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来者目光中,这位养尊处优的王子似乎并不为面前超乎常理的事情惊慌,他虽然因为沉重的剑身而微微渗出汗水,却依旧硬撑着不愿放下手里的武器,只有冰雪般的好看眉眼里暗含几分不明显的恼怒。
太过熟悉了,不论是喜悦还是不快,都不屑于向任何人展露,傲慢得一塌糊涂。
藏在阴影中的存在笑了一声,路日就感觉到手里的剑骤然一轻,差点没控制住力量失手掉在地上。
还没等他在心里吐槽这家伙怎么这么反复无常,就看到对方从阴影里走出来,身影缓慢呈现在烛火与夜色摇曳交错的间隙中。
【哦。】路日就在心里赞了一声。
颜控大满足。
就算是被系统加持过的画笔,也无法完全描绘出神灵的容貌。
面前的神灵身形矫健,画笔描绘出的俊美并不及他的十分之一。但与他对视的凡人多半不敢直视这张脸,因为他有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虽然颜色瑰丽,却有冰冷的东西在其中浮动,仿佛在密林里将手探入深不见底的幽泉,让人不寒而栗。
毕竟是剧情里说过的咒瞳。
主角自带外挂之一,一眼瞪死光明系从神,真英雄以眼杀人,强无敌。
那双眼睛对于凡人来说是不可触及的,足以引诱起任何人内心的本能惧怕,但许久没感觉过的恐惧倒让路日就觉得颇为新奇,他能够冷静地把外物强加的感情与自己的感情分开,因此也就不以情感为惧。
结果凝视着黑暗神那双眼睛,他还有闲心好奇起光明神是否真是老大妈式普度众生的自发光式亮光,特亮,特暖,圣光在召唤你。
【主角出现确认。】
路日就没说话。
这件事虽然突然,但并不让他意外,有时候看电影……不是,作画到困倦而在不知不觉入睡后,他总是能在醒来时感觉到身上有奇怪的暖意。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已经成为黑暗系主神的主角似乎已提前对他有了些特别的在意。
比如说,此刻。
那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神灵低头,看见路日就手持着并不能伤害到他的剑,黑曜石般凌厉而静谧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专注,仿佛欣赏着艺术品,查看神灵全身,从发丝到衣襟,一丝不苟,与自己熟悉的史诗中的形象对应。
那双眼睛仿佛夜色中的星辰,闪耀、坚硬但是冰冷,不适合倒映任何人的身影,否则就连神坠入其中都会成为诅咒。虽然知道对方多半沉迷于构想,但神还是无法承受这样熟悉得过了头的目光,于是他轻声叹了口气,说:“别这么看着我。”
下一刻阴影就遮蔽了凡人的目光。
莫名其妙就看不见的路日就:……
好吧,你们神灵就是了不起。
虽然突然失去了视力,但王子依旧十分平静,静静等待这突然闯入的神灵的发话。
黑暗神在那里纠结了片刻,说:“向我祈求,我能够助你成为北境王。”
你是过来干如果你出卖你的灵魂我就给你权势名利爱情财富的魔鬼私活吗?
路日就道:“向神灵祈愿,不符合北境人的作风。”
凡人总是恐惧陌生而超出他们想象中的事物,纵使在神灵活跃的神代,也没有人不对神的降临诚惶诚恐。
可这人虽然第一次亲眼见到本该只存在于画笔下的神灵,也依旧无比冷淡,仿佛面前不过是个前来询问他是否要奉上夜宵的侍从,而后矜持而沉稳地给予否定的回答。
神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不论是轮回转世,还是在漫长血脉传承中偶然出现与他相同容貌的后裔,这张面容都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他发觉自己无法移开目光。
仿佛从被暴风雪吹刮的记忆深处回想起那张冷淡无情的脸。
——可怜的、可悲的,不懂得感情的人啊。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解开路日就的视力束缚,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为此,我可以帮助你成为王。”
按照如今北境的局势,假如不能成为王者,就只能死去,或者成为兄长姐姐的禁脔,不论这人多么沉迷艺术,也应该知道这点。
路日就看着他,问:“那我的代价是什么?”
这人想必认定世界上的一切都需要等价交换,神皱了皱眉,道:“你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信仰我。”
路日就没说话,可神似乎感觉到他的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
被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地移开目光,未曾料到对方会突然走过来,伸手触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神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看见路日就因为他的举动而吃了一惊,带着几分戒备举起手中的剑,似乎完全没考虑到底是谁做了错事。
“你额头上有道伤。”路日就狐疑地说,“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典籍和绘画里看到过。”
他的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些对于典籍没有完全遵从于事实而导致自己绘画出错的轻微不满,简直带着几分孩子气。
摇曳的烛光下,神捂着额头,神情有些奇妙,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张脸面前,他摆不出神灵的威严,片刻后,道:“如果信仰我,我就助你成为北境王。”
虽然说着同样的话,但他这次的态度却真情实意了许多。
“如果你让我看你的额头,我就允许你助我成为北境王。”路日就也同样郑重。
对上神诧异的眼神,他道:“我不需要这样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谢您的到来,神,但我不需要神灵的怜悯。”
他不再紧握那把对于神而言轻如芦苇的剑,转身将它放回案上,仿佛已然无视身后神灵的目光。
那黑暗的神沉默片刻,在心里嘲弄着真是个傲慢的凡人,却又有些复杂,神灵居然也能被凡人拒绝?
