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是百年世家,但随着世家的逐渐凋零,寒门和平民陆续崛起,以前众人所热衷的千牛等途径也没现在那么令人向往。但总的来说,还是比他这个直接门荫入仕的要强的。
可他已经入仕,若是现在去考功名,不管考不考上都不大妥当。
范阳的事情已经闹了两个月,这样一份机遇摆在面前,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抓稳,下次恐怕再难有此机会。宗祁作为宗室显然不适合去,且本身将来至少也是亲王,还不如卖他这个人情。
“阿赵,你帮我收拾些礼物,改日替我送到颍川王府。”苏弈温和的望着赵氏。
赵氏其实还是有些懵懵的,但她也是大家出身,稍一琢磨便明白了苏弈的话。可他去意已决,官家也已经下了旨,她多说无用,便只叹道:“我不求你别的,能平安回来便好。”她想了想,又问道:“那颍川王那边,他喜欢些什么东西?”
送礼总要投其所好才行。
她这么一问,苏弈也愣了一下,“我...我亦不知。”自己跟宗祁不过见过几次,交谈一番而已,根本不算熟悉啊,连宗祁府邸他都只去过两次,根本没来得及细看过景色。他想了想那人,那看起来就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啊,能喜欢什么东西?
钗环首饰?他没娶妻,府上也没听说有姬妾,肯定用不上这些玩意。那骑射练武之物?可他作为一介郡王,又是太后长孙,肯定都有啊。
苏弈也不禁跟着一起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他恍惚道:“我记得,蛮蛮跟他好像认识,上次见他俩还是相谈甚欢的样子。要不,你到时去跟蛮蛮商量一下?”
赵氏无奈的看着他,却还是点了点头,“行吧。”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皇后千秋那一日,苏移光早早便被唤起,梳妆打扮过后,前往正院用朝食。
顾充已经穿戴好国夫人品级的命妇冠服,坐在桌案前用膳。虽是繁杂的朝拜礼服和沉重的首饰,她用膳的动作却是行云流水,一点都没有不适的感觉,显然早已习惯这样的打扮。
但苏移光却显然还没看习惯,频频向她娘投去惊叹的目光,最后差点都忘了自己一开始想说什么。
等想起来后,忙道:“阿娘,我又不是命妇,不用给朝贺娘娘诞辰,就不必这么早起过去了吧?”
顾充瞥她一眼,温声道:“太后娘娘发过话,让各家小娘子小郎君都先过去庆寿宫和其余几个宫殿玩耍。”
行吧,娘娘发话,也没人敢不从。苏移光叹了口气,认命的低下头喝碗里的甜汤。
喝了两口,她突然想到太后先前想给宗沁这两个未来郡主选夫婿,但因是宗沁几人自己下给京中众人的帖子,来的人并不多。听顾云这个去过的说,太后看了两刻钟便没了兴致,早早下去歇息,那想来也是没选到合适人选的。
那今日,该不会又想顺带给那两个挑选挑选吧?
苏移光一下子脸色有些黑,参加这种宴会她是很乐意的,毕竟谁没个这种时候,但给自己最讨厌的人之二做陪衬,她不愿意啊!
虽如此想着,她还是乖乖地上了兽车,一路往宫中而去。
顾充抚了抚她的鬓发,柔声道:“宗沁那几个人,你不必理会。”
“嗯?”苏移光抬起头看向她娘,不知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顾充笑了笑:“他们就是上元差点伤到你的人吧?”她端正坐着,垂眸看向怀中女儿,温声道:“他们不知死活,你不必出手,自然会有人收拾。”提起这几人,她的声音明显冷了几分,原本温和的声线中却带着丝丝寒意,令人心生一种恐惧感。
苏移光以为她娘要亲自出手,犹豫道:“阿娘,这样不好吧,若是被娘娘知道......”
她娘到底跟顾太后同族,现下河东不比当年,顾家靠顾太后明显更多了。可以说,顾太后现在就是顾家大半个支柱,她的后代顾家人肯定要保的。
“你阿娘我有那么傻吗?”顾充挑眉,“自然是有想收拾他们的人。”她还没沦落到亲自动手收拾几个小辈的地步,拉低她的档次。
苏移光凝视了她半晌,忽而脑子一抽,犹豫问道:“你是说颍川王吗?”
