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言的笑容慢慢淡化,转身说不会,“这面貌只是障眼法,有道行的人一眼就能看透。”
“可他一身的修为都散尽了……”她苦笑,复又换了个轻快的语气,“也好,这样我就能和他同生共死。如果他还是仙,我一介凡夫俗子,哪来这样的造化。”
苦中作乐,退而求其次,这也是做人的学问。波月楼的人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总钻牛角尖,只怕早就死了。枞言默默把虚设的幻境撤了,她跃上马背牵起缰绳,他在身后跟随着。有句话,其实他一直想问她,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他踯躅了下,还是忍不住出口,“往日的紫府君何等荣耀,现在落得这样收场……他一无所有了,你还喜欢他吗?”
崖儿回身看了他一眼,天很热,他半点汗星也无,连面色都未起任何变化。她心里嗟叹,没有爱过的人,怎么能懂得她的心思。她偏过头,望向远方的城阙,低声说是,“即便他一无所有,我还是喜欢他。”
枞言不屈,追问:“是因为愧疚吗?”
她摇摇头,“干我们这行的,从来不知道愧疚是何物。我杀一个不相干的人都不觉得愧疚,怎么会因这种两情相悦的事感到愧疚?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遇上这样的感情,甚至得知我父母的遭遇后,我还有些不理解他们的生死与共。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人一辈子,总要有个带你领略甜酸苦辣的老师。我运气不错,得到了最好的,有什么理由不去爱他?”
爱啊爱,从她口中说出来,居然那样格格不入。也许因为她爱的人不是自己,枞言每每听到这个字眼就倍觉刺耳。他还是怀念以前嗜酒嗜杀的波月楼主,从来不懂得儿女情长,心肠硬得像铁一样。没人走得进她心里那片荒漠,大家都在门外徘徊,大家都平等……现在荒漠生出了新绿,他本该为她高兴的,结果却狠狠怅惘起来。
在日头下狂奔了半个时辰,才到金缕城前,众帝之台严格的控关制度,一丝不苟地执行到了这里。不是本城人,进城可以,但要说明来历。两个武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上下打量一番,面无表情地问:“是走亲还是会友?”
枞言说:“既不走亲,也不会友。”如果顺着他们的话随便搪塞,接下来就该验证城内是否真有所谓的亲友了。
天外天的太阳落得很突然,转眼余晖消散,暮色四合。依山傍水的城池,在徐徐漫溢的夜里涌起淡薄的雾气。这雾气是没有根的,不知从何处来,在脚下翻卷着,越卷越多,越升越高,直至笼罩全城。墙头放下了灯笼,透过迷迷滂滂的雾气,显得寒凉且暗淡。隔着雾气的脸,被灯光映照着,也飘渺如鬼魅。
“我们从临洲来。”枞言笑着说,“带了点小东西进城贩卖,讨口饭吃。”
武候随他的指引看过去。雾气是妖族最方便制造幻象的底色,枞言抬起手,在昏沉的天光下击了一掌。守城人眼里的马立刻变成了骆驼,驼峰两侧还挂着硕大的布囊,露出外邦特产的丝帛和酒器来。
武侯绕看了一圈,摸着下巴说:“你们商队只有两个人?开什么玩笑!”
枞言一把搂住了崖儿的肩,“确实只有两人,但不是商队,我们夫妻想借贵宝地,赚几个小钱糊口。”
这个时候进出城的人比较多,如果不是特别可疑,也不会紧盯住谁不放。武侯又看他们一眼,“外乡来客三天内出城不必查验,超过三天或是要常驻,须每隔五日向官衙报备。衙长会给你们发凭证,胆敢不报,出城的时候会倒大霉,我说得很清楚了吧?”