他决心再也不回到此处,正要隐入黑暗,却被王子叫住了。
“请稍等一会儿。”
神顿了一下,身后脚步声已经传来,王子摊开手,藏在手心的东西也就倒映在神的眼睛里,静静开放:“我把这个送给你——”
“谢谢你曾经眷恋我。”
他的脸上有种极轻浮却又极骄傲的东西,冷淡又温和,神无法移开目光。
*
与宗教中记载的神灵的神性化冰冷无情、能够领悟一切哲学伦理与万物演变不同,这个世界的神灵具有很鲜明的人类特征,简而言之,他们更像是“实力格外强大的人”。
在光暗之战前,神灵就常为了地上的美色、疆域四处奔波、争执,或为了吟游诗人的误传或玩笑,冷酷无情地无情惩罚凡人。
但他们终究是神。
可黑暗神不一样。
他是光暗两系神灵里唯一一个以凡人的出身登上神灵宝座的神,因此在他的身上留着最鲜明的人类的特征与感情。只是这点在平时不太能看得出来,毕竟在幽暗的魔界中,身为主神的黑暗神实在是冷酷无情又鲜少对外交流。
光暗之战后,他始终沉睡于深渊深处,以至于没人料到他居然会突然从深渊里出来,重新返回自己位于魔界的宫殿。
慌乱的魔族们紧张地停止自己的夜夜笙歌和无聊打闹,难得齐心协力为他整理宫殿,侍奉神的居住。
他们捉摸不透神灵喜欢什么,又不敢看他的脸,就照常给他奉上武器、美食和美色,又估量了一下他说不定喜欢重口味,就给他奉上了可食用的活人和死尸。
毕竟大家都靠这些取乐和活着,也压根没注意到黑暗神难看的脸色,反倒是某个提议的魔界领主得意洋洋地声称神必定会喜欢自己的礼物……
在公司里的下场一般是被上司炒鱿鱼,但是在魔界里下场可能会更惨一点。
魅魔口中轻咬着樱桃枝,长长的紫色发丝与她们曼妙的身姿一起在地上如蛇般舞蹈,狭长而魅惑的眼眸中似乎总是有许多欲语还休的情义,纵使对她们种族天赋的魅惑有免疫力,也足以被那副似乎完全爱着自己的面容牵扯得魂牵梦萦。
她们精通人类最本色的欲念。
可惜这对于黑暗神没用,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呈上的舞蹈,一脸不耐烦。
没能取悦神的魅魔失落地偷看他。
神的手心里似乎拿着什么,他低头看着那个东西,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额头,一直偷偷注视着神灵的魅魔错愕地观察到自己主神的面颊上似乎飞过一瞬间的红晕。
但他下一刻就察觉到下面的注视,那张脸瞬间沉下来,冰冷的目光投向胆敢窥测神的面容的魔族,吓得她慌乱地低下了头。
只是心里却克制不住地回想起对方方才失神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个旧情复燃的处男一样。
她努力想了半天,才结合自己撩汉史想出了这个比喻,然后立刻被自己亵渎于神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慌乱地决定将自己内心的念头抹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黑暗系的神灵总是要比光明系残酷一些,她已经近乎绝望地想到自己会遭受怎样的处理。
不过这时的神全心全意地想着另外一些事,以至于冷淡地瞥了一眼那大胆的魅魔就将她忘到一边。
他依旧低头静静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朵盛开着的冰蓝色蔷薇。
冬蔷薇是北境遍地可见的花,因此在全境几乎将它当作北境的代称,他们将这个国家称为暴君的冬蔷薇,就是北境的军队在战争的时候会组成凌厉的阵型,仿佛蔷薇花瓣缓缓展开,为了君王的意志而呈现。
但这种花无法在魔气萦绕的魔界里生存,纵使注入黑暗系神灵的神力也只能加速花瓣的枯萎,他们的力量没有生机,不如光明神那般能让走过之处都百花盛开。
因此,能够依旧开放得如此美丽,只是因为这本身就不是一朵真正的花。
那是一朵被冰雪雕刻成的蔷薇。
神灵转动着花瓣,看见在那柔软花瓣的里侧,刻着那个人的名字。
“路日就。”
神低声念出那个名字。
拒绝了神的恩宠,狂妄的凡人。
他分明应该任由那人自生自灭,但正如神几次想要将花朵抛掷进深渊却还放在手中,此时看着手里的冬蔷薇,他不知为何却十分想要再次看见那张面容。
那一定是相同的容貌给他带来了多余的期待。
神微微垂了垂眼,告诉自己。
从宫殿的黑铁房梁上滴落下来一粒极小的水珠,然后宫殿里弥漫开广阔的雾气,在那些魅魔的无措中,神伸出手,从指尖里挑拨开一小块镜面,人界的景象于此呈现在面前。
他私心不太愿意让那些魅魔看见那个人的脸。
然后神看见了他。
“她居然真去寻找了教廷的帮助?”路日就反问。
他站在长廊上,对着面前穿着华服的贵族,有些隐藏得很好的困惑和烦躁:“她真傻,言行举止已经全然失去往日的作风。教廷对北境觊觎已久,依靠他们来获得帝位是引狼入室。”
“是、是的。”那站立在他面前的贵族低声喘着气,他的脸上泛着异常的红晕,注视着王子的眼睛像在凝视最为璀璨耀眼的冬日石,纵使是生死也无法将他的目光移开,“但大王子的声势实在太强,已经有之前支持公主的家族叛向他的阵营,公主殿下已经支撑不住了……”
路日就没说话,半晌,仿佛叹了口气,道:“但是……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族愿意投效我。”
“并不是——”贵族受不了他伤感的样子,“我的家族愿意支持您,局势并未脱离我们的掌控,一旦您需要,北境第三家族和它所有的领土与军队都会向您宣誓效忠……!”
在出现北境王之前。
路日就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