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北慢吞吞点头。
傅克己看着手中长剑:“算我欠你。”
程千仞拍拍他肩;“胜败兵家常事……走了,邱北跟我们走。”
***
南央城又落了一场雨,这大概是今年秋天最后一场。
冬日临近,风雨格外凄寒。街上行人裹着厚衣夹袄,行色匆匆地撑伞踩过水泊。
程千仞站在程府最高的露台,近处亭台楼阁俱披轻纱,细密地雨水敲打瓦片,檐下铁质风铃摇晃。对街明镜阁立在雨中,华灯朦胧,颇有些‘红楼隔雨相望冷’的意味。
逐流为什么要来骗他一次?应该还是怨他吧。
当时话都说绝了,还有什么情分在。
程千仞仔细回忆,他能被……呃,被抱起来,疏于防备是有,也是因为无力抵抗。手里拿着剑,却像没拿一样。看来逐流修为已经远高于他。
逐流若真过得好,也值了。
忽而一个人影奔来,由远及近,如一道白雾。
徐冉站在雨中仰头大喊:“程三!快下来吧,邱北说了,下雨也不能停工!”
程千仞内心的绝望,一瞬间大过逐流离开。
***
邱北来到程府的第一天,提着一个四方木盒,轻巧精致,像糕点盒。
徐冉:“嗨呀你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
邱北:“这是我的空间法器。”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邱北打开盒子,取出灵石、各种阵法材料、木料、石料,甚至长短锯子、锤子、凿子等等各类工具。
他来了就干活,茶也不喝一口,在程府中行走,以步丈量,仔细查看每处。
南渊四傻这才明白,原下索为什么说,只要他们不后悔了。
因为邱北是个强迫症。
他虽然说话慢,但是心意坚定。
每天只要他慢慢卷起袖口:“手艺人,活儿不能这么糙。”,程府每一处都可能遭殃。
起初他说:“我来拆,我来改。”但是程千仞看不过去,帮忙打下手,从此五个人变作南央施工队。
徐冉快要崩溃了:“为什么一个大名鼎鼎的炼器师,会纠结小路鹅卵石是否排列好看,行了行了我知道,手艺人,活不能这么糙是吧。”
石狮子重雕,门梁彩漆重上,花木重新修剪催生。
今夜下雨,正厅灯火通明,他们与邱北雕阵料。南渊四傻只能雕个大模样,还得邱北精修一遍。
包工头邱北慢吞吞说话:“器物是死的,人是活的,精神和意志用来造物,死物能活。自己的宅邸,某些部分经自己之手,才算真诚心。”
邱北有些佩服他们。现在南渊学院,这四人最具声名,谁知却特别听使唤。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不觉得这是下人才该干的粗活。
徐冉有点好奇:“别的炼器师都以铸成神兵为终身目标,你天天忙这些,不会烦吗?”
邱北:“不烦。我师父说,以人观物,以物观人,是为格物。造物也是自我铸造,这个过程很漫长。你不能急,每个细枝末节诚心做好,开炉的时候,一切自会给你回报。”
“世人说神兵难成,有时候是人心不诚。”
他忽然道:“现在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原上了吗?”
这个问题徐冉思考了很久,她认真答道:
“原上求出剑快,是无数个日夜只练快剑,我出刀快,是因为我心急。不止那场比试,我一直都很急,忘了欲速不达。”
邱北:“不,他剑上有我刻的二十八道破风符文,速度更提两成。炼器改变生活,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徐冉:“???”
程千仞也一脸懵逼。鸡汤熬好,不给人喝了?
