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上）
    深云再一次见到沐絮的时候，已经江山易主。
    其实，不应该说见到。已经是永远见不到了。逃跑的时候因为没有来得及，被熊熊的烈火灼伤了眼睛。
    然後，有木梁倒了下来。t
    在眼睛和右腿噬入骨髓的剧痛中，他也曾想过，就这样死了也好。
    可惜他命不该绝。有个小太监拼死把他救了出来。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是何方何时。
    身旁有个家夥哭著说：“没关系主子……您当年救过我，我……我拼死也会报答您的……就算您看不见了……”
    这时候才发现，就算睁开双眼，眼前，还是死一般的漆黑。
    这样也好。深云悠悠叹了口气。
    探出手摸了摸身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居然感动地有点想哭出来。他本来都快绝望了，为什麽就算自己费尽心机地去对每一个人好，父皇，母後，弟弟，还有……沐絮，可是，得到的，全是冷冰冰的回应呢。身边的这个孩子，他不过就是替他在父皇面前求了一情，替他被当做替死鬼地挨了三十大板而已。他竟然能在熊熊烈火中拼了命地救自己出来。他有种被治愈的温暖。
    既然命不该绝，那麽，就活下去吧。反正，那个人，永远也见不到了。
    可是现在，他怎麽也没想到，推开小屋的门，听到的，竟会是他的声音。
    “深云……”
    一时无语。
    七年了。从二十岁到二十七岁，他已经老了。再经不起这些情情爱爱的折腾。
    这算什麽呀。君臣再回？情人重逢？
    深云现在唯一感激的就是，他是真的看不见他了。他曾经那麽贪恋那个人的容颜，觉得世上怎麽会有这麽美丽的人呢，觉得那眉眼怎麽看，都是看不够的样子。
    然而现在，在他面前，不管什麽人都是公平的，不论美丑，都只是一片漆黑而已。
    而他的容颜，也就在每日每夜的念想和魂梦里，一点一点模糊了。深云还是会梦见他，可是，只是远远的，一团光圈似的，朦胧的廓影。
    遥不可及得，就像9岁初识一般，怎麽都追不到的距离感一样。可惜啊後来居然以为自己真的抓住他了，然後，这就是轻信的代价。
    感觉到沐絮在自己面前挥了挥手。他很配合地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瞎了的这几年，最开始因为笨拙，被戏弄过多少回了，早就练出来了。
    沐絮收了手。也没再有什麽表示。深云倒是觉得累了。在地里忙活了一天，又热又渴的。他迟缓地挪著步子，熟门熟路地移到桌边，倒了杯茶。
    “呃……对了，你要水吗？我这儿没什麽人来，很久没招待过客人了……”
    “……你腿也瘸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深云觉得沐絮的的语气有些颤抖。
    “恩……不过也不严重……就是走路慢点，还是能走……”虽然在沐絮面前已经没什麽自尊可言，可是还是深云还是觉得有种深深的自卑感。他什麽都比不上沐絮，最後还把心输掉了。
    “这些年就在这儿吗？种田能吃得饱吗？”
    “还行。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太多。”
    “没有妻子和孩子吗？”
    “……没有。我这种样子，怎麽可能有人想嫁呢。我也觉得不好，苦著人家姑娘。”深云只想苦笑，他这辈子，还能再爱上别人吗。
    “那以後呢？以後你老了，干不了重活了，你准备怎麽办？”沐絮的语气重了些。
    “以後？以後……”深云叹了口气，慢慢坐到椅子上，“我也没想活多久，而且，像我这种身子，也不大可能长命的……”
    又是长久的沈默。
    沐絮走过来，坐到深云的身边，伸出手抱住他。深云觉得有些别扭，倒也没有挣扎。
    感觉到沐絮把头靠在他的肩上，然後就有些温热的液体湿了衣裳。
    “沐……沐絮你……”深云有些惊慌。在他的记忆中，沐絮从来没有哭过，只有他把人整哭的。
    “深云……小云……”
