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假意乖顺,在母亲面前扮作一副死心模样,暗地里却收买了出嫁日守着院门的仆妇,做好了万全准备。出嫁之日,她干脆地药昏了贴身丫鬟,袖藏匕首,偷偷摸摸地跑了。
一路顺畅,却在将出侧门时,被一人喊住了。
“如嫣?”
听到这道嗓音,柳如嫣愣住了。
她回过身去,便见到长兄柳愈站在夜色之中。大喜之日的红灯,未能剥离他身上的病气。夏日衣衫薄,他的身影便显得愈发细瘦了。在魆魆黑影中,他宛如一杆细竹。
“如嫣,你出嫁在即,又要去何处?”柳愈疑道。
“……我……”柳如嫣咬了咬唇,破罐子破摔,道,“大哥,你要将我抓回去,便抓回去吧。我就放一句话在这儿,要是真把我嫁到了宋家,我就直接上吊。”
说出这等可怕的话来,柳如嫣心底七上八下的。
她这大哥平时看着瘦瘦弱弱,但是真要狠了,那却有些吓人。
柳愈蹙了眉,问道:“你是要和那沈家的公子一道走么?”
不知怎的,柳如嫣口一松,竟老实交代道:“说实话,他不肯和我一道走。他也觉得,我嫁给那宋家才是对的,他说他配不上我。”待说罢了,她才想掌自己的嘴,生恨自己多嘴,在大哥面前太老实。
夜风吹拂,柳愈的衣袖尽被鼓起。他默了一阵子,低垂了眼帘,淡淡道:“那你去吧。”
说罢,便转身离去。
柳如嫣惊了一下,想要对长兄说些什么,可长兄却已经走远了。时间紧迫,她匆匆地弯腰出了侧门,逃出了柳家。
还未走远时,她甚至听见了长兄驱散仆从的声音。
“三小姐不在此处,去东边瞧一瞧吧。”柳愈是这样说的。
不知怎的,柳如嫣觉得鼻尖一酸。
***
柳如嫣穿着一身丫鬟衣裳,重新扣响了沈家大门。
来应门的是沈庭远。
他知道今夜柳如嫣大婚,一直坐立难安。冥冥之中,他总觉得会有人来扣门。
他见柳如嫣行色匆匆,脸上还有着大婚时的面妆,身上却狼狈地作丫鬟打扮,心底大震。
“柳三小姐……”他喃喃了一句。
“你跟不跟我走?”柳如嫣喘着粗气,问道,“现在出城,尚且来得及。我俩去寻一方山月,自顾自过日子去,再也不管什么柳家、沈家了。”
柳如嫣知道,依照沈庭远的性子,她必然是得不到答案的,还得逼问一会儿才行。可这一回,沈庭远却只是叹了口气,道:“柳三小姐,如今你丢下了一切来找我,若我不应了你的请求,那又岂能算是个人?”
顿了顿,他道:“你等我,我去向父母请罪辞别。”
言语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柳如嫣望着他背影,心底微愕。
她忽然想到,从前的沈庭远,被厌恶的东西所拘着,终日与那些官宦权势打交道,以是总是闷闷不乐,说话也唯唯诺诺。可如今的他,却摆脱了那些烦心事,只需要与书画为伴。兴许正是因此,他才会气色为之一改吧。
沈父与沈母很快一道出来了。看到柳如嫣在门口,两人俱是诧异无比。
沈大夫人定了定神,道:“柳三小姐,你可想好了?若是当真要与远儿去过日子,那便是穷山苦水,再无富贵金玉。现在折返回去,你尚能过安稳富足日子,庭远也不是个不知数的,也定不会去纠缠。”
柳如嫣点头,道:“我想好了。我出了柳家,那已是断了一切后路。”
沈大老爷面色复杂,道:“我如今戴罪之身,身无长物,亦没有什么可以眷念的。庭远在我身旁,也是耽搁了。若当真有心上人,那便一道痛快过日子去吧。”
沈庭远在父亲面前跪了地,磕头,道:“儿子不孝,不能回报养育之恩。”
沈大老爷摇摇头,叹息道:“什么‘不孝’?皆是虚的。我从鬼门关前走一遭,能活在世上已是幸事。其他的事儿,我早已没甚么精力去管了。人能活着,便是好事。至于养育之恩,你莫要忘了,你妹妹乃是将来的镇南王妃。有她照拂,我与夫人不会难堪到哪儿去。”
沈庭远点了头,这才起了身。
他跨一步,便回头望一眼生养父母。行至门外,再躬身一礼,这才真正地出了门。
他扣住柳如嫣的手,道:“我去雇一辆马车,现在就出城去。你想去哪儿?哪个镇子?还是去南边?”
柳如嫣眼睫翕动,口中喃喃道:“哪儿都成,有一片山月就成。问山寻水,岂不妙哉?”
有一片山月,问山寻水,岂不妙哉?
妙哉。
***
柳家女儿在大婚当夜却逃了婚,与那落魄沈家的长子私奔了!
纵使柳家百般隐瞒,可这么大一个人不见了,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
为了不惹怒宋家,柳家又找了个女儿塞上花轿。
柳家两位嫡女,如嫣被沈家长子拐跑了,四小姐如画入宫做了妃嫔,现下能嫁入宋家的,便只剩下庶女了。这代嫁之人,自然也是庶女。
可柳如嫣名动京城,几乎要与当初的沈兰池齐名,又岂是能随便冒充的?掀开了轿帘,顷刻便露了馅。
此举一出,愈发惹怒了宋家,令宋家人觉得柳家有心欺瞒。更何况,以庶代嫡,这简直是在打宋家的脸面。
宋、柳二家不合,这正是陆子响最乐见其成的。他令人在其间煽风点火,使得此事闹得满城皆知。
楚国国风开放,若是有遇到“女儿私奔”这等事,百姓不爱骂女子不守礼,只爱骂女子的家人棒打鸳鸯、强娶强嫁。一时间,柳家便有了个“卖女求荣”的名头。更有尖酸文人在其间大肆嘲讽,写了一出戏词来,夸赞那柳三小姐真性情,柳家人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