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卿的眼皮跳了跳,道:“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月色稀松,亥时两刻,万家皆已入梦。街上除了偶尔几个醉鬼,已经看不见什么人。
梁未平要送林晚卿回大理寺,两人沿着街坊走了一阵,直到不远处传来几声嬉笑。
林晚卿抬头,看见叁个人影于街灯昏暗中行来。
为首的那人一边与身后两人说笑,一边吃着手里打包的什么东西。
“啪!”
叁人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林晚卿忽然觉得自己的耳鬓被什么砸了一下。
定睛一看,是方才看到的那人手里的打包油纸。
油纸落在地上弹了几下,骨碌碌地滚到了墙角,留下一路的油腻汤汁。
林晚卿怔了怔,抬手去摸自己的头,只摸到一手的油……
他吃的是灌汤包。
“站住!”林晚卿气急,喝住了几个已然行出一段距离的男子。
几人闻声停住脚步,满不在意地转身,与她视线撞个正着。
林晚卿这才看清楚,砸她的人,是个锦衣玉袍的公子。生得倒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可满眼的不屑,和看人趾高气昂的态度,一看便是京中哪位大人家的草包纨绔。
“你随街乱扔杂物,若是伤到了人,可是会被官府问罪的。”林晚卿道,隐忍着怒火。
面前的人冷呲一声,没有说话,他身边的两个跟班先开了口。
“乱叫什么,一只野狗也敢挡了夏二公子的道!”
两人说完作势就要抡袖子上前,被二公子拦了下来。
他侧头斜斜地瞄了林晚卿一眼,目光落在她一身官服上,眉宇间尽是嫌恶与鄙夷,“我当是什么,原来就是个九品小官,京兆府?还是大理寺的?”
说话间他朝着林晚卿又近了两步,张口就是一股酒气,熏得林晚卿侧头捂住了口鼻。
在盛京呆了一年,林晚卿还是听说过一些有名的纨绔,这夏二公子便是其中之一。
身为南衙禁军统领夏衍的独子、陈皇后的表侄,这人平日里就为非作歹、恶贯满盈。
曾经她还在京兆府的时候,李京兆没少帮他擦屁股善后。
“咚咚。”
脚边传来两声碎响,像什么小而硬的石块落到地上,弹了两下。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两块碎银子。
“拿去洗洗毛,大半夜的就别出来,野狗会被人打来吃的。”
忍无可忍的林晚卿默默攥紧了拳头。
按照她原先的脾气,今日铁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可是如今苏陌忆忙成那样,林晚卿也着实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故而那口快要崩裂的脾气,到底还是被生生吞下去了。
然而下一刻,她便被夏二公子的两声惨叫惊住了。
一向怂气的梁未平不知哪根筋不对,在林晚卿兀自纠结的时候,他一鼓作气地将手里包着包子的油纸扯开,然后整个摁到了夏二公子脸上去。
“你才该躲起来,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怕半夜出门遇仇家直接给你了结了!”
说完他对着几人撸起袖子,准备开干。
“你干什么?!”林晚卿懵了。
“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如今有你给我撑腰,我要教训教训这个罪行昭着的纨绔!”
梁未平的放音方落,只听耳边“簌簌”几响,街道四周便不知从哪里冒出了数十个身带刀剑的暗卫。
林晚卿:“……”
梁未平:“……”
怪不得夏二公子树敌颇多,还能大半夜在街上大摇大摆地逛,原来是他爹早有算计,暗地里安排了暗卫保护。
“这……”梁未平白了脸,用胳膊肘捅了捅林晚卿,“怎么办……”
林晚卿咽了咽口水,脚下微不可察地往后挪了挪,“我们打不过的你知道吧?”
“嗯、嗯……”梁未平点头。
“这里离大理寺不远了你知道吧?”
“嗯、嗯……”梁未平腿脚哆嗦。
“那还愣着干嘛,跑呀!”林晚卿一吼,脚底抹油。
梁未平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袍裾一撩,跑得飞快。
两人眼前一抹黑、抱头乱窜,暗卫围追堵截、飞檐走壁。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林晚卿心中愤懑。
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细响,是森冷的铁器擦过夜风的声音,极细而不可辨认。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暗卫已追到近前,手中长剑泛着冷光,直朝她的手臂刺来。
要不要这么刺激?!
朝廷九品官员说杀就杀?!
