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灵智,又比寻常鬼更难对付一分。
巫嵘密切关注战局,发现就算是之前一掌灭一波鬼潮的陈血手面对这怪物都有些无计可施,它那身坚皮黑毛比钢铁更要坚硬,寻常手段无法留下任何伤口。陈血手那几掌拍下去,除了留下几个不轻不重的印子外完全没有作用。
“他想把怪物引到东边去。”
秦青道:“那里是临时指挥所。”
为了对付这头追在提灯鬼王身后的怪物,周局长等人早有准备。
“我觉得咱们还是快点走。”
那头怪物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异样,又开始暴躁疯狂怒吼起来。它有一条钢鞭似的长尾,甩起来时搅动风云。狂风裹挟着雪沫漫天飞舞,刚清净些了的天空立刻又变得昏暗灰蒙蒙的起来,如同傍晚。狂风掀起地上的积雪,盖的联邦特警们满头满脸都是,有瘦的还差点被掀飞。
“我看上面那是头畜生。”
巫嵘旁边有鬼犬王挡着,掀飞的雪全灌到了秦青那里。他头发眉毛全成了白色,雪还灌进了领口里,冻得他龇牙咧嘴:“畜生发起疯来,可比人鬼厉害多了。等一会安全区外恐怕得闹个翻天覆地。”
鬼可粗分为人鬼和畜鬼,平日里他们打的大多都是人鬼,就提灯鬼王这样的。畜鬼很少见,因为畜生的灵魂和人不同,是残缺不全的。残魂不能成鬼。除非像鬼犬王这样有别有用心之人将其他被虐犬的怨念灌注到它身上,以怨念聚魂成鬼的,或者用一些其他残忍手段炼畜成鬼,否则基本不会出现。
这也就意味着同级别下,畜鬼比人鬼强。天空上这头畜鬼身体像兽,脸却像人,不知道是吞噬了多少人的生魂才凶恶成这幅模样。就连五星的提灯鬼王见了它都得望风而逃。
“你们回去吧。”
巫嵘摇头:“我等傅清。”
“你……”
秦青看他的目光变了,有些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到最后有点吃味的感叹一声:“你对他可真好。”
没想到巫嵘竟然是这么痴情的一个人。
秦青心情复杂,想到考核那天上午,他们排队测验的时候,就巫嵘一个融阴阳结契的。更奇了怪了的是巫嵘还是阴性一方。当时他还想笑话,说是那个大傻子这么年纪轻轻就把自己叼死在一棵树上,放弃了大好一片森林。正是因着这个想法,考核后他难得主动去找了找这个叫巫嵘的人,和他聊了会,想看看他到底特殊在哪……
好吧。
想到这,秦青忽然哽了哽。
巫嵘确实挺特殊的,能包容他跟他在一起的傅清,也绝对是用情深了。要是他秦青找这么个每天吃他假发,美瞳,皮草,化妆品的败家对象,这日子可不能过了。回头等傅清来了,他可得仔细观察,好好看看。回头也找这么个包容心强的对象。
不知怎的,秦青打了个寒噤,他搓了搓手臂,怀着淡淡的愁绪跟巫嵘告别后就走了,路上还踢起了几个陷在雪窝子里的人。暴君赶羊似的赶着他们一起走了。
秦青走的正是时候,没过两分钟就听天上那怪物暴怒咆哮,凶悍突袭间万道红光拔地而起,如捆仙锁般将它四面八方全都困住。狂风不止,红绳上金铃叮叮作响,竟有几分道意。锋利兵器伤不到怪物,但这无数结成阵法的红绳却绝妙诠释了什么叫以柔克刚。
一时间任凭怪物横冲直撞,凄厉怒吼,都无法摆脱阵法分毫,最后倒反被红绳拖到了地上!
“好个孽畜。”
老天师满头是汗,和年轻天师分盘腿一东一西坐在雪面上,阵法两边。陈血手久久无法将怪物引到目标点,他们也不能干等着。还好有凌云宗师在,这等阵法才能以他为核心,挪到这里。饶是有凌云宗师承下了七成的压力,剩下的三成让老天师和年轻天师两人分担,也颇有些吃不消。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年轻天师喃喃,随着怪物一次次凶悍冲撞妄图突围,他脸色越来越难看,面色苍白如纸。到最后一口咬破舌尖,凭舌尖血才继续撑下去。咬紧牙关,年轻天师望向阵法北侧的凌云宗师,却看他此刻也紧紧盯着怪物,一向温和的脸上没了笑容,神情分外凝重。
“阿弥陀佛,果然是你。”
道一声佛号,苦禅大师缓步来到了阵法面前。那怪物即便被暂时镇住了也凶悍至极,它霍然冲向苦禅大师,掀起一阵腥风。它四爪着地时足有三个成年男人叠加起来那么高,冲到苦禅大师面前就像一座敦实的小山将要倾倒,最后一刻才被阵法束缚住,发出如婴儿啼哭般刺耳叫声。
这诡异叫声听得人气血上涌,恨不得用手捂住耳朵。但离怪物最近的苦禅大师却一动不动,他看向怪物的目光并不像他人那般厌恶忌惮,反而有几分悲哀温和。他放下念珠,手掌翻转,掌心向上。
“扎西多齐,你还认得我吗。”
扎西多齐?
