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芳说:“那是针对炼气筑基这些低阶散修,金丹修士不在此列。”
舒令仪忙说:“那我们也可以御剑啊,岂不是省事多了!”
这时头顶两道流光突然撞在一起,两名修士当即落在地上吵了起来。一个指着头破血流的额头大叫自己受了伤,张口就要对方赔偿两瓶培元丹;另一个说自己飞的好好的,对方一个劲往自己身上撞,明显是在碰瓷。双方吵成一团,引来许多人围观,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叫嚷着两人打一场。
陆辞芳抬了抬下巴,“看见没?像你这样的女修,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敢在无双城大摇大摆飞来飞去,一准得被专门碰瓷的盯上。”
舒令仪看的连连摇头,说:“如此风气,千机真人就不管管?”
陆辞芳不以为意,“这种小事一天没有一千件也有八百件,如何管得过来?再说我们盟主讲究的是道法自然,无为而治。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坑蒙拐骗的手段层出不穷,要想对付这些人,只有一个办法——”
舒令仪忙问什么办法。
陆辞芳说:“只要自身实力强大,自然谁也不敢招惹。舒姑娘,你觉得这些人麻烦得紧,可是你问问昭明君,有没有把这些宵小之徒放在眼里?”
舒令仪知道自己实力不济,人家当然是柿子捡软的捏,哼了一声,说:“你这话我不同意,照你这么说,那些被坑被骗的都是活该了?这种不正之风,就该狠狠遏制才是!这要是在我们灵飞派,早就被抓起来,送去穷山恶水挖矿了!”又问景白,“昭明君,苍溟城的修士犯事,一般都怎么处罚?”
景白却不答,而是看着前方突然停下了脚步。
舒令仪顺着他目光望过去,见是一家酒楼,门口木制招牌颇有年头,上面写着“陶然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显然是一家老字号,忙问怎么了。
景白一脸感慨,叹道:“你我初见,就是在这家酒楼。”那是二十年前,不,二十一年前的事了,时光如水,人事流转,没想到这家酒楼还在。
舒令仪却是什么都不记得,神情有几分茫然,打量着“陶然坊”酒楼,问:“就在这里吗?怎么认识的?”
景白触景伤怀,见她这样,心里颇不是滋味,叹息一声,没有做声,愈发想她恢复记忆了,不然两人之间的那些过往,他一人怎么承受得住!
陆辞芳见两人都看着“陶然坊”酒楼,忙介绍说:“这家酒楼门面虽然不大,却是百年老字号,本地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几道特色菜倒是很值得一尝。你们难得来无双城,回头我请大家来陶然坊,这会儿时间还早,咱们先回住处。”他有心请客,无奈陶然坊贵得很,摸摸灵石袋,囊中空空身无分文,心想当务之急先得弄一笔灵石再说。
陆辞芳在城主府后街花枝巷有一处宅子,宅子不小,只是日常疏于打理,显得有些杂乱破败。他这趟出门一个多月,正值春暖花开之际,院子里杂草遍布,有的长得比膝盖还高。推开屋门满是蛛网灰尘,更好笑的是,居然有鸟儿在架子上做窝,窝里还有两个白生生的鸟蛋。陆辞芳胡乱使了个清洁法术,只见一阵大风刮过,带走满屋灰尘,呛的人直打喷嚏。这么糊弄一下就算打扫完了,自己往椅子上一瘫,请舒令仪和景白坐下。
舒令仪摸了摸椅子靠背缝隙那里,手指上仍有灰尘。
陆辞芳瞟了一眼,满不在乎说:“我这里没那么多讲究,当然更没有什么约束,你们住下来,爱怎样就怎样,虽然比不上外面客栈干净舒适,至少清净自在不是。”
