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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班(八十) 终章 下
    第八十章(终章 下)
    江亦开车去了墓地。许桓的墓地。
    在离墓地还有很长一段路的时候,他就停了车,自己走过去。一是出於尊敬,二是,他始终觉得,这样的距离,应该是许桓,一直想要和他保持的。
    这几年下来,除了许桓的忌日,他其实很少来这里。有时候过来,他会带一瓶酒,坐在许桓的墓前,一边喝一边和他闲聊。
    聊过去追他的糗事,聊他的无知,聊他的幼稚。当他喝完最後一口酒的时候,就会摸著许桓的墓碑,沈默良久,然後轻轻说一句:“对不起。”
    他始终没有忘记,除了谨言,他这辈子还有一个对不起的人,永远长眠在了这里。
    江亦慢慢走过去,五月的阳光明媚温暖。这里芳草脉脉,绵绵无尽。一排排墓碑竖著,那下面的很多人,终於安静地享受到,生前难以体验的平凡幸福。
    江亦觉得少有的平静。
    直到他看到那个身影。
    那一瞬间他才觉得,原来很多人一直喜欢用的,熟悉而陌生这样的形容语,其实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至少现在他觉得,唯一能用来形容那个身影的,也只有这五个字而已。
    熟悉的瘦弱和单薄。
    陌生的更瘦弱和更单薄。
    顾谨言突然转过来,准备往回走。然而他仅仅只迈了一步,就停了下来。他微微眯眼,看著远处,离他大概十几米的江亦。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站住不动,只是这麽看著对方。他们中间有十几米的距离,就像他们中间隔著的,那十多年的时光。
    江亦忽然发现电视里演的,那些阔别多年之後的情侣再次重逢相见时,痛哭流涕地扑上前抱住对方的场景,根本就是假的。至少对於他来说是假的。
    他感到的,竟然是更少有的平静。这些年来,他有多麽疯狂地思念眼前这个人,那麽现在,他看著他,就有多麽平静。
    如此巨大的反差,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
    他们俩的确是足够默契,停了一会之後,两个人又同时迈开步子,往前走。
    “好久不见。”
    两个人在相隔一米的时候,停了下来。是顾谨言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依旧和从前一样,带著流动的安静。
    江亦很奇怪他们双方为什麽都能像老朋友见面一样,如此地从容淡定。或许是因为,当思念和伤害在到达一定程度以後,心,也就麻木了。无论後来再被伤害多少次,再被思念折磨多少次,也远远不如,第一次那麽痛了。
    那麽,究竟是要忍受多少这样的煎熬,才能练就成和现在一般无心无情的境界。
    江亦看著顾谨言,眼眸澄澈而清明,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那个时候,顾谨言上台做自我介绍,在一大堆自信骄傲的学生里,显得异常平庸。当时他只是百无聊赖地抬头往讲台上扫了一眼,毫无征兆撞入眼帘的,就是顾谨言带著自卑的闪躲眼神。
    只有在最後一句“谢谢”时,他的眼睛里,才有了一点终於得到解脱的光彩。
    当时他笑了。这个胆小而怯懦的男孩子,比起班上大部分根本没有实力却自负得不得了的人来说,实在是要可爱很多。
    或许他的错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顾谨言根本不胆小,更不懦弱。如若换一个人来走完这十几年的路,恐怕,不是被迫半路倒下,就是主动中途弃权。
    江亦回过神,看到顾谨言微微睁大眼,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他收回那些肆意飘飞的情绪,笑著点点头:“是啊,好久不见。”
    纠缠了十几年的爱恨别离,到最後,也只剩这一句云淡风轻的好久不见。
    谁能说得清,这样的结局,究竟是好是坏,是悲是喜。
    顾谨言微微低著头。江亦看到,他脸上那道长长的伤口,已经淡了很多,只是仍然盘踞在眼角到下巴的位置,
    或许这就是他们现在这种情况的最好解释。爱与恨都在慢慢淡去,唯有情,仍然固执地横亘在那里,无论怎样试图掩藏,都还是无法抹去。
    顾谨言浅浅笑了笑,似乎有些无奈:“本来我已经努力在躲你可能会来看许桓的所有日子了,许桓的忌日,许桓的生日,清明,端午,国庆,春节……只要是法定假期,哦对了,还有你的生日,我都是不会来的……哪里想到,竟然会这麽巧。”
    江亦静静听著,说:“你不愿意看见我吗?”