在场众人一愣,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倒是老天师觉得耳熟,反复念叨几遍,忽然失声道:“扎西多齐,扎西多齐,难道是它?!”
“你是丹拉哲布寺的护寺神獒,西玛嘉措的扎西格。”
面对凶暴疯狂,面容可怖的怪物,苦禅大师很难过,声音微颤:“不该是这样的。”他反复颂念经文,呼唤扎西多齐的名字。渐渐地那怪物似乎听懂了似的,不再愤怒咆哮。它低下硕大的头颅,肉瘤似的鼻子嗅嗅,仿佛在辨认对方的气息,离苦禅大师越来越近。
“苦禅大师,当心。”
凌云宗师忽然开口,语气冷厉,再没有半点温和:“它早就不是之前的护寺神獒了。它现在是被大天坑污染,比天鬼更邪恶的怪物。”
“吼!”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间,怪物猛地向前扑去,满口獠牙外翻腥臭血红。只是有红绳束缚,它最近距离苦禅大师仍有一指的距离。它眼中露出一抹人似的讥笑,不顾一切继续向前。红绳深深勒进它的皮肉里,绳上的铃铛如烙铁般滚烫发热,烫的它皮肉发出烧焦的腐臭味。
但与此同时,红绳阵法被它牵扯到极致,边缘几根红线崩开。年轻天师更是吐出了一口血,脸色青一阵红一阵,默念道德经也无法稳定心神。
“撑不住了!!”
轰!
怪物脱困仰天咆哮,鞭尾横扫搅动的天地震颤。阵法崩溃造成的反噬震得年轻天师连吐几口血,老天师精气神亏损像是瞬间老了几十岁。怪物冲着安全区的方向狂奔数十米,堪堪被凌云宗师和苦禅大师联手拦住。
“不能让它靠近安全区,它要吃活人!”
战斗激烈至极,大地震颤浓云漫卷。大团积雪被抛上天际又被狂风裹着肆虐战场。七星剑清越铮声与诵经声,鬼哭狼嚎声合为一体,配乐是怪物令人不寒而栗的咆哮。眼看再次被拦住,它干脆啸叫一声,抖落身上厚毛。瞬时裸露的皮肉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腐烂伤痕,但转眼又被新长出的毛发覆盖。
而那抖落下来的漆黑脏污毛皮卷起地上积雪,霎时间又变成头两三米的怪物。几次三番下来场上瞬间多了七八头小一号的怪物,各个都有不俗的实力。人类方从以多敌少一下子调转了占据,除了苦禅大师和凌云宗师联手对付主体外,其他人每人拦下一头,甚至是两头怪物,顿时疲于奔命。
至于那两头往安全区外,鬼域边缘跑去的怪物。他们力不从心,无法再管。倒是凌云宗师于激战中预料到了什么,焦急频频向那个方向望去,手中的攻势更凌厉起来。
——
“你认识它吗。”
巫嵘正向着与安全区相反的方向走去。提灯鬼王还是融成白蜡盘的模样,像扫地机器人似的跟在他后面,低调在雪里潜行。巫嵘也不管它,用契约去问情绪异常急躁的鬼犬王:“它是头藏獒。”
怪物的原身是头藏獒,都说十狗一獒,它生前可能是獒王,气势比鬼犬王都要厉害,身上缠着的怨念杀意也更重更肮脏。巫嵘能把鬼犬王身上怨念剥离下来,但是对上怪物就不可能。它是真吃过人,还吃过不少。那些人的怨魂和它纠缠在一起,永远无法分开。
巫嵘觉得鬼犬王可能认识这头鬼獒,就像它之前叼来小灵犬,恐吓猫崽时一样。它们这样的鬼畜不多见,实力顶尖的更少,该是都有来往。
但鬼犬王传递给他的,却是憎恶痛恨,外加一些忌惮的情绪。
难道是仇敌?
