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亦铭一手插在西装裤兜里,外套的底边翘起,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边,西裤笔直,黑白分明,站在另一个半老男人身边,显得更是器宇轩昂。那种硬朗的姿态,像被海水冲洗过的岩石,或是被精致雕刻的浮雕,任是站在谁的身边,都高人一等。
苏好清晰的看到贝亦铭的目光、不经意地向自己的方向投过来,他轻轻的眯起那双幽峭深邃的眼睛,像惊鸿一瞥,却又藏了很多不明的情绪,刹那间,仿若千红万紫直冲云霄,变幻莫测。
苏好欲打开车门的手顿时定在半空中。
他要做什么……
然后就听见那人笑容可掬的声音,“耿部长,给你介绍一下我妹妹……贝爱,过来。”
苏好认命的的关上车门,迈着小碎步挪了很久才挪到贝亦铭面前。苏好想这就是传说中的衰人衰命吧,没想到被捉了个正着。
耿部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长得有些严肃,五官粗犷,眼神更像把收割庄稼的镰刀,刀上的小锯齿更加锐利,不敢叫人正视。
但被贝亦铭长年训练过的苏好,还是很快就内敛了起来,拢了拢头发,暂且放下恐惧和担心,扯着嘴角有礼微笑,伸出手微微点头道,“您好,耿部长。”
耿部长伸手回握,意味深长地看着苏好,虽然两个人的长相都是楚楚不凡百里挑一的,但两人并无多大相像的地方。
贝亦铭的轮廓清晰深邃,鬓眉浓密黑亮,眼属丹凤眼,鼻梁高挺,立体感十足,无论何时都给人以高高在上的贵族气质。而她的眼仁像是褐色,被浓密卷翘的睫毛相衬后,像是珍珠一样明亮夺目,她的脸上始终有着淡淡的笑意,眉宇间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从容,气质属温暖系。
无论是长相或是气质,都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关系似乎不那么简单吧。
耿部长笑了笑,耐人寻味地道:“贝老将军叱咤江芜三十余年,我们居然都不知老将军除了有亦铭书记这样的天之骄子,还有贝小姐这样的左家娇女。”
笑的用处很多,比如掩饰真正的情绪,令对方猜不透真正的想法。政客里除了特别正直的人,关于“笑”的学问多多少少都是有了解的,而贝亦铭更能将微笑发挥的淋漓尽致,高傲讽刺等意隐藏极深。
贝亦铭露出了如沐春风般的笑意,明白老狐狸在试探,却惜字如金,“耿部长过奖。”贝亦铭又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道:“耿部长,我还要赶回去开一个会,怕是不能送您回酒店了。”
耿部长心知贝亦铭在打太极,不再探究,摆手笑道,“没事,你要是忙就先去吧,我让司机送我回去就好,贝小姐再见。”
苏好说:“耿部长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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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好被贝亦铭拽上了车。
贝亦铭自上车开始便一直低着头看文件,光亮润泽的短发,随着车的停停走走,有小幅度的晃动,而另一只手却始终稳当的握着手机。电话一响,很快接了起来,回答却只简短的是“好”或者“知道了”。
直到又一个电话响起,贝亦铭听了一会儿后,侧目盯住苏好不放,深邃的眼睛眯起,又睁开,像看着一盘牛排正在思考从哪里下第一刀一样。
见过贝爱的苏好倒是不再小心翼翼了,心想就算贝亦铭看出她不是贝爱,又能奈她如何。担心的事少了,就又变得无所畏惧了,苏好歪着头大喇喇的回视贝亦铭。
挂了电话,贝亦铭将膝盖上的文件和手机一同拿开,整个人转过来面对苏好,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苏好的头发,笑问:“见过苏好了?”
消息居然这么快?
贝亦铭又不容置喙地道:“停车。”
车刚停下,贝亦铭就绕过苏好替她推开了车门,“这是对你私下找苏好最轻的惩罚,跟着车走半小时再上来。”
苏好对变脸高手的贝亦铭还未回过神,车门已经哐当一声关上了。
苏好狂敲车门:“我刚流产啊喂!”
贝亦铭无情的无视。
那么,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回家和高老头相处总比跟着忽冷忽热的贝亦铭要好!
苏好刚转身要跑,贝亦铭的车窗又慢慢摇下。贝亦铭的视线落在苏好僵直的背上,莞尔一笑,慢悠悠道:“你可以试试你快还是车快。”
穿着高跟鞋的苏好,又拖着刚流产过的身体再上车时,已经累得不会说话了,苏好恨恨地瞪着贝亦铭,恨不得将他就地行满清十大酷刑。
贝亦铭却没看到她的怒气,头也未抬的道:“贝爱,记住我的话,不要再找苏好的麻烦。”
苏好喘着粗气一字一顿地说:“谨、遵、圣、旨。”
贝亦铭不再拿着手机,又回到了低头看文件的状态,那么……他刚刚紧握着手机不放,就只是为了等那个假苏好的消息?