    顾谨言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我不知道……我说不清。”
    他的脸上开始慢慢显出痛苦的神色:“也许我还是怀著一点,能和你见面的心情吧……只是,现在真的见到了,我发现我也……并没有特别的开心。”
    顾谨言张张嘴,却只是嗫嚅了几下。就像一条濒死的鱼,努力挣扎著呼吸。顾谨言闭上嘴,苦笑了一下:“看吧……就是刚才那样的……我其实想过很多话要和你说……只不过,现在都说不出口。”
    他停了下来,想了想,又摇摇头:“……不,不对。不是说不出口,是已经想不起,我到底想对你说些什麽。”
    他长舒了一口气,眉头渐渐舒展开,又恢复了最初的温暖从容:“或许我就是想再见见你。见到了,自然也就不用说了……也就没什麽可说的了。”
    顾谨言笑的温和,就像此时此刻,温暖明媚的春光。
    直到江亦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才突然觉得,他的心脏正在一点一点地被绞碎。他之所以没有一见到顾谨言就扑著抱过去,只是因为,这份痛苦并不是爆发式的,所以,它的发泄也不是爆发式的。它潜伏了这麽多年,所以到最後,只能一点一点地排解和释放。
    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凌迟之感,其实才是最痛的。
    江亦抬起手,很想摸摸顾谨言的脸,摸摸那道伤口。只是他刚伸过去,顾谨言就瞪大眼睛,急忙往後退了一步。他一向反应迟钝,可是刚刚那一躲,却显得异常矫健。
    这样颠覆性的改变,竟然是为了躲他。
    江亦的手僵在半空中,犹如石雕。
    顾谨言在躲开江亦以後,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麽。他站在稍远的地方,平复呼吸,然後沈默。
    江亦的声音带著难言的颤抖:“……你,在怕我?”
    顾谨言身子一僵,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开口:“……谁不怕你呢。”
    是啊,谁不怕他呢。
    顾谨言觉得心酸酸的。
    “虽然有段时间,你让我以为,你其实并不可怕……可是,我到底还是太天真了。”
    “你知道……一个本来不可怕的人如果突然变得可怕,那就是真的可怕了。”
    江亦听著,只觉得烧著他的那把火越来越旺,痛得他越来越烈。
    “为什麽……”他问。
    顾谨言抬起眼看江亦,声音突然变得低落:“因为你让人看不清。”
    恐惧来自於无知。看来只要是真理,不管对什麽来说,都同样能适应。对感情来说,这句话,同样是一条金科玉律。
    江亦静静看著顾谨言,忽然笑了。
    “谨言,你知道除了忌日,我还有什麽时候会来看许桓吗?”
    顾谨言茫然地摇头,他不知道江亦突然说这句话有什麽意思。
    江亦倒也不指望顾谨言会回答他。他抬头看看天。
    “我梦见他的时候。”
    顾谨言僵住,但神色如常。只是微微发白的脸色泄露了他的心情。
    江亦继续说著:“我经常梦见他,所以我也经常来。每次来,都会说很多东西。”
    “我猛然发现,对著许桓,我说的最多的,竟然是你。”
    江亦笑笑。
    “觉得很讽刺是不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在说许桓,和许桓在一起的时候,我又总是在说你。”
    顾谨言苦涩地闭上眼睛。
    江亦偏了偏头,看著远处天空的一只风筝,声音轻柔。
    “我梦不见你,谨言。”
    顾谨言身子一抖,像是再也站不住。
    江亦转过头看著他,声音终於不再是伪装的清淡,而是沈痛的颤抖:“谨言,我梦不见你……无论睡多久,都梦不见你……”
    “我每晚都翻著相册看著你入睡……可是,还是梦不见你。”
    江亦的声音渐渐哽咽,眼眶发红。但是并没有泪。
    顾谨言呆呆地站著。他看了江亦一会儿,终於慢慢开口。
    “我也是。”
    江亦一愣。
    “我也梦不见你,江亦。这麽多年,我真的一次都不曾梦见过你。”
    顾谨言慢慢闭上眼睛。
    他想到前十年,江亦几乎夜夜都出现在他的梦里,然而後来的那些年,无论他怎样努力,无论他怎样翻来覆去地看有著江亦的那张模糊照片,他就是,再也梦不见他。
    或许,当思念超过了限度,连梦,也负荷不起了。
    他们就在这样没有解药的思念里,独自挨了这麽多年。现在解药触手可得,可是已无人在乎。
    也许他们都累了,所以都不敢再轻易尝试任何改变。尽管那改变可能是好的。在折磨里煎熬了太久,幸福的滋味,也就慢慢淡忘了。
    要打破习惯已久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即使那是恶习。
    话说到这个份上,两个人也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麽。顾谨言曾经很痛恨他们之间除了许桓以外便再也没有话题的尴尬和难堪,然而现在,他反倒觉得这样的相处平静而简单。
    他不用费尽心机地去安慰他,说那些,他明明不愿意说,也根本不相信的话。
    比如,许桓会喜欢你。
    他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去讨好他,做一些,他明明不擅长,也根本不想做的事。
    比如,每一次都去相信他说的话。
    江亦把手里的酒拿起来晃了晃:“要不要,坐下陪我喝两杯?”
