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远赴塞外,哪怕胤禛看起来无能为力,也不可能真的不派人在身后看着。温凉刚看过内里的消息,里面详略得当地描述了十四在押粮的情况,想来遇到的事情也是不少。
温凉思忖,或许从一开始康熙帝答应让胤祯的缘由,也有部分的事情同这些有关。
他回想着信中涉及到的事情,想来胤祯也的确发现了不少端倪,要是胤祯真能解决一二,康熙帝自然会更加放心把某些事情交给他来处置。
这对胤祯来说无疑是个考验。
温凉深呼吸了两下,凉凉的空气顺着胸腹而下,身体都显得舒服了些。胤祯的情况并不严重,他还年轻,康熙帝会允许他犯错的。
“温兄。”
温凉抬眸看着站在院门口的人,眼下这前院会这么叫他的人也就只有戴铎了。
戴铎自然地从门口跨进来,笑着说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温凉了然,“你待会便要走。”
戴铎摇头,“本来是这么打算,不过临时变了注意,我明日再离开。”他笑起来很是温和,往前走了两步,“回来这么久,还从不曾在外走动走动,温兄今日可有时间,不若陪着戴某外出走走?”
温凉应允,他今日的确无事。
戴铎只是想出府走走,温凉对京城常去的地方也不是很多,很快他们还是来到了温凉习惯去的那两条街。
戴铎看着满街道的茶楼书铺,笑着说道,“戴某早该知道温兄喜欢的是这些,这条街道上想来都是温兄喜欢之物。”
温凉抿唇,视线在街道上逡巡了片刻,忽而落在某一处上。
那是间新开的书铺。
温凉曾最喜欢去的书铺便在那里,因他家藏书很是丰富种类又很齐全,后来因窝藏白莲教被逮捕,而后便彻底关闭了。温凉记得他便是在那里遇到了王家那小子。
王朗现在应该远离清朝了。
温凉漫无目的地想着,当初还是他亲手让人离开了杭州。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温凉不介意如此。当初武仁是如此,而后王朗也是如此。
“温兄?”
戴铎温声道,他感觉温凉刚才有些失神。
温凉回神,声音依旧清冷,“看到了间新开的书铺。”
戴铎顺着温凉的视线看去,笑道,“先生对这里还真的熟悉。”
温凉颔首,带着戴铎到了他喜爱的茶楼去,那里一直还留着温凉的雅间。不过自从上次在这里遇到胤祥胤祯后,温凉还没来过。
戴铎落座后,环视着屋内典雅的摆设,又看着外面的模样,“这京城真是一年又一年,年年都不同。等下次回来,不知道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戴铎的话语显然意有所指,温凉嗅着那袅袅升起的茶香,淡声道,“只要是我等期望的变化,那便是最好的了。”
“那是自然。”戴铎笑着点头,眼下的气氛是一回事,日后的模样又是一回事。他们当然希望能朝着他们想要的结果而去。
戴铎在温凉泡过一回后,自告奋勇接替了温凉的位置,他在茶艺上算不得精通,也不是个门外汉。
“先生可曾想过日后如何?”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戴铎比温凉健谈些,总是他开头的时候比较多。
温凉抬眸看他,“戴兄想说什么?”他的视线很是锐利,戴铎很熟悉这种感觉,那就像是在看着某种不对劲的东西。
温凉敏锐地察觉出他今天并非只是个普通的告别。
戴铎叹息道,“温兄是王爷身边最亲近的人,理应知道,知道太多不是什么好事。”
幕僚幕僚,在未成事前,幕僚自然是王爷身边最得信的人,可当情势逆转后,没有多少人愿意这些一同经历过狼狈时候的幕僚继续存在。
戴铎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哪怕是御下严谨,行事端庄的胤禛,也不外乎有着这天存在。
这不是多余的猜想,戴铎的预见性已经让他看到了这天的可能。
温凉淡漠地看着杯中茶水,“你不该同某说这些。”
戴铎果真是历史上备受胤禛重视的幕僚,温凉接触的这一批人中,唯有邬思道的警惕能同他相比,沈竹甚至都没觉察到这些。
然邬思道从一开始对皇权便带着高度的谨慎,他的经历铸就了这一切。
戴铎不同,他是凭借着自身敏锐的觉察力。
戴铎垂眉看着桌面的刻痕,又叹道,“这本身便没什么差别。”温凉甚至都不需要他说出口,自也会知道他的想法,“戴某倒是没什么所谓,反倒是先生需要警惕。”
温凉挑眉,戴铎的话同邬思道的话几乎重合在了一起,让他有些奇怪,“为何你们都这般认为?”
