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只喜欢我那种?”
季元现刨根问底,好似立正川点头,他便信。
可“一辈子”这三个字太长,立正川头遭听谁与他说一辈子。他脑子里没概念,十七岁的男孩,哪有顾虑周全。立正川仅凭冲动表白,仅跟随自己的意志,要拥季元现入怀。
见立正川沉默,执意寻求答案的季元现似笑非笑。他拍拍小军长的肩膀,转身往外走。
“你再考虑考虑,不要什么事都全靠热情。”
季元现说不准,那一瞬其实他有点失望。
空落落的。
立正川思考一天,想出另一更好的办法。他在教室给季元现传纸条:既然我也不清楚,你也不放心。那我追你,直到我想清楚,你相信我的那一天。
季元现撇嘴,却是满脸小得意。他暗戳戳将纸条夹进钱包里,宝贝得跟附身符似的。
于是,两人形成如今局面。立正川言语不多,殷勤示好。季元现不提前事,只看未来。倒也相处格外和谐,时时冒着小甜蜜。
他们吃完早餐,拾掇完,就出门。外面下小雨,寒风四起。立正川撑伞,让季元现躲进去。时候尚早,天色晦明。浓云裹着水珠,慢慢压境。
立正川单手揣兜里,走得很慢。两人不急不缓,往公交车站去。季元现听着常速英语,时间一久,他也渐渐能听点快速。
偶有鸟叫,插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立正川不经意地,伞柄略微倾斜。他将季元现罩得严严实实,全然不顾自个儿肩头淋雨。
播完一整段晨间新闻,季元现塞一只耳机给立正川。他说:“你听听。”
两人共享,立正川为这亲密偷偷开心。他借机往季元现身边靠拢,认真倾听新闻。
再次播完,立正川却叹气摇头。“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他连任,肯定会用自己的人。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不奇怪。”
“我知道,季家也早就看开。我只是想,这个国家往后的路,应当如何走下去。”季元现说。
他目光远眺,街道尽头隐隐泛起白光。沉闷的天气,苍穹垂首。季元现虽不愿涉足政坛,但他十分在意整个国家的命运走向。
五年,十年,二十年。国家是会一如既往地好下去,还是越来越糟,逐渐显出体制的弊端。当民主不再,官宦勾搭,又有谁来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立正川把雨伞换到另一只手,用揽住季元现肩膀,似整个儿抱进怀里。
他轻声说:“如果你想要改变,就走进那个圈子。去做一根标杆,做一个不趋炎附势,堂堂正正的清流。”
“如果你不服,就去挑战。一己之力螳臂当车也好,至少你做过什么。”
“现儿,不如以后,你从政试试。”
年少的抱负都爱写在纸上,愤世嫉俗也好,乌托邦假想也好。他们写得洋洋洒洒,蔚为大观。多年后,有人蓝图成真,亦有人将纸张扔进火盆中。
所有的理想声嘶力竭,叫嚣痛哭。
再也不复年少勇往。
季元现嗤笑,他撇嘴摇头:“得了吧。你知道的,我最讨厌政客,最讨厌万事太平下的腐朽恶臭。”
季元现呲之以鼻,立正川不置可否。
但很多年后,他们某人的话,终会一语成谶。
公交车来,两人坐在后面,互相小声抽背文综。立正川偶有失语,季元现便笑着拍他后脑勺。小军长咬牙切齿,又舍不得真对他动手。
俩王八羔子为不影响其他乘客,只能嘴里憋笑,手上过招。他们斗文斗武,青春飞扬。不过短短一站路,也能闹得满头是汗。
立正川瞧着季元现,眼波流转,眉目俊逸。性感的薄唇上翘,或许是比去年大一岁,愈发精致。小军长移不开眼,差点盯成痴汉。
季元现不好意思,这眼神太你妈赤裸。好似立刻能扑上来,吃了他。
现哥推他一把,半嗔半保面子:“你他妈倒是下车啊,打算坐公交兜风吗!”