    深云身子一僵，小云，这个称呼，是多少年前的记忆了。只有那一次交欢的时候，沐絮这样叫过他。
    第二天，二弟起兵造反。
    深云是皇帝。曾经。沐絮则是前宰相的独子。
    深云觉得自己也许是这世上最窝囊的皇帝，当太子的时候也是。先皇只有三个儿子。深云的生母虽贵为皇後，可是这皇後当的，也著实血腥。先皇唯一爱上的女人被她毒死，只留下两个儿子。次子深岱和么子深巽。
    深云凭著身为皇後的母亲和其身後庞大的家族势力以及皇长子的优势，当上了太子。可是，太子又怎麽样呢。母後家的势力让他坐上了这尊贵的位子，可是却阻挡不了各方而来的流言蜚语。
    “哎呀，现在先忍忍伺候好那个蠢太子吧，我看咱们皇上也不可能真让他继位的。皇上不是已经暗中在准备端平皇後的势力了吗？”
    “就是就是。柳妃那麽好的人被那个死女人毒死了！不过也真是报应。你看她生的儿子有多蠢！”
    “我也觉得，二皇子三皇子都那麽聪明。我觉得吧，以後当太子的肯定是二皇子，做的诗多有气势和皇家风范啊……三皇子嘛，年纪轻轻一副就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和宰相家的那小子倒玩得来……”
    这些话几乎每天都听得到。深云也知道，这其实是故意让他听见的。母後那边基本上已经可以说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这些太监宫女早就不怕了。事实上，他们从来不怕他，只不过是怕他母後那边的势力罢了。他其实并不蠢的，只能说资质平庸而已。只不过，在聪明过人的二弟三弟和沐絮的面前，他就被公认为蠢了。太傅让他们背的诗，他熬夜熬出厚厚的黑眼圈也背不下来，可是第二天，那三个人都是倒背如流。太傅出的对联，他怎麽对都有问题，而那三个人对的虽然风格迥异，可是太傅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太傅让他们做诗，他就是没有灵感，对著花草风月怎麽都培养不出诗兴，而他们，总是脱口而出。还有武功和骑射，他也比他们逊了不止一筹……
    他比二弟大一岁，比三弟和沐絮大三岁，可是却是样样不如人。这样从小就在一起培养出来的自卑感，已经深深烙入他的骨子里。
    而母後，总是会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打骂他。那是一个完全为了权力而生的女人。至於父皇，他从不怀疑，父皇的眼里，从来没有他这个儿子。在御书房里，他就像一根柱子，父皇总是笑意融融地询问他们三个学习的情况，然後一起到御花园。而他，只能一个人站在那里，很多时候，是从早朝以後直接站到晚膳时间。等他饿的快昏过去时，就会有小太监跑过来，一脸嘲讽地带他离开。然後回去那个更加冷清的东宫。
    没有父爱，没有母爱，没有兄弟的疼爱，没有朋友的关怀。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听他说话的人。
    可是，从没有得到过爱的他，还是有喜欢的人的。他喜欢沐絮，从小就开始了。
    他第一次见到沐絮，是在沐絮和三弟一起玩的时候。他曾经以为二弟三弟已经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人了，可是那一天，见到沐絮和三弟在一起，却完全没有被比下去。三弟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旁边的沐絮，确是笑的灿若桃花。小小的孩子，手上拿著把玉扇却丝毫没有突兀的感觉，一副风流公子哥的打扮。他听见沐絮用痞子似的的调戏口吻说“小巽……把这朵花戴在头上嘛，多漂亮啊……”
    三弟淡淡看了他一眼，就把花打落了。可是瞳孔里，盛满的，是浅浅的笑意。
    “喂，那就是你的大哥？”沐絮注意到了一旁看他们看到呆的深云。
    深巽只瞥了一眼，没说话。
    “噗……还真是和你还有深岱不搭啊……真不是普通的可怜……”
    “走吧。”
    “恩恩，我也觉得这麽个丑家夥在这里会降低我们的格调啊……”