邱北:“来,再把这块黑金石削了。”
第77章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程千仞一直在等, 令人担心的事始终没有发生。
双院斗法排名榜单正式放榜, 举城欢庆。折桂宴的请柬被他交到手上,众人恭贺他, 祝福他。
按照习俗, 取得名次的学生们乘花车游街, 武试榜首可骑马先行。
初冬寒凉,却不能摧折众人万丈热情。程千仞身披华美法袍, 腰配神鬼辟易剑, 骑着马球比赛时的逐风骑。
白马金鞍,翩翩少年。
人群夹道欢呼, 将无数绣帕、鲜花抛向车马。少年马蹄踏过, 花雨飞溅。长街被层层叠叠的花瓣染红, 香气三日不散。
每个茶楼酒馆都说着他的故事,每个小孩子都会唱‘程郎程郎,打马南央’的歌谣。
学院老先生们不由感叹:“声势至此,可媲美当年‘剑阁双璧’。”
暮云湖安静如初, 黄昏时行人湖畔散步, 赏霞光山色。
只有风中寒柳知道那夜的血与火。寒柳不说话。
若非那些人真的消失了, 顾雪绛也要怀疑,一切是他们错觉一场。
游街结束的当日,邱北给程府施工队放了假。
阵法铺设收尾,大抵明日便能完工。于是南渊四傻正式搬家入住。
林渡之带来两箱医书四盆花草一只鸟,像个美好家居爱好者,使鹿鸣苑生机焕发。
程千仞将从前的小院封门落锁, 大件家具不搬,只带贴身衣服和书卷,加上他和逐流的一些零碎东西,总共整理出两个包袱。
徐冉和顾雪绛的搬家方式更直男,西市大采买一通,自己拎包入住。程府现在也算有名的大户人家,完全可以享受送货上门服务。
至于开府宴,程千仞白日经历喧嚣,晚上懒得再闹,何况他们没有别人可请,但顾雪绛是个讲究仪式感的人,从飞凤楼订了一桌酒席送来,让徐冉如愿吃上铜锅涮肉。
程千仞与朋友们吃饱喝足,在府中最高建筑,抱月楼的房顶上坐成一排,喝酒看月亮。
历经风雨磨难,南渊四傻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偌大南央城,万家灯火,文思街程府便是他们的归宿。
等林渡之送喝多的徐冉回去,顾雪绛点上烟枪。
明月清冽,不远处明镜阁飘来缠绵的歌声。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远。夜雪初霁,翠尊易泣,红萼无言长相忆……”
顾雪绛跟着哼了两句:“这首琴曲改作琵琶弹唱,竟也别有滋味。”
程千仞:“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与傅克己决赛那日,温乐弹的就是这首《夜雪初霁》,技惊全场。如今风靡南央,大小花楼酒坊,歌姬伶人争先效仿。”
“她帮我们两次,得登楼拜访,谢谢人家。”
一次赠匾一次弹琴,程千仞只觉得这位公主,着实对顾雪绛情深义重。
歌楼一曲终了,他们开始谈严肃话题。
顾雪绛:“花车游街时,北澜少了几个人,我听到消息,说钟天瑾等人前些日子启程回皇都了,州府官差护送车队夜里出发的。看来是有大人物背后帮我们,所以整件事情,到此为止,彻底结束了。”
程千仞挑眉:“还是温乐?”
“不,温乐身份尊贵,但她手中并无实权,没有这么大力量。她应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副院长?”程千仞很快自我否定,“以我对胡先生的了解,他最可能两不相帮,即使出手,也会先敲打警告我们一番。”
程千仞依然不放心:“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回去了?不觉得蹊跷?”什么理由能让那些养尊处优世家公子连夜赶路?
“不蹊跷,因为春波台还有一条消息暗地流传——首辅将在下月初一,代帝择太子。家族召他们回去合情合理。”顾雪绛嗤笑道,“多年党争走到尽头,皇都即将风云激变,那些老不死没空管我们。”死了几个子孙,还有许多子孙,权力与利益才最重要。
程千仞:“难道…首辅帮了我们?”
“换做以前,我会告诉你,天上下雨不是因为你打了喷嚏,但是现在……我不知道。”
顾雪绛苦恼地皱眉:“谁还能让州府出面瞒天过海,让所有人讳莫如深。有这么大权力的人,做事必有所图,先讲好条件再出手,为什么会不求回报地帮我们?千仞,没人来找过你吗?”
“没有。”程千仞答完才想起一个人,逐流。
逐流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似乎就是……帮他。
顾雪绛打量着他:“我要是首辅,择定太子,权力重新洗牌的时刻,打破旧平衡创造新平衡,正值用人之际。反正你这个‘南渊第一天才’已与那些世家结仇,最适合推到台前做一柄枪,与他们斗争。而不是让你不沾一点腥,还在文思街赏月喝酒。”
北风猎猎,吹得程千仞墨发飘扬。他突然有点烦躁,又喝了一口酒。
逐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一个解释都没留下。骗他过得不好,又回去说服首辅帮他?
小孩到了青春叛逆期爱胡搞吗?
程千仞自嘲道:“我算个什么东西?”
顾雪绛拍他肩:“是个人物。白天才打马游街,整座城都为你疯了,别说你还没适应。”
程千仞也拍他:“不管哪路神仙帮我们,解决问题就行,早点睡吧。”
明天还得开工修阵法,听一天炼器鸡汤。
***
“这座府邸,总共四座大院,一湖一林一假山,我设十六道阵法,环环相扣,组成大阵,阵枢在抱月楼……每块阵料都是你们亲手埋的,应该很熟悉。昨晚你们也看到了,每座院子因地势风水不同,催生不同植物,添置不同摆设,一木一石皆可成阵……”
五人从府门开始行走,穿花过廊,从‘风月无边院’到‘演武场’,邱北为南渊四傻做最后的讲解。
“‘断桥人不渡’,金海阵,‘有凤栖’,三才阵……”
府中各处大多由顾雪绛命名,所以名字十分有病羞耻。湖叫做‘断桥人不渡’,花园叫做‘春色满园’,梧桐林叫做‘有凤栖’。
走到花草繁盛,生机勃勃的鹿鸣苑,邱北道:
“这里除了防护阵法,我还加设一层寒暑阵,冬暖夏凉,空气湿润。”他随口说道,“鹿会喜欢的,所以……你们的鹿呢?什么品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