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霜收回视线,没再说什么,先前的问题也不了了之。萧衍端详他沉默的侧影,两人一路无话,不过和来时不同,萧衍猜陆寒霜在惦记着什么事,只是他猜不出来,等到了凌霄山脚下,他终于明白了陆寒霜一路的若有所思。
树林掩映间,青山高耸,七座峰头如青锋插入云霄。
山脚石阶前,跪着一个小少年,比李时轩还要稚嫩些,清秀小脸僵硬板着,瘦得两颊凹陷,目光垂在膝前。周围有上下山的游客搭讪,他也沉默不语,只专心数着蚂蚁。
“你的事,我听说了。”陆寒霜的脚步在小少年身旁停下。
凌峰倏尔抬头,认出陆寒霜常在视频里出现的眼熟扮装,“仙隐宗掌门?”
陆寒霜点头,“找我何事?”
“我想拜入仙隐宗。”凌峰一双漆黑灼人的眼睛直直盯着陆寒霜。
陆寒霜不置可否再次点头,冲旁边萧衍说,“走吧。”
抬步绕开凌峰就要离开。
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让凌峰微愣,紧接着身子前倾死死抓住陆寒霜的衣摆,“我听说仙隐宗最是心怀大义,看不过世间不公,您既然知道我家发生的事,怎么……难道连您也怕了吗?连仙隐宗也堕落到跟那些装聋作哑的大宗大派一样,为了苟且求生,视而不见!”
陆寒霜回眸,“你可怜,我便要可怜你么?”
凌峰再次愣住。
陆寒霜又道,“这世间可怜之人何其多,我难道都需要一一过问?”
凌峰被说得哑口无言,嘴巴张张合合,不等他出声,陆寒霜又道,“你的激将法大概不是第一次用了,但在各宗各派都屡屡碰壁,便该知道,修道之人心念坚定,单单凭借你的三言两语没法动摇他们的决定。”
凌峰抓着陆寒霜衣角的手指微松……
还是不行吗?这人也不愿意帮他?他惨死的父母叔伯兄姐弟妹的血仇只能一个人咬碎牙齿混着血咽下,死死忍着吗?
陆寒霜垂眸,居高临下俯视少年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模样,表情漠然,留下最后一句,“求人不如求己。与其祈求我的施舍怜悯,不如靠你的诚心打动我。如果你能让我看到必须收下你的理由,收你又何妨?”
萧衍颦眉,抬步跟上拾阶而上的陆寒霜,回眸瞟了眼从怔愣中回过神,脸上犹带不可思议,眼中却渐渐透出坚毅的小少年,心中生出几丝不喜。
身前人一缕苍发飘飘,撩得萧衍心烦意乱。
有一刻很想扣住身前人的肩膀,至于下面想干什么,他并不太清楚,只是陆寒霜的想法永远像雾里看花,隔着朦朦胧胧若近若远的距离,让他难以抓牢,控制不住,因而心烦意乱。他厌烦这种无力感,想挣脱,想抓住点什么,让陆寒霜停下步伐。
“在想什么?”
寒凉声音兜头浇下,萧衍抬头。
身前人停下脚步,垂眸看他,羽睫微落,林间阴影拥抱陆寒霜半个身子,在两人之间撒下一明一暗的界限。
萧衍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对收徒的事一向漫不经心,这样对那个少年,明显是看重他,想栽培他。”
“不错。”一个逼近筑基境界的好苗子,可以说把解决身魂不合的答题卡送到了眼前,陆寒霜没理由不重视。
萧衍抿起唇瓣。
陆寒霜羽睫微扇,眸光流转,明白了他的心思,“你可是吃醋了?”