季元现不等立正川反应,兀自背着书包冲下去。他一头扎进蒙蒙雨帘中,身影模糊。立正川咧嘴一笑,跟着往下跑。他们不再打伞,宛如趁着青春的噱头,拥有不惧风雨的勇气。
水花四溅,打湿鞋面,卷上裤脚。校督察见两人拿着伞,却顶雨飞奔而过。
宛如大傻子。
季元现不自知,他转身对立正川招手,流氓哨贼溜。小军长指着他:“可别让老子逮着你!”
现哥大笑,不撩会死人。他居然拍拍屁股,电眼加持:“好哥哥,你倒是来呀——”
操了。这他妈真是反了天了。
立正川竖起中指,特色情地往上顶一下。那意味,简直不言而喻。季元现脸皮薄,蓦地从耳根红到脖颈。他下意识左顾右盼,确保没人注意他们。
季元现后退几步,张嘴对立正川做咬合动作。
他无声反击:就凭你,你他妈敢。小爷我咬死你。
立正川没再回击,他意味深长地提起嘴角:咱们来“日”方长。
立季二人闹腾着,好容易到教室。却从头到脚都是雨,好在雨水不多,仅仅为濡湿的程度。
季元现坐前边,立正川从书包里抽出毛巾。他伸手去给现哥擦头发,无比娴熟自然。问题在于,季元现亦未排斥。他微微仰头,半眯眼享受,“哎,川哥。我说你怎么连毛巾都有。”
立正川说:“本来是给打篮球时准备的,擦汗。这几天下雨,没用上。”
季元现还想说什么,忽然门口传来他的名字。两人看去,是班长探头进来:“季元现,还有立正川。老师叫你们去一下办公室。”
“就现在。”
立正川蹙眉,倒没有收回给季元现擦头发的手。但现哥有同样的疑惑:他俩没犯事儿啊,怎么被传唤办公室?
他们怀有疑窦,对视一眼。只能点头答应,收好毛巾。两人离开座位,脚跟踏出门口时,季元现隐约听到身后有纷纷议论。
他侧耳,想听得更真切。却只有模糊的“抄袭”二字,钻入耳膜。立正川没回头,季元现估摸是幻听,并不放在心上。
他们走在宽阔的楼道间,穿堂风吹得脸冰凉。季元现一阵瑟缩,嘀咕几句。立正川下意识挡在他身前,带走大半寒意。
这城市还下着雨,好几日,连绵不绝。阴风卷树叶,潇潇而去。天地以灰为幕布,宛如竖起整片衣领。
这个深秋太冷了。
直直冷到人心里。
第三十三章
这世上,恶语中伤者有之,人云亦云者有之,妄口巴舌者有之,谎言相谤者有之。
立正川搞创作,雕塑也好,绘画也好,平生最恨抄袭者。而每一个原创人,最抵触别人讲他模仿,更别提抄袭一事。
这是一顶天大的帽子,令创作蒙羞,摧人心卑微。
季元现对此感触不多,但也不愿被无端怀疑。
班主任将两份成绩单置于他们面前,言语委婉地表示不相信。立正川第一反应是愤怒,季元现只觉可笑。他俩谁也没解释,各自耸肩,问老师到底想说什么。
班主任皱眉,“上次期中考,你们的成绩分别还在二十名往下。知道你们前几天的月考成绩是多少吗,季元现第十五名,立正川第十二名。这差距实在太大,虽然老师也很乐于见到同学们进步。但这份成绩单,是不是进步太快了一点。”
立正川抬着下巴,隐忍怒意。他冷声道:“我没有抄,不信可以调监控。”
“哎,也不是。没到那个程度,”班主任不料他如此刺头,推推眼镜讪笑,“我只是合理推断一下,还有就是想告诉你们,年轻人嘛,别太急功近利。一次成绩排名算不得什么,得次次排名如此,才算真本事。你说是不是,季同学。”
立正川刚想发作,季元现一把拉住。他倒挺温和,半边身子遮住立正川。季元现四平八稳地,捏起成绩单看两眼。他忽然道:“说实话,老师。我也不太相信这成绩。”
