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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这主客颠倒的情节又是怎么回事?
    老黄越发懵了,侧头看一眼脸色依然不太好的喻臻,想起刚刚在厨房看到的那些馒头面条和稀饭酱菜,心里一酸,忍不住叹了口气,摇头说道:“不了……喻臻,你爷爷虽然去了,但日子还得过下去,别太苛着自己,你这……唉,我就先走了,还有其他家的补贴等着我去发呢。”
    毕竟不是什么很亲很熟的后辈,他也不好说多,见面前两人误会解开已经能正常交流了,就简单招呼一下准备告辞。
    喝完粥的喻臻终于能正常思考了,闻言忙站起身,十分不好意思地想要挽留,但想起自家厨房里空荡荡的菜筐,话语一哽,手着急地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把上次葬礼后没发完的烟硬是塞了两盒给老黄。
    在前屋坐得百爪挠心的殷乐刚准备起身去后院偷听,就见自家大哥和那个似乎把大哥当成鬼的喻臻结伴走了出来,一起客客气气地把老黄送走了。
    “???”
    什么情况?
    站在只剩半扇门板的院门边目送老黄的身影消失在土路尽头,喻臻侧头朝殷炎看去,迟疑开口:“你……”
    “借尸还魂,同死同生,你那天的感觉没有错,你想救的人确实已经去世了,现在这具身体里的,只是一抹曾经伴生在你体内的残魂。”
    殷炎看着他,眼神平静而包容,声音微带叹息:“喻臻……我想这样和你对话很久了。”久到已经模糊了时间的概念,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灶内柴火发出“哔啵”一声轻响,一点火星飘出,落在了坐在灶后发呆的喻臻手上。
    “嘶——”
    喻臻被烫回了神,下意识拍开火星揉了揉手背,看着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的手指,呻吟着捂住了脑袋。
    没了冷意困扰,不再大脑迟钝,理智和智商一起上线的他终于消化掉了殷炎塞过来的一大堆信息。
    安魂珠、借尸还魂、失魂症……不,这都不是真的。
    他只是脑残烧了颗珠子而已,怎么唯物主义了二十多年的生活突然就大变样了。
    门口的那场对话因为殷乐的靠近无疾而终,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一个自称是“借尸还魂”的“殷炎”,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被“借尸还魂”了的死者家属,心里还莫名其妙自作主张的代替现在的“殷炎”心虚愧疚起来,慌乱之下,他下意识地找借口躲来了厨房,避开了麻烦中心。
    但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也躲不了多久,烫手山芋现在还在外面坐着呢。
    怎么办,该怎么办。
    他挪动手指按住脸,回想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浑浑噩噩的生活,心里明白那个殷炎说的话十有八九全是真的,但是……
    【小臻,别怪爷爷啰嗦,这本书给你,你好好修炼,不然你体内的大能残魂迟早会冒出来吃掉你,到时候你不仅这辈子完了,下辈子也会完了。】
    【你的姻缘线被你体内的残魂影响,爷爷算不出来,唉,估计是断了,真是作孽哟,我家小臻这辈子看来要打光棍了。】
    【生死轮回皆为天命,小臻,你逆天而生,亲缘尽断,注定孤苦,唯你体内残魂还给你留了一线生机,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完了完了,小臻,你下辈子怕是要投生成一头猪啊,爷爷可不想有个肥猪孙子,快,那本书呢,快找出来好好修炼,讨好一下大能,让大能给你改改下辈子的命格。】
    曾经以为是玩笑逗趣的话悉数闪过脑海,爷爷那揶揄作怪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喻臻心里猛地一跳,像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起身快步朝着房间冲去。
    第8章 户口本┃“抓野鸡。”
    喻爷爷是个很有趣的老人,喜欢讲故事,喜欢拿着铜钱给看到的所有生物算命,更喜欢逗弄喻臻。
    他说过很多逗趣玩笑类的话,有的说过就忘,有的自相矛盾,还有的一听就是编出来捉弄人的,但只有“大能残魂”这个故事,他反复说了许多年,里面的细节从来没有错过。
