辈子加起来的面子,帮你帮到这个份上,再不成事儿,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哪?
第167章 “在场百姓都说公主就该与状元作配。”
那夜之后, 赵琮也未再见过顾辞, 他派亲信扮作鸿胪寺的官员,趁耶律钦来宫中时去都庭驿与他私下见面, 询问顾辞是否要留在开封。若是要留, 陛下定有法子叫他不暴露身份留下。留下之后, 陛下也会好好为他安置。
顾辞却是有些犹豫,说要思考几日。
赵琮听了回禀, 便猜测这份犹豫是因谢文睿。
顾辞的犹豫的确是因谢文睿, 却也有部分是为了自己,为了耶律钦。这些年来, 他做细作已成习惯, 他自觉对不住真心当他是好友的耶律钦, 更想补偿耶律钦。他也的确想亲眼看耶律钦当上辽国皇帝,虽说他也知道大宋与辽终有一战,但起码近年还打不起来。
耶律钦还能当上几年的皇帝,那他也能问心无愧。
除此之外, 谢文睿不知吃错了什么, 从那夜醉酒之后, 成日里都要往都庭驿来寻他,耶律钦在,他也不怕。谢文睿直接说同吃一回宴席之后,对他起了结交之心,耶律钦还挺高兴的,私下对他说谢文睿人品不错, 叫他多结交。
……
这真是把顾辞气得不行。
但陛下真问他是否愿意留下时,他还真的犹豫了。
这么一犹豫,日子匆匆而过,眼看耶律钦将要回辽国。耶律钦与赵琮达成同盟,回辽之后,还得与完颜良再见一面,原定的归期提前了几日。
他们来开封这些日子,耶律钦是几乎每日都要进宫。相反西夏那头,虽也几乎每日都要进宫来。却只是寻常请安、问好,半个时辰内必要走的。
直到西夏的使官也要归去,赵琮不能再任他们这样,打算叫使官进宫来说话,最起码要将两国合约的事儿说清楚。宋与西夏的合约明年初到期,此时商谈正好。
他正要派人去叫他们来,西夏使官倒是先进宫来。
这回进来,那位总是笑眯眯的正使可算不是只会说“陛下万安”了,总算是与他说了些实在话,只是这些话也实在令赵琮没有想到。
西夏皇帝李明纯竟然愿意将牛羊马之数再往上加两成,更愿意百年内与大宋友好相处,绝不起战争。以此为条件,李明纯希望将来大皇子登基时,他作为大宋皇帝能第一个对西夏新任皇帝送去恭贺,对大皇子表示支持。更希望将来若是西夏与辽国起了战事,赵琮能出兵助西夏。
要说起运道,赵琮在众人眼中已是个运道十分好的,毕竟他作为病恹恹的郡王府世子,最后却登基为帝,还拉下了孙太后,搞垮了孙家。
但其实有个运道比他还要好的,此人便是西夏皇帝,李明纯。
西夏建国太短,西夏人的性子也格外豪迈。上一任西夏皇帝是西夏国的创建者,开创了一个国家,结束了西夏的称臣时代,却死得格外不风光,他是被自己的亲儿子杀死的。
被亲生儿子杀死后,其余的儿子更是为了皇位疯狂互相厮杀。
最后,最胆小的李明纯反而活了下来,没人惦记着杀他这样的一个弱者,他反而成为了西夏皇帝。
也正是因为这几十年来,西夏的当权者是这位李明纯,大宋才能少些压力,不至于被西北两处的两个国家逼得太甚。李明纯只是守成者,牢牢继承着他父皇的每项政策,西夏这些年并无大发展,只不过原地踏步。
但是即便如此,赵琮也很讶异于李明纯的这一选择。
西夏正使瞧出他的不解,说道:“我们陛下与皇后少年情深。”
大皇子是皇后生的,只是皇后早逝,李明纯竟然是这般恋旧的人?
“我们陛下言道,皇子既多,心思也多。然,西夏早已不同于往日。宁可择那激进且不稳的,不如择一位守成者。”
赵琮听罢,翘了翘嘴角,笑道:“这样一番话,你就这样告知于朕?叫朕该如何信?”
哪有说得这样直白的?
使官苦笑:“大皇子虽圈禁兄弟,却一个也没杀。我们陛下说,若是换作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其余兄弟此时怕是早已变为白骨。在下之所以说得这样直白,是因我们陛下说,以诚心,才能换取诚心。方才,在下将一切都与官家言明,只是不知官家,可否愿意接收我们陛下这片诚心?”
赵琮不怀疑他们作假,毕竟一旦定下,就要签合约,既签了合约就不能违反。除非西夏单方面毁约,那样就得打仗,如今的西夏,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大宋。
这样的好处,谁不要,谁是傻子。
赵琮点头应下。
换言之,大皇子可比精明的李凉承好控制多了。
李明纯这是主动示弱,只为求得一丝生存。条约一签便是十年,虽说这十年还得忍耐西夏为国。十年后呢,李明纯早死了,大皇子不聪慧,再度俯首称臣是理所应当的事。
不打仗,不浪费兵马,无伤亡,还得到援军,就做成这比买卖,很合算。
赵琮最忌惮的还是辽国。
使官又道:“此话还请官家勿对第四人提及。仅有我们陛下与官家、在下知道。”
赵琮能理解,也点头应下。
“拜谢大宋皇帝。”西夏使官跪下行了个大礼。
赵琮叫起,约好明日与他私下签订新合约,使官便出宫离去。赵琮倒是心生感慨,李明纯的确是个重情之人,还惦念着保全所有儿子的性命。可他因为这样的性子,注定无法再替西夏开创一个盛世。
所以说,为帝者,的确只有狠心一条道可走。
他叹气,头一回对一位皇帝生起遗憾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