然而下一刻,她只见余光处飞来一道白光,如月色浮动。
“铿——”
金属擦挂发出刺耳的响声,随着“嚓”的一声脆响,暗卫手中的剑断成了两截。
领头的暗卫忽然顿住了脚步,他抬手示意后面的人,所有人都放慢了追击。
顾着逃命的林晚卿并没有看到这一幕,只跟着梁未平拐进了街尾的一处小巷。
实在是跑不动了。
本来想着逃回大理寺,可那些人追得太猛,她只能慌不择路。
林晚卿一手撑着腿,一手拍着胸口,抬头看了看星位,好辨认他们当前是在盛京城的哪个街坊。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唇。
林晚卿大惊,正要挣扎,却听耳边传来一个女子胆怯的声音。
“别怕,跟我走。”她说,转而来到了林晚卿眼前,“是我,你救过我的。”
街灯下,身着粗布破衣、带着头巾围面的女子出现在林晚卿眼前。
林晚卿怔了怔,没认出她是谁。直到她取下头巾,摘下面纱。
金发、碧眼、高鼻——这是她在洪州救过的那个胡姬。
*
紫宸殿的灯火彻夜不熄,十二连枝青铜灯下,永徽帝将一封密函递给了苏陌忆。
“洪州那批乌矿的去处已经有消息了。”
苏陌忆一愣,接过密函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信上说,那批做了标记的乌矿被章仁吊在船底,从水路运出。办事的人遵命并未声张,一路跟着那批货从洪州到了淮南。
拿着密函的手一紧,苏陌忆瞳孔微震。
淮南,那是先帝时期,梁王曾经的封地。
永徽帝见他神情微变,沉声道:“众人只知先帝曾经‘杯酒释权’,从各地藩王手中收回封地和兵权,却不知,当年此事得成,他却是暗地里与梁王达成过一道协议。”
苏陌忆抬头,看向永徽帝,等他说完。
“当年先帝子嗣困难,继位七年,宫中都不曾传出喜讯。又恰逢前朝征战叁载,平复了吴王之乱,先帝便有了拉拢当时实力最强的梁王的打算。”
至于如何拉拢,苏陌忆当即猜到了一二。
当年吴王造反,朝廷派兵镇压,强强相争,两败俱伤。
先帝有意削藩永除后患,加上自己子嗣单薄。为了不让皇权旁落,便许以亲弟梁王皇位,让他带头,对朝廷表忠心。
梁王时值弱冠,又不如何过问朝事,在权力和亲情的诱惑感染之下,便答应了先帝的提议,带头将手里的封地和兵权都交了出去。
可几年之后,待到皇权稳固,随着安阳公主的出生,后宫喜讯频传,先帝的子嗣也逐渐兴盛起来。
梁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怕是受了先帝的诓骗,兔死狗烹、过河拆桥。
但当时的他已经是一个失了实权的亲王,要再想与先帝抗衡,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么一想来,他有意暗中豢养私兵、敛财夺位,也实属动机充分。
失权容易养权难,当年一朝一夕扔去的东西,如今却要经过长达十余年的谋划,才能重新拿起来。
梁王也当真是隐忍蛰伏、处心积虑。
“那如今,皇上打算如何?”苏陌忆问。
永徽帝沉默,一时无言。
光是凭借几箱被运送到淮南的乌矿,根本不足以证明梁王的谋反之心。
以此对他发难,反而会落下残害皇室宗亲,不敬尊长的恶名。
况且他能小心谨慎地隐藏这么久,前朝党羽怕是早已盘根错节,再加上他与皇后母家的姻亲关系,若是再扯上太子。只怕是梁王更会借机发难,反打一耙。
确实难办。
想要不动声色地在这场博弈之中取得胜利,除了从长计议,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可是梁王却不一定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
既然他已经开始打兵器的主意,再拖下去,怕是只会夜长梦多。
思路陷入了僵局,大殿一时寂静得落针可闻。
“皇上,”大黄门富贵远远地行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食盒,看了看永徽帝,又看了看苏陌忆道:“这是太后让奴才送来的汤,说是朝政辛苦,别累坏了身子。”
“嗯,”永徽帝随意应了一声,挥手示意他将东西放下。
富贵经过苏陌忆身边的时候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太后还让奴才给皇上带了句话。”
永徽帝顿了顿,抬头示意他讲下去。
富贵将手里的食盒打开,道:“太后说,这只鹅是她去年养在行宫的,见它聪明伶俐就选了它做头鹅。可它不识好歹,几次叁番地逃出圈养的围栏,还带领其他鹅公然追咬饲养的宫人,太后一气之下就趁着它逃出围栏之时,命人把它宰了。”
他顿了顿,去观察苏陌忆和永徽帝的表情,又道:“自那以后,其他的鹅都安分了许多。故而太后特地让奴才将它送来,让皇上和世子尝一尝。”
苏陌忆听懂了,心下一凛,转头看了看永徽帝,他也是一副茅塞顿开的神情。
擒贼先擒王,没有证据,那就挖坑让他自己跳。心怀不轨、另有所图的人是梁王,有欲则有乱,该慌的人应当是他们。
富贵带完了话,便俯首退了下去。
灯火通明的紫宸殿内,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苏陌忆将御案上有关宋正行的调查翻开,问到,“皇上可知这个宋正行,从任洪州刺史开始就是梁王的门生?”
永徽帝点头,不置可否。
“那之前的假银案、加上如今大理寺介入的宋府杀人案、京兆府屠狱案,桩桩件件都影射宋正行,梁王难道真的没有觉察?”苏陌忆问。
永徽帝若有所思,并不言语。
“依臣看,”苏陌忆道:“梁王一党心思缜密,行事谨慎,皇上知道的事,就算掩饰得再好,他们也断然不会一无所知。否则臣在洪州之时,章仁也不会几番试探。”
“爱卿的意思是……”永徽帝看着苏陌忆,眉宇微蹙。
“嗯,”苏陌忆点头,“梁王之所以把宋正行留到现在而不动他,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察觉,而是因为他不敢。”
他顿了顿,烛火下眉眼间尽是疏朗之色,“因为宋正行的手上,有他的把柄。若是臣没有猜错……”
苏陌忆单手摁下卷宗,笃定道:“宋正行一旦遇害,这些证据将会被人呈到皇上跟前。所以,只要朝廷找个借口将宋正行缉拿,梁王必定大乱。”
“但倘若他兴兵造反怎么办?”永徽帝问。
“以何种理由?”苏陌忆反问,“只要我们缉拿宋正行的理由正当,他敢兴兵就是被天下唾骂的反贼。故而他不敢来明的,只敢暗中动作。”
“可我们要等的,就是他的暗中动作。”
永徽帝了然,笑道:“宋府的叁公子将于叁日后娶妻,届时,朕定当亲临宋府祝贺。”
——————
胡姬对卿卿是好的,但她不是个好人。
竹马梗不要了,因为我想到一个更能让苏大人嫉妒吃醋发疯的梗!
哈哈哈哈哈哈,让我们拭目以待他的吃醋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