顾充颔首:“昂。”
苏移光突然坐直起身子,瞪圆了眼眸,“阿娘,你知道赵王家的旧事啊,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还以为、还以为颍川王跟他弟妹关系好,都不敢跟他聊上元那日的事呢。”
“你还小。”顾充捏捏她的脸,赵王家的事不是什么秘辛,年纪稍大的人都知晓一二,但对女儿,她下意识觉得她还小,无需听这种腌臜事。
对自己被认为小的这件事,苏移光感到很不满,正要说话,兽车却忽的停了下来。
“走吧,下车。”顾充的心情没有被刚才的谈话所影响,声音依旧平静不已。
众人从左掖门入宫,一路沿着宫道,穿过横街后便是庆寿宫。
“你快过去。”顾充推了推苏移光,又瞥了旁边的李太夫人一眼,径直往坤宁宫而去。李太夫人哼了一声,立刻跟上,但她年纪大了,穿同样的礼服显然没有顾充稳当,头上花钿差点要掉下来。
苏峦被引去了男眷处,苏雁也看到自己熟识的人,相携着进了庆寿宫。
苏移光眯着眼看了一会周围的人,打算慢腾腾挪进去。正到了庆寿宫门口,忽见一着绯色螭纹圆领袍的男子从中步出,看到她后,显然也愣了一下。
俩人打过招呼,宗祁正要抬步离开,苏移光却叫住了他。
宗祁顺着她的声音回过头,脸上是一贯的温柔,笑也直达眼底,“怎么了?”
“我想问你个问题。”苏移光想起来前两日赵氏跟她说的话,有些紧张的交握着双手,却又期待的看着对面那人,希望他能答应自己的请求。
宗祁失笑,“好,你问。”他哪舍得拒绝她,别说仅仅只是一个问题罢了,便是......
苏移光轻咳一声,忸怩问道:“你、你喜欢什么呀?”
第45章 饴糖
庆寿宫门口众人来来往往, 不停地有人进去,又或者有人出来。
但人实在是太多了,没人将注意力放在俩人身上, 哪怕俩人挨得很近, 哪怕俩人在这站了许久。
苏移光将话问出口后,便紧张地看着宗祁,涂了胭脂的朱唇微微抿起, 鼻尖泛着一点粉红, 杏眸凝望面前那人, 黑白分明的瞳仁清透明亮。从宗祁的角度看去,只觉得她眸中承载的,无一不是他。
望了一会她的眼睛, 宗祁忽而笑了起来,温声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继续同她对视, 忽而想起在揽月楼时,自己曾说过喜欢她。不过过去短短几日罢了, 他觉得哪怕现在再问起,他仍然是那个答案,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之情。
苏移光看了一下周围络绎不绝的人,轻叹道:“我这不是想给你送个礼物,又怕送的你不喜欢,便特意来问一下你嘛。”
她说话时语气真挚,神情也不带一丝一毫的作伪, 宗祁一下子, 心便塌陷了一片。
这个回答显然令他极为满意,便笑了笑,温声道:“也没什么特别喜爱之物。”
苏移光皱了皱眉, 他这是不想说,还是真的没有?她想了想,便试探问道:“唔...你可喜欢玉佩?或者蹀躞带?还是布匹之类的,我家新得了一批锦缎,重锦和细锦都有,各式各样的纹样。糕点呢?你家厨子做的糕点,我实在是不敢恭维。”一想到宗祁在府上吃的那些东西,她便替他觉得可怜。
实在是太可怜了,天天吃这么难吃的糕点,真是难为他。
听他说完后,宗祁方笑道:“那就糕点吧。”
“你喜欢吃蜜煎樱桃吗?”终于问出他想要的,苏移光才有心情继续说笑。
蜜煎樱桃?就是上元那日在龙津桥附近吃过,甜死人不偿命的那个东西?宗祁愣了一下,方才艰难的点点头:“喜...喜欢。”她既然问起,那日还买过,肯定是极爱吃这个的,为了让她满意,就算不喜欢,也得说喜欢。
苏移光显然很高兴,脸上漾着笑,眼眸如星子一般璀璨,“那太好了,初春时宫里时不时送一点樱桃,恰巧我家也有几株树,吃不完的都被我做成了蜜煎樱桃放着。你若是喜欢,我让人给你送一小罐子去。”
被我我做成了......
宗祁忽而觉得,任何时候,相信自己的直觉都是有道理的。譬如他刚才跟着直觉走,说自己爱吃这个蜜煎樱桃,她便说要给自己一罐她亲手做的。他开始庆幸方才答了喜欢,否则、否则怎么可能会得到这个。
“好。”他本就和煦的目光又柔了些,眼角眉梢染上层层的笑意,沐浴在朝阳下,好似浑身都发着光一般。
总算办好了这件事,苏移光长出一口气,冲他挥挥爪子,“那我先进去啦,你去别处玩吧,你早上可有拜见过皇后娘娘了?”
“拜见过了,百官朝贺在命妇之前。”宗祁柔声回了她一句,“我先前就在坤宁殿外,刚才来的庆寿宫。”百官朝贺皇后是不必进坤宁殿的,只需在殿外遥遥见一面,上表道贺便可。
苏移光点点头,又说了一声后,转身进了庆寿宫大门。
今日是皇后生辰,命妇们需着朝参的花钗礼衣,但他们这些非正式命妇的,自然还是穿的普通些好。直到那个月白色的裙摆消失在面前,掩进了门中,宗祁方才从中收回视线,打算往前殿而去。
隔壁的福宁殿门口站着一群锦衣少年,一直眺望着庆寿宫的方向。
魏弘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袍,再想想刚才那人穿的也是月白的百迭裙,便突觉神清气爽,于是轻咳一下,问道:“阿峦啊,我上次叫你问的事儿?”