笙歌看不过眼,摇了摇头,将桌椅擦了一遍,舒令仪和景白这才坐下说话。
陆辞芳找出灵茶准备泡茶待客,正要往茶壶里放茶叶。笙歌一把抢过茶壶,拿出去洗了一遍这才送回来。陆辞芳干脆不管了,任由笙歌喧宾夺主烧水泡茶,翘起二郎腿说:“如此正好,我等着喝现成的茶就是了。”
喝完茶,笙歌忙着打扫房间,收拾东西,忙得团团转。大家把地方腾给她,站在院子里聊天。陆辞芳见没他的事儿,便说:“舒姑娘,昭明君,你们随便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我出去打听一下情况。”
舒令仪顺口问他去哪儿。
陆辞芳说:“我出去这么长时间,不知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去找小袁他们问问。”
舒令仪正无聊,忙说:“你是去找袁复礼吗?自从苍澜岛一别,大家许久没见,我正想找他叙旧呢。”
陆辞芳只得说:“那就一起去。”
舒令仪问景白去不去。
景白跟袁复礼又没交情,甚至都不认得他,摇头说不去,祭出斩霜剑,说他要练剑。
舒令仪打趣道:“昭明君,你既然要练剑,顺便把院子里的杂草除了吧。”说完笑着和陆辞芳一起出了门。
袁复礼住处离陆辞芳不远,两家只隔了一条街,不过他家是在大街上,乃是一座前店后院的两层小楼。店里主要卖各种酱肉熟食,老远便闻到香气扑鼻。问过伙计,得知袁复礼在家,陆辞芳带着舒令仪径直往后院去。过了一道院墙,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前店喧嚣嘈杂半点儿都听不见,显然是设了隔绝声音的法阵。
陆辞芳人未到,声先至,老远就叫:“小袁,出来迎接贵客了。”
袁复礼正在屋里算账,听见他的声音,忙把笔一扔,口里说:“陆大哥,我这门槛都快被你踩烂了,何来贵客之说。”一面说一面出来迎客。
陆辞芳笑道:“我当然算不得贵客,不过这位呢——”说着把身子移开,露出跟在后面的舒令仪。
袁复礼见到她,惊喜非常,忙说:“原来是舒道友,岂止是贵客,简直是蓬荜生辉,请进请进!”忙将人让进来,又喊人上灵果灵茶。他早已知道舒令仪乃是灵飞双娇其中一位,不过还是照以前那样,称呼她舒道友。
大家寒暄一番,分宾主坐下。袁复礼得知她远道而来有事求见李道乾,摇头说:“盟主最近不在无双城。”
舒令仪忙问:“不知千机真人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袁复礼说:“盟主行踪没人知道,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半载不露面的时候都有,不过我猜他此刻应该是在连海城。”
连海城出了这么大的事,身为北关之主的李道乾岂能置身事外,自然要赶去连海城处理后续事宜。
舒令仪有些失望,忙说:“那我就在无双城等着,想必千机真人很快就回来了。”
陆辞芳见两人说完正事,拉了拉袁复礼。袁复礼会意,随他来到外面。陆辞芳小声说:“小袁啊,最近我手头有些紧——”
话未说完,便被袁复礼打断,一脸无奈说:“陆大哥,你要借钱,也不能总逮着我一个人借啊!”
陆辞芳理直气壮说:“谁叫我认识的朋友里,只有你是有产业的!你看看前面,生意多好,客流不断,半个无双城的人都来你这儿买酱肉,问你借点钱怎么了,又不是不还!”
袁复礼便问他要借多少,“一百灵石够不够?”
陆辞芳指了指里面的舒令仪,悄声说:“我家里不只这尊大佛,还有个昭明君呢,一百灵石够干什么,人家大老远的跑来,我总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招待人家吃喝玩乐吧!”