两人诺诺点头:“清楚、清楚。”
“来上档。”指指砚台上扫把似的羊毫,“姓名籍贯,进城的日子,全都给我写下来。别写错了,城内不定期会抽查,要是查无此人,你们就完了。”
崖儿对插着袖子,耷拉着眉眼看枞言,枞言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来,低声道:“我不会写字。”
这时候的枞言总是很好笑,说不会写字可不是装的,是确实不会。崖儿这才懒洋洋抽出两手来,有意歪斜着,在名册上写下两个名字,一个叫张阿花,另一个叫武陆七。
武侯伸脖一看,“张阿花,五六七?这名字也取得太不走心了吧!”
枞言捺着嘴角讪笑:“家里孩子多,我还有个哥哥,叫武四三。”
这就是孩子当羊养的坏处,长大了也是个货郎的命。武侯胡乱挥了两下手,“进去进去。”
两个人忙应了,牵着马进了金缕城。
进门后便发笑,崖儿道:“你也该学学认字了,如果哪天被人骗着签了卖身契,到时候连哭都找不着坟头。”
枞言却不以为然,“不会写字,还签什么卖身契?”
“万一让你按手印呢?”
他把手伸到她面前,反过掌心来,让他看指纹。崖儿到这时才发现他的掌心是空白的,如同一张白纸,别说指纹,连掌纹都没有。
她讶然:“这模样,可真吓人!”
他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佯佯踱步,“吓人么?水里来的东西都是这样,常年被浸泡,化形也只能化个大概,和人终究有分别。”抬眼看,这金缕城居然很有当初王舍城的风貌,迷雾之下也是人来人往,灯火满市。
漫步在街道上,能听见坊间传出的丝竹之声。临街桃花纸糊着直棂窗,窗后点一盏油灯,把姑娘婀娜的身影投射在薄薄的窗纸上。
灯下的娇影总有如诗般的婉约,窗扉轻启了小半,窗后露出一张桃花面,轻轻嗳了声,像情人的耳语:“来么?”
两个人停下步子,崖儿看了枞言一眼,“我正好四处逛逛。”
枞言摇头,婉拒了佳人的美意,牵着马继续前行,“先找个地方住下吧,不知他们安顿好没有。”
金缕城很大,散出去的人,基本渗透进了城内的每个角落。他们的任务是逐个击破,只有后顾无忧时才能攻进众帝之台。否则外阙的五城包抄起来,就要冒被全歼的风险,胜算几乎为零。
一片柔艳的波光闪过,今天是月半,正赶上花魁娘子夜行。四面八方的散客,像水一样汇聚向酒肆林立的街头,崖儿却回身向南眺望。枞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无尽的屋脊尽头,有一座巍然伫立的高塔。那塔建得十分宏大,每一个翘脚上悬挂着风灯,在凄迷的淡霭下,也焕发出庄严的气象。
枞言明白过来,轻声道:“那是通天塔吧!”
她点点头,“二十多年前,我母亲在通天塔前跳了一支舞,从此江湖上的人便记住了她。云浮十六洲,我走遍了十五洲,只有这毗蓝洲,我前后就来过两次。每次见到那座塔,我都会心生恐惧,也不知是为什么。”
也许就像一个疤,不去触碰,可以当它不存在,一旦直面,便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枞言不知怎么安慰她,在她肩上轻拢了拢。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阴郁瞬间又散尽了,复看向那个花魁,人群中的花车精美华贵,且造得高人一头。花车里的女人慵懒凭栏,百无聊赖盘弄着手里的彩球,单是如此,就让底下男人惊呼成了一片。
这是难得一遇的盛会,不论有钱没钱,只要被花魁相中,就可以抱得美人,共度春宵。
绚烂的烟火忽然冲上云霄,隔着一片迷雾,在空中绽开繁花。崖儿仰头看,深浓的两弯碧色在她眼底荡漾,她勾起唇角,“这个花魁,不知会不会跳《绿腰》?”
枞言听了一怔,“月儿……”
她一笑而过,把满世界的繁华都抛到脑后去了,舒展两臂伸了个懒腰,“奔波这么久,先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晚。前面有个不错的客栈,僻静得很,你是跟我过去,还是……”顿下瞥瞥那架花车,“想留下等绣球,也随你。以你的相貌,十有八九会被选中,你不想试试么?”