洪荒时他对弟子一视同仁,偶尔有个偏向,弟子间便掐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颇让人诧异。抬臂轻抚萧衍额头,紫府内的天灵澄净至极,陆寒霜启唇,“无需多想,他的出现不过是恰逢其会,你们师兄弟几人,你才是我最看中的。”
萧衍猛然后退,差点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被陆寒霜拦腰接住,一时间只觉不仅额头烧得脑子昏沉发烫,连腰上也一片灼热。
陆寒霜等他站稳,便若无其事松开手。
萧衍跟在后面上山,脑子里乱嗡嗡一团,虽然得到安抚情绪稳定许多,但仍被凌峰的出现刺激到,回到宗门便拽着满门上下没日没夜努力练功,弄得师弟们苦不堪言。萧衍毅力惊人,悟性资质皆不错,整日耗在事半功倍的阵法里,暑来寒往,九十天,竟然冲到炼气中期顶峰。
宋展飞也迈入初期圆满,只差一步踏入中期,新进三师弟清善与四师弟清轩成功引气入体,摸到炼气初期的边。
倒是良嘉与杨阳两人,本身虽然有底子,但天资有限比不得内门三位少年人,进步不大,但见已成年的萧衍后来居上修为最高,不仅没受到打击反而生出希望,更加勤修苦练,试图以勤补拙。
入夏交流会前夕,萧衍想到灵石引起的惊异,有意让了劫透露两人身份,果然,不出几天,元真派便送来“夏会”请柬。
山脚下,凌峰顶着风吹日晒雨打,长跪不起,没有一日懈怠,诚意十足。
跫音踏踏踏落下。
陆寒霜带着两个道童四个徒弟,穿着整齐的门派服装,去参加夏会,路过跪在山脚石阶前一动不动的凌峰,陆寒霜顿住脚步。
“起来吧。”
凌峰以头触地,闷声闷气道,“您不肯收我,我就不起来。”
“圈内要通过擂台排名定下小秘境的入内名额,你就不想参加?傻傻跪在这可能会错过很多好东西,毕竟,谁也不清楚秘境里藏着多少宝物。”
凌峰眸光摇曳,很快又坚定下来,垂下头,“我在这等您回来。”
陆寒霜唇稍微展,抬臂卷起一股风,拖起凌峰,“别跟丢了。”
凌峰踉跄一下,稳住身形望着带徒弟们大步朝前走的青年,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耳朵,青年旁边的成年男子回眸,皱眉道,“还不跟上。”
凌峰反应过来,匆匆追去,接过萧衍递来的袋子,低头看见里面早已准备好的弟子牌与按尺寸定做的门派服装,脑袋有些懵。
这是收、收、收下他了?
仙隐宗竟然不畏惧金丹期的威胁,肯收下他,愿意给他庇护?虽然这是他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但真降临到头……他摸摸脑袋,是不是跪得太久天气太热脑袋烧坏了,才出现幻觉?
比起春会主打交流的自由散漫,夏会主打擂台赛,弟子们按照各宗门派别分坐,每有门派入场,便有人唱名。
长云山顶峰,打擂台用的露天场地,一些早到的弟子按照宗门坐在各区域的阶梯座位上,议论纷纷,“我听说上次豪掷灵石的师徒就出自那个喜欢混迹俗世的仙隐宗?真是他们,没错?”
“痴嗔法师的小徒弟亲口承认,难道还能打诳语?”
“……可,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灵石?我听说当时他们像推土机一样横扫商业街,根本不讨价还价,眉都不皱一下就大把撒灵石,那个阔绰啊,羡慕死人了!他们那一趟购物估计花费都能抵得上元真派库存了吧?这些灵石都是怎么来的啊?”
“我想元真派也好奇得紧。”有知道内情的人冷哼,“春会时,元真派还嫌弃仙隐宗不懂规矩败坏道风,连痴嗔法师的面子都敢驳,不肯给仙隐宗发请柬,这一听到有利可图,又眼巴巴给人发了帖子,呵呵。”
场外传来唱名:“仙隐宗掌门携弟子到——”
各弟子齐刷刷望去。
先被陆寒霜清俊绝尘的容颜震得失了语,目光滑到藏在弟子队伍中的凌峰,再次一震!
“卧槽!我没眼花?”
“仙隐宗居然真敢收他?掌门是不是疯了?”
“可能是仙隐宗与圈内脱节不了解内情。”一些被陆寒霜美貌收服的女弟子开始考虑:要不找个机会跟那个掌门说说道圈恩怨?这样美好的人物要是被那位疯狗恶鬼缠上,该多让人痛心惋惜啊!
第41章 掌门斗法
夏日闷热化不开长云山的积雪,陆寒霜一步步走近, 女修士们却感觉整颗心都被烧化。
青年眉目如画, 鬓染霜雪, 高高束起的苍发随身姿摇曳,与雪色浑然一体, 令人心旷神怡,为之目眩神迷。
当他目光扫来, 如一阵寒风吹入心脾。
“我总听家里数落仙隐宗如何如何道貌岸然,还听说这任掌门年过半百才入门,一直脑补了一个白须飘飘颇为不堪的老头, 没想到竟然是这般仙风道骨的清俊男子, 简直——”
是欺诈啊!