    顾谨言轻轻摇头:“不了,我已经很久不曾喝酒。”
    江亦点点头。他放下手,低头想了一阵。
    “有空的话,来看看小臻吧,那孩子很想你。”
    提到小臻,顾谨言倒是有轻微的失神。这麽多年,也不知道那孩子长成什麽模样了。他点点头,浅浅漾开一抹笑意:“好啊,我也很想他呢。”
    江亦看著顾谨言眉眼里掩饰不住的关心爱护,心中一动。他向顾谨言解释:“我不是利用小臻。”
    顾谨言抬起眼看了江亦一眼。
    “我从未利用小臻。”江亦声音坚定,语气坚决,“不管是现在,还是那个时候。”
    “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你。”
    顾谨言失语半晌,最後垂头低低苦笑:“……你说这种话的样子,从来都由不得让人不信。”
    江亦终於伸出手,抱住他。顾谨言身子僵硬。这一次,他没来得及躲开。
    “你想要惩罚我多少年,我都愿意挨著,绝无怨言。我也觉得五年太少了,或者,让我把那十年的痛苦都体会一下,这样好不好?”
    顾谨言在把头搁在他的肩膀,抬头看著天空。这样的话,眼角的某些东西,才不至於马上掉下来。他喃喃开口:“十年……怎麽会才止十年。”
    江亦的心痛的抽搐,他话语艰难:“好……那就一辈子,惩罚我一辈子……”
    顾谨言觉得这样仰著看天也不是个办法,他的脖子酸的不行。然而他仍旧坚持著,努力逼迫某些东西赶快回到眼睛里。
    “惩罚的是你……为什麽痛的,却是我呢……”
    在江亦感觉到有液体落到肩膀上的时候,他立马抽出身子,吻上顾谨言的眼睛,吻干那颗滑落的泪珠。
    顾谨言呆呆的。他没想到,原来,他也还是会哭。
    江亦亲吻著,这几年来让他魂牵梦萦的人。顾谨言紧紧闭著眼睛。
    江亦轻轻说:“你不是说过,接吻的时候,你偏要睁著眼吗。”
    顾谨言仍旧死死闭著眼,只有眼角处,有些微的抽动。
    “你还记得……”他颇为感叹,但听不出,有任何的喜悦之情。
    江亦碰著他的脸细细吻下去:“我记得,我都记得。你说,你要看看,吻你的人和你吻的人,有什麽不一样。”
    顾谨言虽然仍旧微睁开眼,但嘴唇动了动,露出近乎天真的笑意。
    “连这个你也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说,吻你的人,不一定爱你,然而你吻的,一定是你最爱的人。”
    顾谨言不知该如何接口。他只是想不到,江亦对他的话,竟然能记得如此清楚。
    “我记得,可是你不用再记得。”江亦亲了亲他的侧脸,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因为从此以後,他们都只有一个身份。他们都是,最爱你的人。”
    顾谨言的眼泪簌簌滚下。
    而江亦只是将他们一粒一粒地亲吻掉。动作温柔而虔诚。
    “你可以睁开眼睛,看著我。”
    顾谨言突然抓紧了江亦的衣衫,神情是少有的惶恐:“……我不敢……”
    江亦握紧了他的手。
    “不用怕,我不会离开的。你睁开眼,我还是在这里,这并不是梦。”
    顾谨言使劲摇了摇头,他咬紧唇,显得狼狈无助,恐惧惊慌。
    “不……不是的……我怕的是……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眼睛……”
    那双和以前一样的,不是最爱他的眼睛。
    江亦觉得心中的痛,无边无际,如这一芳春草,绵绵脉脉,蔓延无尽。
    江亦轻轻撑开顾谨言的眼睛。让他和自己对视著。
    四目相对,两个人看著映在对方瞳孔里的自己,中间劈啪闪过的,是他们爱恨纠缠的漫长时光和疼痛回忆。
    当千帆过尽,两人终於看到了对方眼底,最澄澈的自己,以及感情。
    “这一次,你真的可以相信我。”
    这句话或许带著不可追溯的伤害和寸草难生的荒凉。
    然而毕竟此时此刻,芳草萋萋,春风朗朗。
    一路走来,沿途尽是,暖暖微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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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应该说什麽捏……先尖叫几声还是……撒花庆贺?
    啊啊啊啊 俺还是先嚎叫几声吧……
    这文…居然 竟然 真的 还是 就这麽 完结了……啊||||
    大家体谅俺的心情啦……这里就不多说什麽鸟 俺专门开个後记吧……(虽然有囧的嫌疑)
    还是只说最重要的 谢谢亲们了!!!
    嗯! 谢谢~!!O(∩_∩)O
    这文 完了!!!
    当然……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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