    从某些方面来说，深云倒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喜欢那个叫沐絮的孩子。虽然9岁的他，也许还不知道喜欢的真正含义。
    可是，他知道，沐絮喜欢深巽。沐絮总喜欢捉弄深巽，可是深巽也不是个乖乖让整的。但不管怎麽看，这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是深云无法插入的。那个时候，他似乎明白了嫉妒是什麽。三弟其实有比自己优秀的多的东西，但他都没有在意过。他只觉得自己确实比不上。可是因为沐絮，他明白了心底那种酸胀的情感。
    後来。他为了接近沐絮常被欺负得满身是伤。他和沐絮也能说上话了。他费尽心机地讨好他，就算被别人说得如何不堪。他和沐絮第一次初尝情事，就算痛的死去活来也说没关系。他母後死了後去向沐絮哭诉，说就算母後对他怎样不好可是她仍是他的母後，却不曾想这就是他们的功劳。他继位了，当晚沐絮来找他，却不曾想那就是最後的鸿门宴……
    他只当了一天的皇帝。天下，再没有他这样的傻瓜。
    他曾经以为就算沐絮没有自己爱他那麽爱自己，但在一起十一年，总还是有感情的。他是个不会伪装的家夥，所有他天真地以为，如果真的没有一点点的真情，没有人会陪伴另一个人那麽久的。
    可是他错了，沐絮确实是因为爱才和他在一起那麽久，可惜爱的不是他。他喜欢深巽啊，为了帮深巽报弑母之仇，他当然可以忍耐的。
    第二天起床就发现自己在一片火海中的时候，听到宫外的太监宫女们竟似欢呼似的地说二皇子才是天命所归啊的时候，他沈沈地闭上了眼睛。
    他曾经痛恨自己为什麽那麽笨，这样怎麽配得上沐絮。可是现在，他只觉得自己还是不够蠢，为什麽能在一瞬间想到这一切都是个骗局。他也很难过。他对宫中人从来没做过什麽，可是，为什麽结果会是这样呢。
    熊熊烈火。没有来救他的人，新帝就在外面。而昨天，他才是新帝。
    也许以後人们读史书，他会是最大的笑话吧。意识模糊的最後，他这样想。
    笑话。再没有他这样可怜可悲可叹又可笑的皇帝了。
    他努力地想去爱他们。父皇，母後，深岱，深巽，还有……沐絮。可是没有人领情，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心。在他们眼中，他所扮演的，只是杀掉自己最爱的女人的女人的儿子，是对自己的後位没有丝毫巩固作用的白痴儿子，是杀掉自己母亲的女人的儿子，是杀掉自己喜欢的人的女人的儿子和……报复的工具。
    眼睛很痛，腿也很痛。已经看不见了，除了一片吞噬的红色。
    沐絮。沐絮。沐絮。为什麽生命的最後一刻，我脑子里出现的，还是你呢。
    深云咳了口血。原来，还是不甘心的。他还是想跑到沐絮跟前确定，你爱过我的，是吧。
    自己都怀疑的回答。
    回光返照吗。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十一岁。他被一群毒蜂追赶，脸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只好狼狈躲入假山的洞子里，两天两夜，才被人发现救出，而那几个包，差点要了他的命。事後他却只後悔自己弄烂了沐絮送给自己的衣服。为什麽当时没发现，那衣服做工奇特熏香不断，这麽有鬼呢。
    十四岁。沐絮说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冷宫，那时被迷得昏了头的自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是两人却在偌大的宫殿里分散了。第二天，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以前柳妃住过的房间里，还把器物弄得一团糟。父皇大怒，而自己当时只顾著沐絮，急急忙忙承认只有自己贪玩来了这里，然後被狠狠打了二十大板。为什麽当时没发现，自己那晚怎麽会奇怪地昏厥和第二天早上，沐絮奇怪的眼神呢。