元真派掌门亲身相迎,引着仙隐宗掌门在旁入座, 两个亦步亦趋的道童分守两边, 一男一女,粉雕玉琢。
再看陆续落座的五名弟子。大师兄冷硬中透着沉郁, 二师兄痞气中显露张扬, 三师兄俊朗中展露温善, 四师兄清雅中含着固执,小师弟秀气中藏着反骨, 各具风采。
诸位弟子摸摸自个脸蛋, 又望望仙隐宗清新整齐的门派服装, 盘扣云纹白衬衫,腰间别着一枚弟子牌, 流畅的服装剪裁勾勒出宽背窄腰,一双双大长腿因为排椅间隙狭窄而委屈屈起,再低头打量自个几年不换的寒酸道袍,更觉不是滋味。
四下乱嗡嗡一片:
“这仙隐宗名字清丽脱俗,没想到门下弟子颜值也一个塞一个高,尤其是那个掌门,兴许这世间再没有一人能与他相比了。”
“财力雄厚啊,那些入不敷出的穷困小门派一下被对比到山沟沟里。”女修士瞅了眼身边一众坐没坐相、四体不勤、打扮邋遢越发往宅男发展的同门师兄弟们,啧啧叹道,“云泥啊云泥。”
仙隐宗与元真派临靠,两方人互相介绍。
元真派掌门元青闭关,由师弟元松代理掌门一职,除开不可提的元麓,元字辈还有一个真人元枝,娶了凌家小姑,生有一子鸣海。萧衍介绍仙隐宗一师五徒时,元字辈的两个真人好似没有听到“清峰”两字,浑然视凌峰如空气,旁边的鸣海却沉不住气,不时瞪一眼凌峰,表情不善。
凌峰低头数蚂蚁,不理不睬。
陆寒霜环视一圈,场内零零落落坐着千余人,而道圈第一大派元真派,弟子不足五十,单薄至极。
代掌门元松问道,“陆掌门是找什么人吗?”
陆寒霜回过头来,“听闻秘境是问今发现的,他又是年轻一辈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今天擂台赛,怎么没见他来?”
云松真人呵呵一笑,与有荣焉道,“问今还在门派养伤,其实也不碍事,但他说机会还是要多留给其他人,这次小秘境就不去了。”
陆寒霜不置可否。
秘境一般是古修士遗留的洞府或门派遗址,华夏道统薄弱本身没有秘境传承,小秘境是另一个位面融合来的,于大多修士都新鲜之际。
陆寒霜看来,一般秘境荒芜,长期无人踏足,疯长的灵植无人采摘,年份递长自成了仙草,而守护仙草的动物还没融合过来,亦无具有攻击性的高阶植物,实乃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哪怕不知后者,问今能舍下好奇,仍颇令人诧异。
底下贴出上一届弟子排位榜单,无需一层层人海对战,只需成功战胜排名中的弟子,便可顶替对方的位置。
仙隐宗初来乍到,弟子皆不在排位内,自然没人主动挑衅。
元松想摸清这仙隐宗的底,可与掌门搭话许久,陆寒霜始终风轻云淡,底下弟子也像是只来旁观热闹,任下面打得风生水起,并不下台。元松眸光微闪,正要给弟子们使眼色,鸣海突然从人群中跳出来,站到凌峰面前。
“我向你挑战。”
元枝皱眉。自家儿子的境界都是丹药堆出来的,明显不是凌峰对手,他正要阻止,旁边师兄不动声色拍拍他的手背,送去一句密语:‘没事,有我呢,再说鸣海手中护身法宝众多,显然不是凌峰能比。’
元枝明白了师兄的意思。
祖师有训,不能窥视他人内府,元松摸不清仙隐宗的深浅,自然想让旗下弟子试招,虽然鸣海没选对人,但不妨先看看仙隐宗掌门的态度。
元字辈师兄弟看向仙隐宗掌门,正对上陆寒霜滑来的目光,别有深意,弄得两人心中一颤,还以为密语被堪破,不及深想,陆寒霜已挪开视线,凌峰走到掌门面前请示,可否能应战。
陆寒霜轻轻颔首,“想去便去。”
鸣海不知长辈间的暗潮汹涌,单纯只是对凌峰积怨已久。
从小,表弟就是母亲嘴里别人家的孩子,这一次凌家大难,母亲动过收养凌峰的念头,可惜父亲不同意,还嫌弃母亲不顾念门派胳膊肘偏向娘家,本来一对爱侣日日争吵,母亲常常偷偷抹泪,不敢反抗父亲,只能拉着鸣海哭诉委屈自责。鸣海自然对这个破坏他家庭和谐的罪魁祸首憎恨不已。
他也自知打不过凌峰,不过上次从集市上弄到一些“好药”,打算给他点血泪教训。
两人上了擂台,陆寒霜便转开目光,听元松讲述小秘境的情况,并不关注弟子间的输赢。
“秘境入口是在打捞出白龙像的湖底?”
元松瞄着陆寒霜一副思量表情,很是不解。偷偷瞟向擂台,鸣海这小子果然来阴,只是送出泻灵泻力药粉时动作太大,很容易被看出端倪,元松指下微动,不动声色阻了凌峰躲避的动作,抹去药粉飘扬的痕迹,手法隐晦,各家弟子长辈毫无所觉,擂台对面佛门中的痴嗔法师却抬头望来一眼。
擂台上,凌峰不知为何攻势减缓渐钝,越发力不从心,最后竟只能僵在原处任鸣海锤打。
鸣海可没点到为止的君子风度,自然趁势追击,痛打落水狗,能揍几拳揍几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