戴铎笑道,“还有人这么说,难道是邬先生?”
温凉颔首。
戴铎敛笑,正色道,“不论是戴某还是邬先生,我们本来便是带着目的投奔王爷的。戴某打算借着王爷实现抱负,邬先生也有着本身的想法目的,但温兄没有。”
他摩挲着手中的茶杯,认真说道,“我在你身上看不出任何的目的。”
温凉凝眉,他的确是带着目的,只是旁人不知道而已。
戴铎摆手,他似乎是看出来温凉想要说话,先行阻止了他,又道,“那是不一样的。”戴铎强调,“温兄或许认为你的确是带着某种目的,然你的目的同我们的相比是不同的。”
戴铎很明白那种利益的等价代换,因而他对日后可能会有的杀戮很是淡定。这是他从一开始便选择好了的,便是最后是这样的结果,那也没什么关系。
温凉靠着椅背,视线落在戴铎身上,半晌后慢吞吞地说道,“因此戴兄是希望某能做好退路的打算?”
戴铎笑道,“温兄的能耐,不用我来说,或许早便做好了一切的退路。”
温凉偏头看着他,“这番话没什么意义。”
戴铎大笑,“温兄啊温兄,这世间大部分人的对话都是没什么意义的,不过闲聊罢了。”
温凉不这般认为,戴铎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么番话,他是在警惕着什么。
两人并没有在茶室内坐了很久,很快戴铎便打着要外出走走的名堂,两人在书铺中逛起来,这里面大多数都是普通的板式,更精致的只有等着大主顾的时候才会摆出来,好在温凉在这条街道上很是出名,大抵店主在看到温凉时便会忙不迭地把上等货色摆放出来。
戴铎也是个潜藏的书控,连着看了好几本上等货色便走不动道了,连着都买了下来,而后看着温凉苦笑道,“我便不该跟着温兄出来。”这出来一趟堪比破财。
温凉道,“你也可以不买。”
戴铎耸肩,“那里面可是有着绝版的古籍,怎能不买?”眼下买了肉疼,以后不买心疼。
温凉也买了不少,好在绿意明智,早在得知了温凉打算前来的地点后,便又吩咐了府内多准备了一辆马车。
“那不是温凉吗?”
远处街道上,两个俊秀青年在侍从的保护下逛着街道。其中一人偶尔扫了眼,便站定了脚步。
胤俄远远眯着眼睛辨认了半天,这才伸手拍了拍胤禟的肩膀,“你看看是不是?”
这街道上有不少店铺都是胤禟的,这一次他出来不过是打算看一圈,胤俄是无聊跟着他一起出来而已。
胤禟随意地看了眼,那人的确是温凉。
温凉常来这两条街道,胤禟自然是知道的。温凉是个大主顾,往往一掷千金就是为了几本古籍。作为幕后的老板,胤禟自然是知道的。
然胤禟知道,温凉也同样知道这条街道上的事情。
他们在前几年,温凉仍负责着胤禛名下商铺时就明里暗里做过几场。胤禟经商有道,这京城内极为出名的店铺很多都是他的名下,而胤禛名下的店铺虽不出挑,然细水长流,彼此间的确有些摩擦。
只是后来这方面的事情被交给其他人后,胤禟倒是有点失望。温凉的想法层出不穷而且新颖,如果他不是胤禛的人,胤禟的确有种想挖人的冲动,在这点上他的想法倒是和胤禩有点类似。
“他一直都是这条街上的常客。”胤禟漫不经心地说道,完全没有上前的意思,他的视线在其它几家店看了几眼,满意地注意到他们的生意一切如常。
胤俄有些摸不着头脑,突然拉住了胤禟,“等等,你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情?”