袁复礼无法,最后给了他两百灵石。
陆辞芳借到钱,立即神清气爽。两人告辞时,袁复礼让人包了一大包酱肉,对舒令仪说:“舒道友,今天来不及准备,改日备好酒席给你和昭明君接风洗尘,两位一定要赏光。”
舒令仪忙客气一番。大家道过别,陆辞芳带着她从另一条路回去。先前来时,两人走的是小巷,这回从大路回去,却要绕好长一段路。不过路上却是十分热闹,这会儿正是傍晚时分,路边挤满了各种摊贩,正卖力吆喝,有卖吃食的,像馄饨、煎饼、凉菜之类,还有卖自己种植的灵花灵草的,甚至有卖灵兽的,一只似猫非猫的灵兽,冲着行人龇牙咧嘴,许多人围着看热闹,一切充满市井生活气息。
陆辞芳看着手里的酱肉说:“有了肉,须得有酒,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这才是神仙日子。”说着走进路旁一家酒肆。
那酒肆甚小,店里只摆了两张桌子,这会儿里面没有客人,屋里也没有点灯,地方狭窄,光线昏暗。陆辞芳叫了声:“打酒。”
“来了。”里面有人应声,很快帘子一掀,走出一个丰满俏丽的年轻妇人。她手里提着一盏八角风灯,款步行来,抬头见是陆辞芳,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待看见后面的舒令仪,笑容又收了一收,走到柜台边,问要多少酒。
陆辞芳说要五斤。
那妇人道:“这么多,可是家里来了客?”说着扫了舒令仪一眼,从柜子里抱了一坛酒出来。
陆辞芳扔下灵石,提起酒坛就要走。那妇人却按住酒坛不放,顺势在他手心挠了一下。陆辞芳装作不知,拿着酒便出了酒肆。
舒令仪跟着离开,回头看了那妇人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跟陆辞芳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只是酒肆老板娘和酒客那么简单。
很快她的直觉验证了。当天晚上,大家坐在院子里喝酒吃肉,谈天说地,舒令仪跟陆辞芳还划起了拳,正玩得高兴,突然有人敲门。陆辞芳起身去开门。舒令仪跟上去远远看了一眼,正是那俏丽老板娘,手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孩,正冲陆辞芳垂泪呢。
舒令仪对着陆辞芳的背影,忍不住啐了一口。
第96章 旧地重游(下)
那年轻妇人名叫简素心,怀中小孩乃是遗腹子,掀开小孩衣服给陆辞芳看,只见身上起了一片红疹,急得直掉泪,说:“昨儿胸口那里就有几个红点,我以为是蚊虫咬的,只抹了点药膏,谁知今日就这样了。这两天饭也没怎么吃,刚才好不容易喂了一碗肉羹,全都吐了。”陆辞芳摸了摸那小孩额头,有些烫手,想是起了高热,便说:“小孩病症耽搁不得,赶紧送去仁和堂看看。”
简素心低声道:“仁和堂在城南,这大晚上的,我一个妇人带着个生病的孩子——”说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陆辞芳回头,看见舒令仪探头探脑往这边看,他因秦锦瑟的事心里正愧疚着呢,不想再招惹桃花债,因此神情有些迟疑。
简素心见状拉了拉他衣服,似嗔似怨,含泪叫了声:“陆郎!”
陆辞芳见她一脸急色,又看了看怀中神情恹恹的孩子,叹了口气,只得说:“那我陪你走一趟。”
舒令仪听的门从外面关上,不知他们要去哪里,好奇心起,轻巧地跃上屋顶,居高临下看见陆辞芳抱过孩子,御剑带上那妇人,径直往南边去了,撇了撇嘴。这会儿皓月当空,又正值春日,天气舒适,站在高处,景致更佳,只见灯火点点,月光如练,风中隐隐送来花木的香气,她干脆坐下,又招手叫景白上来。
景白顺手拿了壶酒飞上屋顶。两人并排坐在那里,时不时喝口酒,望着头顶的明月,吹着柔软的春风,甚是惬意。
舒令仪醺醺然微有醉意,摇头晃脑说:“这酒有点烈,我喝不大习惯,还是梨花白好喝。”
景白顺势拿过她手里的酒杯,“你少喝点,这是本地烧酒,比一般酒都烈。”
舒令仪歪着头看他,忽然说:“小白,下午进城时你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陶然坊,当时是怎样的情形?”