    喻臻记事晚,脑中能想起的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最早也只能追溯到上小学前,再往前就完全不记得了。
    但哪怕是这样,他也能清晰记起在某个天气糟糕的午后,爷爷抱着只有几岁的他跪在祖师爷神像前,一脸严肃地给他算命的画面。
    那是他第一次在爷爷脸上看到那样凝重的表情,也是第一次看到爷爷不敢相信自己算出的结果,一次又一次重复抛洒铜钱的模样。
    那一天喻爷爷的脸色很苍白,喻臻没能吃到想吃的鸡蛋饼。
    也是从那天开始,喻爷爷讲起了“大能残魂”的故事,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本破破烂烂画着奇怪图案的书,叮嘱他要好好修炼。
    可那样一本看都看不懂的书,当时连字都不会认的喻臻,又该怎么修炼。
    大概喻爷爷也看出了这件事的不可为,虽然仍爱念叨着“大能”“修炼”这些词句,但行动上却从没逼迫过喻臻,只越发爱逗他了。
    后来喻臻慢慢长大,学了知识,懂了道理,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就真的成了故事,再也没当过真。
    喻爷爷大概也发现了他的这个想法,各种神神怪怪的故事渐渐讲得少了,虽然偶尔还会念叨一下“大能残魂”这个陈年老梗,但因为两人的聚少离多,这个梗也已经很久没被提起了。
    老木箱打开时扬起一阵浮灰,箱内摆着喻臻小时候的宝贝,有木头小马,有曾经看过的故事书,还有一堆从喻爷爷那要来的不知年代的铜钱。
    喻臻从箱子最下面找出一本泛黄残破的书,略显急切地翻开,却只看到了一片霉渍。
    书籍本就是脆弱的东西,这么多年的不管不问,当年就已经很破的书,在被时光腐朽了十几年之后,更是破得几乎一碰就要碎。
    快速跳动的心脏沉沉慢下来,喻臻闻着书籍散发出的陈朽味道,想起喻爷爷算命那晚苍白委顿的模样,眼泪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滴落在书籍上,晕出两个湿润的圆点。
    是真的,爷爷说的是真的。
    他体内居然真的有一抹残魂,现在那抹残魂还找上了门。
    但爷爷怎么没告诉他,其实他的魂魄也是残缺的。
    “逆天而生,亲缘尽断……”
    亲缘尽断,果然是亲缘尽断。
    他抬手去抹眼泪,却发现越抹越多,难过痛苦的情绪后知后觉升起,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葬礼那晚他还能哭出声音,但在残酷命运的推动下,终于真切意识到唯一的亲人已经彻底离他而去,余生也可能注定孤苦毫无希望的今天,他却只能狼狈的蹲在地上,对着一箱子旧物无声抽噎。
    “有些比较笨的人,对痛苦的感应会比常人慢很多。”
    前屋,殷炎转着手里的旧瓷茶杯,突然开口:“他以为自己已经熬过去了,但其实还没有,任何一件和过去有关的小事,都有可能让他……”
    “哥?”
    殷乐担忧又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了奇怪的话,心里还有些担心独自跑去后院呆着的喻臻。
    嗒。
    殷炎停下突然而起的感叹,把旧瓷茶杯放到桌上,扫一眼殷乐和翁西平,突然站起身说道:“我们去道观后山。”
    殷乐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懵逼问道:“去后山干什么?”他们难道不是来道谢加追人的吗?
    殷炎再次解起了衣扣,淡定回答:“抓野鸡。”
    “……啊?”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在喻臻觉得自己的眼睛快要被眼泪泡瞎了的时候,一道诱人的肉香突然从厨房的方向传了过来。
    他愣了一下,思绪终于从难过中抽离,想起前屋还坐着的麻烦和客人,忙擦了擦眼睛和脸,把已经旧得看不清文字和图案的书放回箱子里,转身循着味道朝着厨房的方向跑去。
    “咳咳咳!”
    厨房里,殷乐头沾着鸡毛,手拿着一根干柴坐在灶后,边笨拙地往灶内塞柴火,边捂着鼻子狼狈咳呛,脸上还沾着黑灰。
    灶台旁的桌案前,翁西平正在一脸严肃地切着姜片,手边还摆着一份洗好的青菜。
    灶前,再次脱下外套的殷炎背对着厨房门口,毛衣和衬衣袖子挽起,站在锅前一手盘子一手锅铲,正在往外盛菜。
    喻臻觉得眼前的画面十分滑稽和不真实,愣愣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大……呃,喻哥你来啦,低血糖好点了吗?”