胤禟推了推他,“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做些什么?绑了他,还是杀了他?”在皇阿玛和雍亲王府都紧迫盯人的状态下,温凉从这条街上失踪,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他胤禟。
胤禟自认为他解释得很清楚了,然而胤俄还是一脸不懂的模样,“算了,同你解释这个也没用。不要去惹事。”
胤禟警告地看了眼胤俄,确保他不会做出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来。
胤禟和胤俄一心一意跟着胤禩不同,他虽然同样相信胤禩,然他同样也有着自己的算计。
他还没到那种全然疯狂的程度,胤禟强压着胤俄离开,他深深感觉要是留着老十在这里,一看不住还是有可能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街角,温凉看了眼街道上的人群,这点小异样被戴铎注意到,“发生什么了?”
温凉摇头,他刚才感觉有人盯着。他一招手,有人从边上出来,“刚有人在?”
“九爷和十爷经过。”
温凉点点头,让人退下了。他知道这里大多都是胤禟的地盘,经过这个词很明显的表露出两位阿哥的意思,也就没有追究的余地了。
戴铎的视线落在那人消失的地方,意义不明地说道,“这倒是轻松。”
温凉瞥了他一眼,认真说道,“戴兄,你要是想说什么可以直言,不用这般拐弯抹角。”他最后的确还是能够知道戴铎的意思,只是这样子更简单些,不用这么复杂。
戴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半晌,而后还是摇头,“温兄还是好生猜测吧。”他的话语里含着消息,似乎对温凉眼下的情况有些满意。
温凉眨了眨眼,他怎么有种戴铎是在报复的感觉?
戴铎在京内留着的时间也不长,次日他便离开京城往四川而去,为着他心中的想法执念拼搏。
温凉在戴铎离开后知道他警告的意思,然温凉也的确是做不到。
康熙四十九年九月,这本该是胤祯回京的时间,然他从遥远的西北上折子恳求康熙帝允许他留守,康熙帝左右斟酌后,批复了此事。胤祯的归期继续延长。
温凉揣摩着康熙帝的意思,隐约知道了眼下胤祯的情况,要是继续下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只要胤祯能继续下去。温凉可是有些记忆,这两年内西北还是会继续不稳定的。
武将在何时最能发挥余地?那自然是在战事纷纷时。
这两月来,朝廷上的气氛也逐渐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那种绷紧的模样让灵敏的人觉察出了些许不妥当之处,然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打破这些。
许是因为康熙帝的态度。
康熙帝近些时日来的确有些随意行事了,在某些处断上更偏向当时的心情,有时候更喜欢当朝便把事情给否决了,这同以前他留待事后处置的态度截然相反,这不太相同的方式让朝臣有些不适应。
胤禛的影响倒不是很大,来去自如,宛若没有觉察到朝堂上的气氛。隆科多私底下和胤禛见过两回面,然他们接触的时间不能太长,交流的事情不是很多。
不过隆科多早把宝都压到了胤禛身上。
眼下开弓成了回头箭,也没有丝毫可以回旋的余地。
在这些紧绷的情绪下,眨眼间就快到了康熙五十年。
康熙四十九年除夕夜,温凉被康熙帝提去了宫内。
温凉从来不曾参与清宫的年宴,亦或者说,他从来不曾参与任何和清宫有关的宴会,这不仅是面上对温凉的保护,也是温凉自个儿不愿意。
宴会是一种没什么意义,不得不参加又带着厌烦情绪的东西,至少对不愿意的人是这般。
然康熙帝这一次倒是出乎意料的坚定,往年他偶尔会允许一二品大臣前来参加,然今年他放开了界限,温凉身上担任的闲职恰恰一脚踩在了底线上。
简直就是为温凉量身打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