枞言愁眉望向她,果真是不在乎的人,才这样处处大方试图成全他。如果换成紫府君,她还会说这样的话吗?
他心里其实也有牢骚,但却无法向她发泄。他知道她是聪明人,说不定早就看穿他的心思,害怕伤了彼此间的情分,故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暗示。他觉得悲哀,她这么小看他。即便是喜欢,也未必一定要占有,他只想助她一臂之力,至少在紫府君虚位期间,减低她涉险的几率。
“走吧。”他有些气馁的样子,勉强笑道,“美人何愁没有,水深火热中还痴迷那些,岂不成了色中饿鬼?”
这么一说,崖儿倒不好意思了,背着手牵上马,指引他往她以前投宿过的客栈去。
人潮向前涌动,他们反其道而行,宽坦的大道渐渐显得寂静,只有马蹄声哒哒地,回荡在空旷的街面上。
“多像一座鬼城。”崖儿正和枞言调侃,发现大路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盏青灯。那灯摇曳而来,在距离几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起先大约是在一线上,后来错落铺陈,分裂成了九盏,颇有幻术般的奇异味道。
崖儿和枞言互换了眼色,停住步子,暗暗将手压在剑上。
那灯阵的光交织出了一个巨大的光网,光网中央,有御者抬着一抬玲珑小轿踏光而来。小轿落地,从轿帘后伸出一只手,素白的指尖和皓腕,腕上轩辕珠的坠脚轻摇,一阵风过,坠脚相击,传出朗朗的清音。崖儿不信这狂夜里会出现奇遇,她压声叫枞言,想提醒他小心,却见他脸上浮起了悲伤又迷茫的神色。
轿子里的人终于下来了,一身白衣,面庞清丽,望向枞言的目光霖霖欲雨。
崖儿看见枞言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下,起先是不敢置信地遥望,后来便踉踉跄跄,向那女子跑了过去。
第70章
崖儿想去拉他,却扑了个空,他这刻好像什么都不顾了,只是向那灯阵奔跑,风里甚至传出他的呜咽。
枞言在崖儿眼里,一向是个审慎的人,虽然看着年轻,但他在的两年时间,令波月楼人心大定。崖儿办事有时候很急躁,在人情方面也缺乏耐心,是枞言,有春风化雨的技巧,让波月楼里的一切趋于缓和平静。这样的人,怎么会方寸大乱至此?那个女人,想必对他有巨大的意义。如果没有猜错,应当就是他的母亲。
枞言像个孩子一样,慌乱地伸出了两手。灯下女人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悲伤,渐渐转化成了耐人寻味的笑,那笑在她唇角变作一把刀,深陷其中的人已经看不出来了,但崖儿还保持清醒。她知道一切来得太诡异,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
“枞言!”她厉声叫他,“你给我醒醒,她不是你母亲!”