班主任笑着附和,“是吧,可能有运气成分,但——”
“我觉得我能进前十,对不住,没发挥好。”季元现打断他,撩起眼皮,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老师。“每一个人的付出和努力,都应该被肯定。是,我和立正川冲得太猛,老师您不信,很正常。”
“但我敢打包票,如今整个班,谁都没我们努力。学到凌晨一点,六点准时起床,午休半小时。老师,您问我们成绩怎么来的,就这么来的。”
季元现把成绩单交给立正川,他态度端正,却一字一句都是刺。季元现早就过了冲动的年纪,若换做初中,讲什么道理,先跟这傻逼老师打一架再说。
如今他羽翼尚稚,收起浑身尖锐。季元现对立正川摇头,示意他别生气。
班主任喝口水,知道他们不服。他只是笑,好似已看穿两人的谎言。而他作为成年人,自认要给不懂事的小孩留足面子。
“没事儿,老师明白你们想证明自己。但日子还长,争这么一次,有什么用。以后还有期末考,还有一诊二诊,最重要的是高考。”
“最后那场战役你们打赢了,才叫拔份儿。”
班头说得意味深长,表面鼓励,内里却满是埋汰。他笑两人不自量力,颇为幼稚。
季元现也不恼,他仍然笑着,装作听不懂嘲讽:“承老师吉言,不过您放心。我们能再见彼此的日子不多了,还得好好珍惜。”
“毕竟明年高三,我和立正川,可是要去实验班的人。”
立正川低头看他,眼里燃起火焰。季元现一共说了三句话,唯有五个字,直戳他心脏——我和立正川。
这代表领地划分,圈人为友。季元现下意识将立正川看作他共同奋进的伙伴,他们是一起的。
季元现十分礼貌,离开办公室时,也不忘给班主任提“建议”。
“对了老师,您不是很意外成绩吗。说句实话,以前我不爱学习,现在突然就喜欢了。这一门心思啊,扑在学习上。觉得,也没那么难嘛。”
“您质疑我们的同时,是不是也该质疑一下这班级的整体水平,啊。老师,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班。”
“以后我们离开了,可千万别太想念我们。”
立正川走在季元现身边,两人关上门那一刻,同时爆出阵阵笑声。哈哈哈哈嗝,跟尼玛鸡打鸣似的,一扫先前阴霾。
他们互相搀扶走一截,笑得真是腰疼。立正川很少这般开怀,在他眼里,季元现真是——
“哎,季元现,”立正川揉揉眼睛,笑着叫他,“我发觉你这人,真的怪。”
季元现整理衣服,单手搭在立正川肩上。他们步调一致,好比t台走秀男模。
“怪?怪什么。”
他掏出手机对着屏幕照,又捏住立正川耳朵。大有你他妈今天不说清楚,老子把你塞垃圾桶的架势。
立正川偏过头,嘴唇差点吻在季元现手心。他平素高傲的神情,轻蔑的眼神,通通消失。浑身落拓也变乖顺。
“我说,你怪可爱的。”
季元现一怔,反手就一耳巴子。虽不重,亦含着抗议。
“我可爱你个大裤衩,信不信老子打得你从此只需光合作用!植物人了解一下嘿!”
立正川利落躲开袭击,抓他手腕,接着按住肩膀,将季元现整个禁锢在怀里。从外人角度看去,两人扭打在一块儿,似怒发冲冠即将决斗。
可现哥偏偏红了脸,立正川并不老实,大手伸进外套内,处处挠着,煽风点火。
一股极强烈的酥麻感自尾椎骨扶摇而上,直冲大脑。
“你他妈放开。”季元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