景白神情温柔看着她,思绪陷入回忆里,“当时你惹了麻烦,便想方设法赖上我,后来去琅琊山寻宝又碰上了,谁知所谓的宝物竟是藤妖作乱,那时我还没结丹,你更只是个练气小弟子,我差点死在里面,还是你随身携带的大还丹救了我。”
舒令仪听的笑了,“你记得真清楚。”
景白转头盯着她,“阿如,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我都记得。”
舒令仪垂下眼睛,露出沮丧的表情,“可是我忘了你。”
“不要紧,只要我记得你就行。”
舒令仪沉默半晌,突然说:“小白,我有点怕。”
“怕什么?”
“我想恢复记忆,可是又怕恢复记忆。”舒令仪一脸茫然,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封印她的记忆,一定有其理由。现在她要解开这段封印,如同探寻未知秘境,不知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不免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可是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哪怕再危险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景白轻叹一声,伸手抱住她,安慰道:“别怕,事情已经过去了。”
是啊,太微宫已经覆灭,这么惨烈的事她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舒令仪想到这里,心里一痛,伸手回抱住他,埋首在他怀中,闷声说:“小白,我真是没用。”
景白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酒味,心想她大概有些醉了,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舒令仪躺在他怀里,感觉十分安心,加上酒意上涌,一时竟睡着了。
景白看着她熟睡的容颜,是如此的乖巧安静,忍不住伸手描摹她眉眼的形状,最后手指停在柔软红润的嘴唇上。舒令仪睡梦中似是察觉到异物,伸出舌头舔了舔。
像是触电一般,瞬间从手指直通心口,景白只觉浑身一麻,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舒令仪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仍旧睡得无知无觉。
景白就这样抱着舒令仪在屋顶坐了半夜,直到陆辞芳回来。
陆辞芳陪着简素心母子去了仁和堂。医师看过后,表示是幼儿急疹,无甚大碍,开了药方,他又将母子俩送回酒肆。小孩折腾了这大半夜,早就困了,回来路上便睡着了。简素心安顿好儿子,出来向陆辞芳道谢。陆辞芳说:“孩子没事就行,那我走了。”
简素心忽然拉住他,软绵绵说:“这么晚了,就别走了。”
陆辞芳掰开她的手,正色道:“素心,当时说好的,大家只是露水姻缘。”
简素心脸色慢慢变了,“你想和我断了?为什么?”
陆辞芳头疼不已,“没有为什么。”
简素心对着他又捶又打,“你胡说!走之前还好好的,回来就要和我划清界限,你分明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陆辞芳知道她误会了,却又不好解释。秦锦瑟出家一事对他打击极大,这些天他一直在反省,认为主要是自己轻浮浪荡害了她,加上秦韦廷之死,伤心绝望之下这才选择出家避世。因此他立下决心,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到处寻花问柳了,只好说:“素心,是我对不住你。”
简素心咬牙道:“真是郎心似铁,说断就断,你如此绝情,叫我怎么办?”
陆辞芳知道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无依无靠度日艰难,心中愧疚,当下拿出灵石袋,往桌上倒了一堆灵石,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又怨又恨,干脆把整袋灵石留给她,说:“小泽病了,这些灵石,给他买点好吃的。”
简素心知道,这是陆辞芳给她的补偿,他是真心要和她一刀两断。当初两人情浓时早就说好,大家只图一时欢娱,并不求天长地久,因此陆辞芳不惜把所有身家留给她,对她可谓仁至义尽。只是女子之心,总是容易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陆辞芳回到住处,见景白和舒令仪坐在屋顶赏月喝酒,好不快活,若是平时,定要调侃一番,此时却没心思说话,只扫了一眼,便自顾自回房,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有人送来两张帖子。他打开一看,原来是袁复礼做东,晚上在陶然坊备下酒席,请景白和舒令仪赏光,便和送帖子的人说:“小袁真是穷讲究,请人吃饭罢了,还专门下帖子,不知道的,以为他这是要成亲,广发喜帖呢!还有,怎么只有两张帖子,我的呢?”
那人为人圆滑,是袁复礼酱肉店里的一名得力伙计,忙说:“我们东家请客,以陆爷跟我们东家的交情,自然要在一旁作陪,何须专门下帖子请您!”
陆辞芳这才罢了。
舒令仪接过帖子说:“请转告袁道友,多谢费心,晚上我和昭明君必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