然而他听不见了,如同濒死的人抓到救命的浮木,几十年对母亲的思念让他迷失了心智。人人心底都有一份执念,在这雾气弥漫的夜里,不受控制地滋长壮大。枞言奔着日思夜想的母亲去了,不论崖儿怎么喊他,他连头都没回一下。
一定是鬼魅惑人!她情急之下驱策剑灵,撞羽和朝颜运转起强大的剑气疾射过去。灯阵里的女人忽然横眉立眼看过来,乌黑的瞳仁里倒映出一青一紫两道光,那剑芒之锐利,简直如同针尖一般。
如果冒犯了,事后赔罪也可以,崖儿现在只想叫醒枞言。可是两柄剑竟直直穿过那女人的身体,一个回转冲向高空。刚才的镜像如水里投下一颗石子,漾了漾就消散了。崖儿茫然站在大街上,灯阵没有了,人和小轿没有了,连枞言也不见了。
她惶骇不已,匆忙跑过去查看,刚才他们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身后又传来花魁夜行的欢声笑语,崖儿回身看,热闹的街景,还有错身而过的行人,人人脸上洋溢着勃勃的兴致,没人发现有异,一切如常。
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背上冷汗淋漓,立在夜风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枞言就这么消失了,她找寻一圈无果,知道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四下张望,每一双眼睛、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似乎都隐藏着凶险。她向后退,退到坊院的墙脚腾身而上。行走在檐壁,要比行走在街道上安全得多,只是奇怪这云浮大陆上,居然有能织造幻象迷惑枞言的人存在,如果真是厉无咎,那这人未免太深不可测了。
向城廓边缘腾移,每一个纵身高高跃起,都能看见城后宽坦的直道。那直道夜晚是亮着灯的,每五十步一盏,如疏朗的星辰,一直通向二十里外的木象城。
城墙也不是那么高,凭她的本事可以轻而易举翻越过去。她停在毗邻的一座大宅屋脊上,隐藏在飞扬的檐角之后,观察守城的布兵,以及城墙顶上武侯巡视的往来频率。
好极!她看准时机抛出臂环上的鹰爪,借助这股拉力轻松上了墙顶。两列武侯交错而过后,她翻身从女墙的垛口跃下对面墙头,一个金缕城,就这样被她横穿了。
似乎有些太容易,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已经被盯上,她也懒得粉饰,索性直攻烛阴阁。
以前听说五城直道两旁都是碱水,人要穿行,只能走中间。而这直道无遮无拦,别说人,就是一只鸟飞过,很快也会被发现。
究竟是谣传,还是自己也遇上了幻象?她惊觉脚下踩踏的不是水,明明是松软的土地,每行一步,鞋底就陷下去两分。借着直道上的灯火看,似乎是沙丘地貌,胡乱生长的沙棘东一簇西一簇地抱团,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进城之前走了五十里水路,难道这座城像铡刀一样,切断了水源的供给么?崖儿心下彷徨,向北眺望,北辰的战星发出青白色的寒光,像剑尖上的锋芒。不管是不是幻象,都得往前走。这世界真寂静,她艰难地跋涉,边走边想。有人在她耳边,发出了一声她听不见的低笑。
一只奇怪的鸟,在前面不远处的荒原上蹦蹦跳跳,崖儿的手指勾着腰上的剑环,继续往前行进。翻过一座风蚀脊,眼前赫然出现了雪白的平原。她暗呼不妙,照这形势看,自己恐怕也中了幻术了。
大风骤起,天上依旧星辰密布,但这世界却亮起来。积雪反射出的光,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景象,天地像个巨大的容器,上半截混沌黑暗,下半截却剔透明亮。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走,越走心里越哀伤。这地方,好像是她一直惦念的地方。她分不清这是哪里,有点像雪域,但又不完全像。这里没有雪域连绵的高山,脚下的雪也不是寒冷的。忽然有个人影出现在十几丈开外,素衣素服,背对她站立。她看不见他的脸,只看见乌黑的长发如悬瀑般直下,生在男人的身形上,说不出的一种魅艳之感。
她走过去,生怕踏雪的足音会惊扰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走了不多远,天上响起擂鼓般的雷声,豪雨毫无预兆地泼天而下。雨水落地前凝聚成刀锋式的冰棱,铮铮刺向地面。她看见那个人狼狈地扑倒在地,身上的白衣底下涌出血,很快染红了袍裾。
崖儿尖叫起来,似乎才意识到那人是谁,天上落刀她也不怕,跌跌撞撞向他飞奔过去。终于接近了,她不顾一切遮挡在他上方,奇怪那些冰棱在接触到她之前就消散了。她顾不上惊讶,去拨他被血浸湿的头发,他的脸露出了一小部分,起先是额头,两道剑眉之间隐隐有烈火形状的花纹,因苍白的肤色,鲜红欲滴。
她愣了下,手也顿住了,难道认错人了么?犹豫片刻才将他脸上的乱发全部拨开,当看清了那张脸,颤抖和哽咽从身体最深处一齐涌上来,那是她的安澜。
她知道是幻境,但也不在乎了,把他抱进怀里,检查他的伤口。那些伤口倒不显得狰狞,即便是刺穿了身体,冰棱融化令伤口收缩,也只余两指宽的缝隙,汩汩流出血来。
只是多,太多了,密密匝匝便显得可怖。她不敢使劲摇晃他,到这时才觉得自己那么无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痛哭。过了很久他才清醒过来,睁开的双眼已经没有往日的神采,但认出她了,费力地抬起手抚抚她的脸颊,语气却有些怨怪,“谁让你来的!”