巫嵘转身,正对上两头悄然尾随而来,虎视眈眈的凶残鬼獒。提灯鬼王终于不再隐藏,蜡盘变化,长成人形。一星光点凝成提灯,被他拿在手里。提灯鬼王站到了巫嵘身侧,不远不近,一人一鬼两獒呈三角之势。
凛然寒风扫落,恶战一触即发。
作者有话要说: 山荣:你以为是二对二公平战斗?
山荣:出来吧!
天地一声巨响,傅清闪亮登场!
第144章
虽是缩小版,但这两头鬼獒都有一人多高,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两头黑狮般威武。都说要是动物吃人多了,就会长得越来越像人。鬼獒光秃秃的青白面庞给人一种诡异恐怖的感觉,令人本能感到抵触不适。
两只鬼獒同时发起进攻,提灯鬼王和巫嵘各对付其一,战场自然而然划分成了两部分。鬼獒裹挟着腥风向巫嵘扑来时,鬼犬王先一步上前拦下,两条鬼犬硬碰硬撞到了一起。单是比拼力量这点来看,鬼犬王竟是落了下风!
藏獒性情凶猛,力量强悍,咬合力极强。化为鬼獒后特点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更得到了加强。而且它那一身硬皮更如盔甲般,让偶尔抓住机会撕咬上去的鬼犬王无从下口。鬼犬王原身的犬型就比不上獒犬,力量和凶性都要差些,更何况鬼獒身上的刚毛同样也是武器,刺入鬼犬王身上后就像硫酸般能腐蚀出个大洞。
旁观片刻后,巫嵘加入战局,形势立刻发生了新的转变。鬼獒怕正阳火,就像最开始它畏惧提灯鬼王的鬼烛,注意力全被光亮吸引,一定要将它扑灭一样。它的弱点就是畏光。当巫嵘放出正阳火时鬼獒愤怒咆哮,瞬间放开它咬住喉咙的鬼犬王,凶恶扑向火焰。
正阳火种被巫嵘蕴养了这么长时间,对他的命令十分服从。它就像舞龙时最前面的那颗球一样,飘忽不定引得鬼犬疯狂追逐,固执要将它扑灭。但在巫嵘的控制下,它不仅次次都差之毫厘追不上,还被鬼犬王从背后咬了几口。
狗牙带毒,鬼犬王每次都咬在它左后腿处。一次咬不穿硬皮还有第二次。终于,巫嵘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像是腐肉在高温下化成浓浆,发酵而成的恶臭气味辅一弥漫开来,就让人头晕目眩,恶心作呕。但鬼犬王却更凶猛强势的咬向鬼獒,没有半点退缩。在猛烈攻击下鬼獒终于放弃追逐正阳火团,转身攻向鬼犬王。
鬼犬王在拒绝他靠近。
巫嵘皱起眉头。原本他在放出正阳火团后拔刀就要加入战局,但鬼犬王情绪中传来的浓烈抗拒感让他的动作一顿。它是拼命的,发自灵魂的不想让巫嵘加入这场战斗。其中还有浓浓的担忧以及对鬼獒深刻的仇恨。
是鬼犬王上辈子和它有仇,还是说自己‘未来’会和鬼獒敌对,而且还……受了伤?鬼犬王一直在将鬼獒向巫嵘的反方向带,用咆哮和跳跃扑咬来挑衅。巫嵘的反方向就是提灯鬼王。如果说鬼犬王对战鬼獒是落了下风,还能勉力支撑,那提灯鬼王目前的处境更凄惨。
鬼獒疯了似的想扑灭他手中的提灯,它是没有痛感也不会畏惧的怪物。提灯鬼王没有展开鬼域,可能是被追咬到无暇自顾,也可能是这一路来消耗太大,无处补充。当巫嵘收起正阳火团后,原本和鬼犬王战斗的鬼獒立刻被提灯吸引,向提灯鬼王杀去。
“啵啵啵,啵啵啵啵!”