    十六岁。属国使臣前来进贡。在接风宴上，沐絮拉著自己喝了一杯又一杯，不醒人事之间，被人拖到一个偏僻的房间。身边之人突然急切地开始脱垮自己的衣裤，充满酒气的嘴凑到自己身上，当时只觉得为了沐絮一定要疯狂地反抗，本来就配不上他，如果跟别人做了这种事就离他更远了。然後房门打开，所有的人都出现在门口，身上的人被拉离，属国使臣称是自己的车夫。他能感觉到围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的鄙夷和唾弃。可是，他当时只是看著沐絮，谁看不起他都好，但只要他相信他。为什麽当时没发现，沐絮不寻常的灌酒和那时看向他的闪躲的目光呢。
    十八岁。他和沐絮初尝情欲。在身下，疼得死去活来。
    二十岁。最後一次情事。醒後，漫天火海。
    就是现在的样子。
    也许他幻想过有一天自己身陷危机，然後，沐絮会来救他。幻想。
    然而现在，只能叫妄想了。十一年的岁月，他想不出有哪一次，沐絮伸出手救过他。
    他只是设下一个个圈套，等著自己跳下去而已。
    现在，他终於设下死亡的陷阱了。而他也和以前一样跳了。
    辛酸往事，唯有君知。
    沐絮。
    烈火烧不尽。无边的梦境。
    云深不知处（下）
    沐絮环住深云。
    他没想到，衣服下的身体，已经瘦成这样了。
    他也没想过，刚刚那个推门而入的人，竟然真的就是他。
    他变得又黑又瘦，头发里竟然还有银丝，以前老是对著自己笑的眼睛变得无神了，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这是他吗。
    这是他，又不是他。
    靠在他肩上的时候，几乎没有哭过的沐絮，竟然落泪了。
    这个人的身体，即使过了七年，依然还是一样的熟悉。熟悉的骨节，熟悉的味道。
    可是这算什麽呢。他来忏悔吗，还是其他什麽的。他应该说对不起，还是，其实我已经爱上你了。
    无论哪一句，都太混账了。
    他紧了禁手臂，圈住身下有些颤抖的身体。
    “沐絮……”
    “不……你不要说话……我想安静地抱你一下。”
    若是以前的深云，绝对是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可是现在，他也就只是安静地听话而已。
    伤得重了，就知道，有些话只能是拿来听听的。
    沐絮想到以前，这个人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傻愣愣地盯著自己瞧，没出息极了。
    而他那时喜欢深巽。冰冷的性子，出众的才华，真是和自己太合得来了。而皇上和自己的父亲，本来也一直打算扳倒皇後的势力。那麽，这个可怜虫，看起来爹不疼娘不爱的，就给自己玩玩咯。
    他总是想方设法戏弄他。然後把他出的丑和深岱深巽说。他笑他在太傅那里憋红了脸却也背不出书的傻样子，笑他字写的丑，笑他不会吟诗作画，笑他的骑射之术难以见人……总之，这个人几乎没有哪一点让他看得上眼。
    他知道这人喜欢他，几乎到了死心塌地的地步。对於也还是一个孩子的他来说，这无疑是有优越感的。所以，他变本加厉地捉弄他。
    他送给他添了特制熏香能引来毒蜂的家夥，看到他两天後被人从假山里拖出来昏迷不醒的样子，觉得有些可怜。不过倒还庆幸幸好没有死，他当时给自己的理由是死了以後就没这麽好玩的玩具了。
    他把他骗到冷宫，第二天看到意料之中的情景。可是，当那双眸子急切地寻找著他，看到他平安无事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时，他心里突然有些堵。
    他把他和属国使臣卑贱的车夫搞到一起，只想看看这个人会不会真的承欢於男人下。可是後来不管在宴会上怎麽刻意，都忽略不了心头的焦躁感，只好急急忙忙说有刺客，带著一大群人来到了那个偏僻小院。看到他们的样子，不明所以地松了口气。
    然後，他终於完整地得到了他。他说服自己迷恋他的身体。
    他登位的那一天，他比任何一天都焦躁。他知道深岱的计划。但是他不能为了深云阻止他。这是他们所有人的计划。包括先皇。
    他狠狠灌了一口酒，有些可怜那个正在祭天的新皇。这世上有什麽人真的爱过他吗？他好像活的比谁都努力，可是却总是什麽都得不到的样子。他明明谁都没有得罪，可是好像每个人都无比讨厌他的样子。