她说:“我不该来么?谁让你不告而别,代我受罚的?你这个人这么自大,以为牺牲自己我就会感激你,告诉你,你想得美!”
她大发牢骚的时候,他却紧紧抱住了她,身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袍,讷讷说:“你让我怎么办?看着你魂飞魄散么?”
那一瞬她真的分不清这一切是真还是假了,话是他的话,语气也是他的语气。她恍惚觉得自己可能误打误撞进了八寒极地,她宁愿相信眼前的人又失而复得了。
“我们离开这里。”她搀他起来,“能走么?”
他说能,几乎把全部分量都压在她身上。崖儿咬牙支撑住他,他轻轻喘了两口气,“可是我身上有封印,走不了多远。”
他托起手,那清瘦的腕子上隐约浮现出透明的锁链,崖儿惶然望向他,他苦笑了下,“这是堕仙的牢笼,哪里那么容易逃脱。”
“那怎么办?”她伸手去拽,锁链有别于一般的囚具,触上去刺骨寒冷,但没有实质的形,也没有任何撞击后应当发出的声响。
他平静地望着她,眸底呈现出妖异的色彩,“用你的牟尼神璧,这神璧本来就不是人间物,能斩断百炼钢,包括这缚仙索。”见她迟疑,他的语气略微显得有些焦急,催促道,“下一次的冰刑很快又会降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崖儿?”
如果没有那一声崖儿,她或许真的会驱动神璧。结果就是这里露出了破绽,她低着头自言自语:“他从来不叫我崖儿……”
他怔了怔,“什么?”
他只叫她叶鲤,即便后来在雪域相依为命,也没有更改过称呼。叶鲤是他对蓬山初遇最好的追忆,也许在他心里,他更爱那个扛着扫帚满宫跑的女人。
杀气凛冽的两柄利剑悬在半空,剑尖对准了他。她抬起头来,眼里满含愤恨的光,咬牙道:“妖孽,你敢冒充他!”
和枞言遇见的幻象一样,心里最惦念谁,就会看见谁。她眷恋这种重逢,但明白不可能,八寒极地怎么会在金缕城外?眼前这张脸是她朝思暮想的,拿剑直指他,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折磨。所幸她的脑子还算清明,她要的不是赝品,有谁胆敢亵渎这张脸,她就让他灰飞烟灭。
一声惊呼,撞羽和朝颜刺破了幻象。血衣的紫府君和这八寒极地一起,在剑气涤荡下逐渐幻灭,最后化作金芒,飘散在风里。
崖儿跌坐下来,气哽难止。缓了很久才重新站起身,愈发坚定要去救他的信念。
抬头看,正北的战星依旧寒光闪耀,脚下的荒原已经变成了水。她一掌拍击石壁,跃上直道,挽起她的天枢弓,两支利箭上弦,拉了满弓。只听银指套刮过弓弦,发出嗡然的长鸣,两支箭飞射出去。直道两掖的明灯仿佛被谁吹了一口气,相继应声熄灭,琅琅的水晶灯罩碎落了满地。再向前看,五十丈内陷入了一片昏暗,这时即便有人俯瞰监视,也难以看清她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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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道上的灯就那样一串接一串地熄灭,天行镜里无法辨认她的踪迹,反正灯灭到哪里,她的人就到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