苏好陷入泥潭中,讳莫如深的人做事……真是无法看透。
贝亦铭的车一路向省政府大楼开去,贝亦铭没有问任何问题,她的衣服、她的车、她怎么被高玄放了出来,一个都没有问,但诡异的笑,却好像已经将苏好里里外外都看了个穿。
贝亦铭不开口,苏好亦斗气般地沉默。窗外掠过的飞鸟与建筑就像是千丝万缕的铁丝网,筑成了巨大的防护栏,将她包围在内。
苏好正在思考如何突破出口时,忽然看到金鼎大酒店关门了,镶金的立体招牌被撤,门前门童不见,门侧两边的石狮倒塌,铁闸门也紧紧的关着。门前巨大的原型喷泉、水柱停涌,中间的独臂铜像也消失,一派颓败。
金鼎大酒店,莱安市最豪华的白金五星级酒店,曾经金碧荧煌,外层筑起的表色是最显赫的金色,仿似金子渡成。十成十的千金一掷馔玉炊珠。现今却莫名停业,是哪里的“天”变了?
苏好不得而知,毕竟多说多错,多说无益,索性不问。
但苏好还是舔着脸问了一句:“你带我去哪?”
贝亦铭签文件的手腕依旧不停,“回我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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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政府大楼,对苏好来说,这二十几层楼每一层是什么样的官职所在,都是再熟悉不过的。进入电梯时,苏好抬手欲按下贝亦铭办公室所在的楼层,秘书长凤凰岛却走了进来率先按下。
苏好这才发现她刚才的动作冒失了。她好像觉着贝亦铭的目光扫过了她抬起一半的手,但他并未开口,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凤凰岛聊省里的事,又好像没有看到她的失常。
苏好无所谓的倚着电梯抬头看着跳动的数字,跟着一起数。1,2,3……12,13……22,23。
叮咚,到了。
贝亦铭将苏好带到办公室后,扔下一句“不准乱走”就匆匆离开了。刚刚苏好在电梯里,有听到江芜省房地产业峰会将要举行,猜着无非是这件事情,再不然就是班子调整事宜。
回到工作了三年的地方,苏好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似乎更像是恍如隔世。低头看着贝亦铭桌子上有些散乱的文件夹,就像以往一样自然的拾掇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苏好走出贝亦铭办公室按下电梯,去了二十二层的副书记办公室。
余牧……苏好告诉自己,她只是随便走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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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芜省的政府会议室里,长十米的椭圆形会议桌两旁,坐满了政府官员,贝亦铭坐在最上位,一言不发的听着底下的人作报告。
这次紧急会议的主要内容正是如苏好所想的,关于江芜省2012年房地产业峰会的准备工作的问题。
中央下达文件的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众人却已经将主题、启动仪式、哪些部委领导莅临、或是邀请哪些权威专家,再是如何选出最佳楼盘等都巨细无遗的提出。
贝亦铭却始终钳口不言,向秘书要了杯茶,轻轻浅酌。会议就是这样,书记不说话,就没人敢停。这是班子里每个人都必须达地知根的事情。直到有人提出负责人可由余副书记胜任时,贝亦铭终于不咸不淡的开口了,但却是无关会议的:“大家请继续讨论峰会的事宜,我出去一下。”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暗自揣摩贝亦铭的意思。
回到省委书记办公室,“贝爱”一如所料已经不在,贝亦铭也不询问,只站在窗前看着莱安鳞次栉比贝联珠贯的高楼大厦。
毫不夸张的说,这些都是他上任后的杰作,这些年的席不暇暖宵衣旰食也都甘之如荠了。
秘书长凤凰岛在门外礼貌地敲了两声门,贝亦铭头也不回的说了一个字,“进。”
凤凰岛恭敬走进,“亦铭书记,常委副省长程伟,又来给金鼎求情了。”
贝亦铭负手立在窗前,俯瞰莱安,吩咐道,“婉言告诉他,我今天事情多,改天会上门拜访。”
凤凰岛退了出去。
贝亦铭随手关了竹帘,打开幻灯片,埋进沙发里认真的看着大屏幕,神情专注温柔。
幻灯片上,每隔两秒钟换一张照片,一张一张的照片,显示着一个女孩从清纯地天真到优雅地美丽的过程,有穿着棉布裙光着脚丫踩在泥土上跳跃,也有穿着小洋装踩着高跟鞋站在宴会大厅间驻足,更有穿着婚纱踩着水晶鞋站在婚礼教堂前宣誓,无论是哪一张,女孩或是女人,脸上都有一成不变的温暖笑容。
贝亦铭按下暂停键,幻灯片最后停留在一个画面上,官客咖啡厅的背景,女人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对面的人,面露不该属于她的乞求。
贝亦铭一瞬不瞬地看着,若有所思。
又过了几分钟,凤凰岛再次进来。
“亦铭书记,会议该继续了。”
贝亦铭单手揉了揉额头,指着屏幕问,“小岛,你说,你见过她这个神态吗?”
凤凰岛抬头认真看了两眼,道:“没有。”
“是啊,我也没有呢。”贝亦铭又道,“你猜是为什么?”
凤凰岛依旧一副面瘫:“不知道。”
“唉,”贝亦铭随手关掉幻灯片,笑看凤凰岛打趣道,“你要是像你妹妹一样机灵点的话,我就烧高香了。”
凤凰岛说:“是。”
贝亦铭:“……”
贝亦铭道:“去楼下余副书记那找贝爱,通知会议明天再继续。”
凤凰岛一成不变的面瘫相终于变了,皱眉问:“贝小姐在余副书记办公室?”
贝亦铭运筹帷幄般地笑了:“是啊,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吧,她还不知道余牧是不准许参加任何会议的吧。她以为不会撞见余牧吗?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