    他曾经看到过他的母後揪著他的耳朵怒斥他打骂他。也亲身参加了他的父皇对这个儿子的杀戮计划中。
    可是这个人，在先皇归天的时候，哭得却是最伤心的。装不出的悲痛，装不出的亲情。
    真是……蠢到家了。
    第二天，当他发现他的寝宫居然是一片火海时，几乎疯了。他发疯地想杀人。
    深巽後来说，从来没见过你那麽可怕的样子，毫无风度了。
    他当时只知道，那个人可能会死。可能已经死了。一瞬间，他有一种灭顶的绝望。
    如果他死了。如果深云死了。
    会怎麽样。
    他突然停下来。望著眼前漫天的火焰。
    “……给你。”深巽递过来丝帕。
    沐絮愣了愣。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什麽时候，他居然流了满脸的泪。
    “放心吧，他没死。我看到有人把拖走了。只不过……不知道以後活不活的下来。”
    沐絮觉得心里一松，然後豁然开朗。他以後的生命，都不会空虚了。
    他会用自己全部生命的时间去寻找他。
    如果没有找到前深云就死了，那麽，他就在地府里去找。再投胎也找。
    而如果他先死，那麽就在奈何桥上等他。
    生生世世，都要找到他。
    而现在，他找到了他。他们都还活著，也都还年轻。
    他设想过的千万种再见的方式，都没有此刻来得真实。
    他想过的千万句想要对他说的话，却没有一句说得出口。
    深云。深云。深云。
    他只能默默地念著这个名字，在心里。然後，抱紧他。
    无论怎样，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深云笨拙地抬手，想抹去沐絮脸上的泪水。
    沐絮看著深云，那是装不出来的惊慌和……心疼。
    他想笑，牵牵嘴角，却发现整张脸酸胀的根本容不下任何角度的上扬。为什麽他这麽傻呢……无论在什麽时候，他都从来没有替自己想过吗。
    沐絮轻轻吻上深云的脸颊。感受到深云的身子一僵。
    “……沐絮……你这是干什麽？”深云抬眼，茫然地，无助地，他对著整个世界的漆黑，语气颤抖，“难道我还有什麽东西，是可以让你利用的吗……你告诉我，我现在就给你……”
    沐絮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利刃一下子刺中了，他什麽都说不出来，什麽都说不出口。
    深云感受到了沐絮的吃惊，他垂下头，双肩颤抖：“……我求你……求你……不要再这样温柔的……你想要什麽，就拿走吧……你知道……当年你根本不用那麽麻烦的……无论你要什麽……我都会给你的……无论你要什麽……如果你想让二弟当皇帝……我也……”
    沐絮用嘴堵住了深云的双唇。很轻很轻，混著咸涩的泪水。
    一如七年前一样，那麽软。可是，却是那麽凉。
    深云，你的心，是不是，就像这唇瓣一样，已经冷掉了。
    沐絮抚上深云的脸，从眉宇，到鼻梁，到脸颊，到下颚……
    “你好瘦……都没有肉了，全是骨头……”沐絮的声音哽塞。
    “……我知道……很丑是吗……”深云扯出一个笑容，但是，却是那麽悲伤。
    “不……”沐絮再一次箍紧了深云，贴上他的颈，一寸一寸地吻过去。
    深云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空虚，这七年来，闲下来的日日夜夜，分分秒秒，他就以这样的沧桑，回忆著记忆里的沐絮……遥远得，仿佛是前世的前世。也许，都还不止。
    沐絮。这个名字，还有这个男人，是他已经不敢再触碰的伤。
    记忆的河流不管流到哪里，只要遇上这个身影，就瞬间变成，猩红的一泊血。
    深云觉得自己苦苦挣扎著，在这一片血泊里。可是最後，他绝望了，他竟宁愿窒息，也不愿……再也看不见，这个男人的身影。
    深云觉得自己早已干涩的眼眶有液体滚动，然後簌簌地，落了下来。此时此刻，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像被烈焰灼到一般惊慌地起身，捧起他的脸，手足无措：“怎麽了？深云你怎麽了？哪里痛吗？”