提灯鬼王气愤发出一连串的指责。但巫嵘没理他。巫嵘握住左臂,皱眉看向那两头鬼獒。从鬼獒本体出来的时候,他就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起初巫嵘认为这种异样感来自大鬼,毕竟这头藏獒生前是西玛嘉措喇嘛的,也算是‘英雄遗物’。
但现在他发现并不是这样,大鬼没有异动,有问题的是他自己。对这头鬼獒巫嵘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尤其是距离它越近,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胀痛感就越明显。巫嵘脑海里经常会浮现源自‘鬼王巫嵘’的记忆。明明从他重生过来后,很多事情的走向都改变了,那些记忆碎片里的片段不会发生。
如果不会发生的话,那些碎片又是哪来的?不是预知未来,因为未来早都改变了。有可能是‘鬼王巫嵘’也重生了,只不过出了意外,灵魂粉碎,记忆被自己接受。也有可能……他自己本身就是鬼王巫嵘重生过来的。毕竟除了那些记忆碎片外,最能证明的就是巫嵘本身残破空虚的灵魂。
那一切正常的那个世界又是怎么回事?是真存在这样一条没有灵异复苏的世界线,还是所谓的正常世界,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
巫嵘现在无法做出确认,他知道的还不够多,实力也没达到能知晓一切的地步。就像那些翻腾在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你知道它存在,却无法捕捉到它看个一清二楚。只能等什么时候偶然碰巧有个契机,就像那次进入天坑缝隙的时候,才能看到一些碎片中的片段。
忽然间,巫嵘嗅到一股奇特的气息。
这种气息是从鬼獒身上散发出来的,是种非常特殊的,形容不出来的气味。只要闻到就会留下深刻印象。巫嵘能确认它刚才并没有这种气息,而是从上一刻,也就是他头脑胀痛,细碎模糊的片段又从眼前闪过时才出现的。
就好像是,他达到了某种状态,所以才能嗅到这种气味。就像是有研究者称某些声音,只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才能听到一样。这种气味说不上好闻,也并没有让巫嵘反感。相反的,一种放松感从他心底泛了出来,就像船归于港湾,婴儿安睡在母亲的子宫里,能让人放下一切戒备。
“汪哐!”
衣服一紧,巫嵘这才勉强回过神来。鬼犬王拼命叼着他的衣摆不松口,焦急汪哐声从巫嵘心底一个劲响起。但巫嵘现在难以分辨清楚它现在的情绪。巫嵘的头脑就像一锅沸腾的热汤,恼人的炽热令他思维迟钝,神志恍惚。巫嵘现在才发现自己竟然正向鬼獒们接近。
而这两头正追逐提灯鬼王起劲的鬼獒仿佛也觉察到了什么,它们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狐疑戒备盯着巫嵘看。恍惚中两鬼獒的身影合为一体,它如铁塔般蹲坐在地上,阴沉沉的敌意目光在巫嵘身上搜寻。
只不过没有这么丑。
那头巨獒长了身油光发亮的蓬松黑毛,强壮的像头小牛犊。它的圆点眉,吻部,胸脯和四爪是金色的,看起来像是燃烧的火焰,精神饱满又高贵。那双眼睛里同样都是戒备敌意,却清亮黝黑,看向自己的主人时温顺又忠诚。但如果有人想拥抱它,将脸埋进它毛绒绒的身体上时就会发现,巨獒并没有实体。
它已经死了。
扎西的意思是吉祥,多齐的意思是藏獒。
似乎有个声音曾对他这样说过。
扎西多齐,吉祥的藏獒,密宗传说中吃掉恶人,保护好人的神犬。在每一位达赖喇嘛年幼被寺庙找回时,都会在大喇嘛的陪同下选定一条幼獒,亲自喂养。最好的獒王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它会保护达赖喇嘛,为他战斗到死。死亡后的獒王也会以护法神的身份永远追随保护达赖喇嘛,直到他圆寂。
‘它死了,又吃了人,为什么没有堕落。’
有人问道。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太过平淡,没有半点起伏,听起来很奇怪。
‘它吃的是坏人。’
另一人的声音严肃古板:‘我没有堕落,它就不会堕落。它永远忠诚于我。’
堕落。
精神一晃,巫嵘思绪回归,獒鬼丑陋的面容又出现在眼前。它四肢毛发稀疏,裸露出来的青紫皮肉丑陋又令人作呕。布满褶皱的无毛脸坑坑洼洼,长满了冒着白尖的疙瘩。它的目光贪婪又狠毒,眼里满是对活人肉的垂垂涎。
护主神獒已经堕落,那曾经的英雄呢。
巫嵘深深望向鬼獒双眼,那莫名的气味又弥漫开来,温和的吸引他靠近。头越来越疼,那些翻涌的记忆碎片如利刃般切割在他的灵魂上,斑斓绚丽的色彩凝结融合在一起,仿佛一副抽象画。鬼獒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它吸引着巫嵘,想要靠近去看。
这一刻世界如同静止,巫嵘的眼中只有鬼獒的存在。无论是鬼犬王的咆哮,骤然亮起的光,还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饱含恐惧的惊呼喊叫,此时此刻在巫嵘心中都留不下半点痕迹,一股陌生却熟悉的力量涌动在他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