荀盛康看着庆寿宫外,那一道步伐矫健的绯色身影,将胳膊撑在魏弘肩膀上,摇头道:“你瞎吗?”人家两个什么关系他没看出来,但相熟,是肯定的。
“你想打架?”魏弘斜睨荀盛康,眼眸暗沉了下来。
荀盛康嗤笑一声,将魏弘看了一下,无语道:“就你这小身板,连阿峦都打不过吧?”
众人哄笑了一会。
苏峦没说话,眼睛一直黏在宗祁的背影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喂!阿峦?”见他不开口,魏弘等不及了,伸手推了他一下,“我上回跟你说的事,你办好了没呀。”
他不提还好,一提苏峦就一肚子火气。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日被苏移光支配的恐惧,她这个可怕的人先是叫老仆来打了自己二十下手心,而且打的是左手,不影响写字,于是他晚上又将家规给抄了三遍。
到第二日一早起来,他闻到一阵鸡汤米线的味道,一出房门,就看到一个婢子站在那,笑嘻嘻地说:“十四郎,这是十二娘特意吩咐给你做的鸡汤米线!连今早要出门的世子,都没这待遇呢。”
鸡汤米线只有鸡汤的味道,一滴调料都没给他放,连他想加几颗葱花都不许,还用的特别大的海碗装着。味同嚼蜡的吃完后,中午、晚上、宵夜,他不出意外的还是看到这清汤寡水的米线。
他都快吃吐了!哪怕看到国子监门口那家米线店,都勾不起半点的食欲。
想到那日苏移光回他的话,苏峦也冷哼了一下,原话传给魏弘,“关你屁事?”
显然是想不到苏峦会突然说这句话,魏弘呆滞了一下,身体微微向后仰。其余人也愣了一会,方才看向他。
“阿峦!你怎么能这样说我!”魏弘指着苏峦,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苏峦将自己手掌举给魏弘看,因那老仆打得极其用力,手心至今还有未消的红痕,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你还好意思叫我帮你问,今天又问!这就是我问了的后果!”苏峦悲愤的看着魏弘,刻意隐去是因为逃课被打的。
魏弘惊了一下,仔仔细细地看着苏峦的手心,被他给吓了一跳,顿时热泪盈眶,“阿峦,我真是没想到你为我付出了这许多。”
苏峦哼了一声,理都懒得理他,直接转进了福宁殿内。
庆寿宫中闹成一团,一群小娘子们或坐或立,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说笑。苏移光进去时,也不知是谁提议,说要玩飞花令。
“你玩吗?”苏雁走过来,拉了拉她的胳膊。
苏移光摇头,“你跟他们玩会吧。”她刚进来,还得先去拜见太后才行。何况早上起太早,倒有点困。
太后正在逗弄宗朗和宗月,詹贤妃已经被放出来了,宗月却还是暂时养在太后宫里。宗沁和宗溪坐在一旁奉茶,浅浅微笑。
看到苏移光进来,顾太后脸上立刻挂上笑,关切的问了好一通的话。什么穿的暖不暖,早上可用了朝食一类的,令宗沁和宗溪掐紧了指尖。
苏移光被宫人引着在旁边太师椅上坐下,漫不经心的瞥了宗沁和宗溪一眼,微笑道:“沁娘和溪娘,今日打扮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可见娘娘就是会打扮人。”
她将太后的审美夸了一通,令顾太后眉开眼笑,但宗溪却总觉得,她这意思,是在说她俩自己穿的衣衫都很丑。
一想到可能是这个原因,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抬首看了苏移光一眼,柔柔道:“蛮蛮姊谬赞了,只不过赵地远离京师,我们两个以前确实没见过这么多新奇的装扮。”外地都是仿着京师的妆容、首饰和布匹花纹来的,她以前在赵地,跟京城比起来穿的土了一点,也不奇怪,
苏移光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却又觉得有些无语,她刚才真是想夸太后打扮的好啊,她怎么就这么敏感呢,唉!
不过既然她这样想,她就只能跟着说呗,让她解释自己没在骂人,那是不可能的。
“蛮蛮姊,你刚才见到豹奴阿兄了吗?”宗朗凑过来,好奇地问她。
苏移光揉揉她的小发包,挑眉笑道:“见到了,怎么啦?”
这一下子,连顾太后都精神了,一直盯着这边瞧,眼睛一错不错的望着。
宗朗在她旁边坐下,说:“他刚才跟我说要去前殿了,我怕他就是想逃跑,是骗我的,所以想问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