    他看不见，但是，他感觉得到沐絮的慌张。可是，眼泪却落的更凶了。
    “为什麽……沐絮……”
    “什麽为什麽？小云？”
    为什麽，我会这麽爱你呢。沐絮。为什麽，在我度过心静如尘的七年时光之後，再遇到你，那些所有的努力就都灰飞烟灭了呢。
    沐絮。沐絮。沐絮。
    为什麽，我曾经努力想抹掉的名字，还是这麽清晰的留在脑子里呢。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到底哪里，才是一个尽头。
    爱你的尽头。
    会有吗。你告诉我啊，沐絮。
    “小云……你怎麽了？”沐絮慢慢平静下来，他看到深云不像是哪里不舒服的样子。
    “沐絮，你知道，我对你说过多少次，我爱你？”深云的声音轻轻的。
    沐絮一愣，这个问题，他怎麽可能知道。
    深云并没有等待沐絮的答案，他扬起脸，无神的瞳孔，突然像是有了光彩，那麽亮。却也，那麽伤。
    “你不知道。”深云停了停，然後突然笑了，“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说过多少次我爱你。”
    “这些年来的日日夜夜，我翻来覆去地睡不著觉，然後，就开始想当年的事情。”
    “想你的脸，想你的笑，想你的声音，想你吟诗时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想你骑马时那英姿飒爽的模样，想你下棋时那沈稳冷静的模样，想你射箭时那霸道张扬的模样……我每想一次，就在心底说一句，我爱你。”
    深云的脸上，已经找不到干的地方。
    “然後我就会想，是我自己活该啊。是我自己活该。我为什麽要爱上你呢，我不好看，不聪明，不出众……为什麽偏偏要爱上你呢……”
    沐絮把深云紧紧抱在xiōng前，xiōng腔里，是锥心的痛。深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得他不能呼吸。
    可是，那麽多的深夜，当只有深云一个人的时候，他是怎样熬过来的。沐絮觉得自己手脚冰凉，他不敢想，什麽也，不敢想。
    他怕只要触入一个念头，就会痛的他尖叫著出来。
    “沐絮……你走吧。我没有救了……我没有救了……”深云埋在沐絮xiōng前，他曾经是那麽迷恋这个怀抱，这个气味，这个身体，乃至这个人的所有。然而现在，在这一片熟悉到伤痛的拥怀里，他竟已经是，一片麻木。
    “我太爱你了……爱到……已经不知道什麽是爱了……我已经感受不到悲喜，感受不到疼痛了……你知道……被伤了太多次，伤口也就麻木了……痛感也就习惯了……”
    “沐絮，放过我吧。”
    “求求你，放过我吧。”
    沐絮的怀抱渐渐松开，深云缓缓向後退去，他微微屈膝，然後，一点一点地跪在地上。
    深云仰著头，看向……他自以为沐絮在的那个方向。
    空洞的眼神里，再也没有所谓的，爱的狂热和迷恋。那漆黑里，盛满的，只有彻骨的冰凉。
    沐絮蹲下来，他捧起深云的脸，一点一点地吻。好像丝毫没听到深云刚才说了什麽。
    “深云……我曾经，有没有对你说过，我爱你？”
    深云的表情很茫然，他不知道，沐絮的这个问题，有什麽意义。
    “……我说过。”沐絮吻了吻深云的眉间，“我们第一次做，我进入你的时候，第一次对你说了，我爱你。”沐絮又吻上了深云的鼻尖，他感受到这个身体，轻轻的颤动。
    “但是，那是假的。”沐絮感觉到深云的颤抖更厉害了，他凑上前，轻轻吻上了，那个人颤动的双唇。
    只是那麽轻轻地，静静地，贴著。四片唇瓣，相互依偎。
    像是过去了那麽久那麽久，久到足以让两个人再细细把曾经十八年的时光都重新回忆一遍。
    欺骗和被欺骗。
    爱和被爱。
    付出和被付出。
    洪荒滚滚，时光转转，天地玄玄，情爱绵绵。
    “……现在，云深，你听到了吗，我的心跳。你听到了吗，它在说，我爱你。”
    “这一次，是真的。”
    “你相信吗。你还愿意再相信我吗。你还能再相信我吗。”
    “云深，我爱你。”