    殷乐听到声音后立刻侧头看过来,先兴高采烈地打了个招呼,然后眉飞色舞地解释道:“喻哥,我们在做饭!刚刚大哥带我和翁叔去山里抓野鸡了!这里真有意思,野鸡都好蠢,居然傻乎乎往我们脚边扑,赶着来给我们加菜哈哈哈!”
    “……”
    喻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殷炎把最后一勺鸡肉盛到盘子里,放下锅铲转身走到喻臻面前,弯腰抓住他一只手,把盘子挨到了上面,说道:“端到前屋去,把碗筷摆上。”
    盘子很大,里面的土豆烧鸡堆得冒了尖,很有些重量。
    喻臻在殷炎松手时反射性伸出另一只手把盘子捧住,闻着鸡肉的香味,隔着鸡肉散发出的热气与殷炎对视,脑中仿佛有一万只野鸡在尖叫飞过,恍惚问道:“你……会做饭?”还会用农村的土灶?
    殷炎没有回答,只嘴角隐约往上翘了一点。
    “我哥当然会做饭,他当年出国留学时自己在外面生活了好几年,练了一手超级棒的厨艺!”殷乐见缝插针,夸张地给自家大哥说着好话,并机智隐下了大哥当年是为了讨韩雅欢心才学厨艺的这件事。
    不过想到这他又有些疑惑,韩雅是一个追求“格调”的女人,热爱西餐,所以大哥主要学的也是西餐,平时基本没碰到中餐,倒没想到今天一出手,做的中餐居然比西餐还棒!
    喻臻觉得这个“死者”的弟弟对自己好像热情得有些过分了,心里再次自作主张地代替“殷炎”冒出了一些心虚感,干巴巴笑了两声算是附和,连忙端着菜朝前屋去了。
    厨房里能用的菜完全没有,好在后院外有个小菜园,里面长着一些冬季蔬菜,再加上送上门的野鸡,一顿荤素搭配的简单午餐就备好了。
    香喷喷的土豆烧鸡,爽口喜人的清炒白菜,开胃适口的酸辣卷心菜,颜色好看的番茄鸡蛋汤,再加一碟农家自制的酱菜,菜色虽少,但分量十足,还十分下饭。
    殷乐吃的满嘴油光,完全没了少爷形象,吃完还不忘夸夸自家辛苦做饭的大哥,说道:“哥,你这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我还想吃兔子肉,咱们下午再去山上抓只野兔吧。”
    “去擦擦脸。”
    殷炎没有应他的要求,而是侧头看向身侧始终沉默的喻臻,问道:“吃饱了吗?”
    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吃过一顿饭的喻臻被问得一愣,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拉着他快步朝着后院走去。
    “嗯???”
    殷乐眼里闪起了八卦的光。
    翁西平自觉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把房门关上落锁,喻臻转身正对着殷炎,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深吸口气不死心问道:“你说你是我体内的残魂,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殷炎动了动刚刚被他拽过的胳膊,回道:“在你体内时我的意识并不清晰,时有时无,所以能记住的东西不多。”
    “你三岁时曾从床上跌下来过,六岁时在后山迷过路,八岁时最后一次尿床,十六岁时第一次梦——”
    “停停停!我信你了,别说了,别把那个词说出来!”
    喻臻伪装出的严肃镇定破功,耳朵因为窘迫而微微发红,心里最后一丝不死心的侥幸彻底散去,继续问道:“那你又为什么会在我的体内?我的魂魄为什么会不全?”
    殷炎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安静几秒,喻臻突然懂了他的意思,问道:“这个问题不能回答?”
    殷炎这次给了反应,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
    喻臻略显丧气地垮下肩膀,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你现在变成这样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救你。”
    殷炎回答,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户口本,补充道:“也是自救,你我命运相连,同生同死,喻臻,活下去,不要放弃自己。”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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