    “在我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
    “我竟然这麽爱你。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我这麽爱你。以後的生命，都会这麽爱你。”
    “会更爱你。更爱更爱你。”
    “如果你爱的那麽累，就不要再爱我了，以後，让我来爱你。”
    沐絮把云深搂进怀里，那副瘦弱的身体，那样孱弱的身体，以後，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十八年。人生再不能失去一个十八年。
    他们，还可以有很多个十八年。
    去爱，和被爱。
    “深云……你愿意吗。”
    连沐絮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什麽都不曾怕过的他，此时此刻，声音里，竟然有些微的颤抖。
    “……傻瓜，十八年前，我就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可以吗，再相信他一次。可以吗，再爱一次。
    沐絮，这一次，我没有心可以给你了。
    因为，很早很早以前，它就已经，全部留在你那里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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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了疯了 俺最近心情超烂！所以……这个是严重不爽的产物……大过年的……真不好意思……大家能看的就看，不看的就算……啊哈啊哈　⊙﹏⊙b汗
    跟班新年番外
    《跟班》新年番外
    顾谨言提著一大包东西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家门口，先重重喘了口气，把手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到地上，然後再掏出钥匙。才刚把门拉开一个缝，里面就伸出一只手，门也被大大推开，接著，顾谨言就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熟悉的味道，是熟悉的体温。顾谨言象征性地扭了两下，却最终还是安安稳稳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这样抱著。顾谨言伸手环住江亦得腰，在他xiōng口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後把头埋得更深。
    真的想他。很想很想。江亦不在身边的时候，倒还没有这样的感觉，毕竟到了年末，事情还是很多的。但是这一刻，顾谨言靠在江亦得怀里，才真正知道，自己依靠著的这个人，对於自己，究竟意味著什麽。
    “喂，进去吧，好冷。”
    大门还开著，楼道的冷风呼呼钻进屋里，吹得顾谨言背脊发凉。他虽然不想打断这美好的拥抱，但实在忍不住地缩缩鼻子，对著江亦这样说到。
    江亦抚摸著顾谨言有些颤抖的背，笑的宠溺。他轻轻按住顾谨言的头发，对著他的耳朵窃窃私语：“小言很冷吗……那麽，做点让人温暖的事情怎麽样？”
    “唔……呃……”顾谨言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呻吟，身子骤然绷紧。他想推开江亦，江亦却笑著把他搂的更紧。
    “哎呀，我走这几天，小言就这麽为我守身如玉吗？竟然已经忍到这个程度了？”江亦掰过顾谨言的脸，忍不住地亲。
    “喂你……”顾谨言闪躲著江亦的吻，但是耳根却可疑地红了，他手忙脚乱地想往门外退，江亦却先快一步“碰”地关上了门。
    “诶！我买的东西！！”顾谨言急的大叫，转身就想出门去，江亦却一个身子压过来，把顾谨言按靠在门上。
    不过，却没有想象中的坚硬和冰凉。江亦环住顾谨言，两只手在他身後交叉，给他和门背之间隔出了一段小小的距离。江亦的吻也一下子变得轻柔，和刚才截然不同。他一寸寸地吻著顾谨言，从眉眼，到鼻梁，到嘴唇，然後，戛然而止。
    顾谨言本来都快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瞳孔里放大的，是江亦靠近的脸。这张脸，有多久没见。仅仅只有多久没见。为什麽，感觉却是过了好多好多年。
    顾谨言笑，原来这世界上还真的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刻骨之思。更要命的是，居然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笑什麽呢。”江亦捏捏顾谨言的脸，又轻轻拍了两下，“看到你老公我回来，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了？”
    “什麽老公，叫你不要这样叫！”说是这麽说著，顾谨言嘴角的笑意却扩大了。
    “不是老公吗？可是……”江亦突然压低声音，带著魅惑色情的声音，不还好意地说，“那……每晚小言言你哭喊著叫的老公是谁啊？”
    “！！！”顾谨言的脸腾地就红了，江亦这个家夥真是！！！真是太无耻了！！！顾谨言气的（或者是羞的）脸腮帮子都鼓了出来。
    “啊哈，小言你好可爱。”江亦伸手戳戳顾谨言的两个腮帮，觉得他实在是不像一个马上就要三十岁的男人，而和十几年前一样，还是一个青涩的，自以为善於掩饰，却什麽都瞒不了人的小孩子。
    江亦一下子搂过顾谨言，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颈窝里。
    “小言，我爱你。”
    “……恩，我知道。”
    “小言，我回来了。”
    “……恩，我知道。”
    顾谨言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好像下一秒就要流出来。他感觉到江亦搂的更紧了些，於是他也用力地回拥他。这个人是他，是江亦。
    这一次，他是真的抱住了他，不再是那麽多次午夜迷梦里，那个看不清追不上也抓不住的身影。
    江亦你知道吗，你不在我的身边，已经有四十二天十七个小时，三十九分锺。
    如果真的是一如不见，如隔三秋，那麽这已经，是转瞬百年。
    “哎……我真是失败，明明来之前就对自己说过，绝对不能让小言哭的。”江亦感觉到自己的脖间有微凉的液体。
    “……谁，谁哭了！”顾谨言还在逞强。
    “……傻瓜，哭又怎麽了，不过就是想你老公我了嘛。”江亦坏笑著，侧头去吻顾谨言的泪。
    “行了行了，你想笑就笑吧……”
    “我为什麽要笑你。”江亦看著顾谨言，拨弄他的前发，神情是无比的认真，“小言，我也想你。”说了这句後，还像不够似的，“很想很想，想的快要死了。”
    “说什麽呢。”顾谨言皱眉，在背上轻轻打了江亦一下。
    “ 既然小言也那麽想我，那麽……”
    顾谨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江亦突然打横抱起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卧室，把他往床上一放，便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喂你要干什麽！”顾谨言飞快地起身，想从床上下去，才刚转了个身，就感觉到一个重物压上了自己的身体，熟悉的声音传来：“小言，我们做吧！”
    “不！……啊！”
    顾谨言在被扑倒的最後一刻，在心里泪流满面。这就是他的新年吗……开门就是H……神啊，原谅他吧……——
    过年了过年了！！不管怎麽样，言言他们还是要过年的呀……哈哈，祝大家新年快乐虎年吉祥啦！正文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让言言在这里幸福一下吧……我觉得按我这个慢热的速度……估计他的情路还很艰辛……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