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胥也是个性子淡的人,识得的女仙不少,愿意攀谈的倒真是不多,天后见二人说得来便做主了这婚事,常合从此离开了北荒的战场嫁入了九重天宫。
有些人天生适合战场,常合就是这样的人。
离开了战场之后,她学着收敛了自己,学天宫的规矩,穿华贵的服饰,可这变得越来越不像她。
后来元胥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对常合的并不是情,也许只是一种欣赏,一种有别于情爱的欣赏,所以才会下了一趟凡便爱上了个反间女子,从此便冷落了自己的太子妃。
这件事,在天宫已经被人们八卦了整整三个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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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爱这种东西,清婉从老山神那儿听到过不少,一直只以为是困惑住凡人的东西,没想到也能困住仙人。
“唉——”没来由地为常合叹息一声,忽然感觉剪头被人重重一拍,转过头去,只见缈华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红着眼睛等着她。
出奇地,她身后跟着的一排小仙娥没有跟来,连那个凶巴巴的乐奴都不在。
“他们说你爬进了白晔神君的水池子里,可有这样的事情!?”
清婉皱了皱眉,她就知道缈华肯定是为了这事情,祝离能传播得整个仙界该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件事,当真是有本事。
本想为自己和白晔神君的清白辩白两句,不想缈华公主陡然提高了声音,质问道:“到底有没有!?”
“有……有……”清婉无奈点点头,进了神君的水池子这回事,确实是有。
“你……放荡!”
“缈华公主,毁人清白的话可不能乱说,我怎么就放荡了?”放荡这个词,故事里用着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词。
“你一个女仙娥,与一个男神仙、还是神君那样的神仙,你们赤身相对,你这还不叫放荡!”
“这……你这可就把神君一并骂进去了。再说了,只是神君他老人家赤身,我又没有赤身,怎么能叫赤身相对呢何况是神君他主动……”
“神君他主动!?”缈华仿佛听到了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眼里一下子就蹦出了泪花,憋了两下没别回去,抹着眼泪便跑开了。
清婉挠了挠自己的小发包,心里暗暗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被这缈华公主记恨上了,以后的小日子怕是不好过。
可是,她也没有说错啊,确实是神君他主动施法抢衣服一不小心把他带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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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以往蟠桃盛宴每年都要连开三日,三千年结果的仙桃奉了满桌子供仙人们享用,乐姬舞姬们献着新排的歌舞,一片歌舞升平。
只是,仙友们将千百年前的话都掏出来又说了一遍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得相互尴尬地笑笑喝酒吃桃看歌舞,未免十分无趣,天后便将三日缩成了一日。
捉摸着时辰尚早,清婉便也不急着回去,到蟠桃园转了一圈,后来觉得满园的桃子又不能吃诱惑实在太大,便转了出去四处游走。
她对天宫实在是不熟悉,偌大的九重天宫,单单是这一重,便迷了路,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却怎么都觉得不对。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身着暗红色衣袍的仙人蹲在不远处的墙角,动作鬼祟得很。
本想走过去询问,但想想此前在紫霞殿想捉坏人结果捉到了神君在沐浴,便打消了这多管闲事的念头。
轻着手脚打算绕过去,没想到那人听到了动静竟转过身来叫住了她。
“有……有狐神君?”清婉有些惊诧,地仙灵境之事,他们也算得上是认识了吧?
“嗯。”有狐虚点点头,伸手招他过去,将怀里抱着的小狐狸放到他怀里。“帮我抱着会儿,这小家伙调皮把我带给天后的东西给弄掉了。”
清婉怀里突然被塞进来一个活物一时不知所措,那小狐狸不安分地动着,她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抱住。
有狐虚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放回锦盒里,她才注意到那两颗亮闪闪的大珠子。
先前借着未晞的身子倒是见过不少宝贝,拳头大小的珍珠已是少见,有狐虚手上这个整整比那些个大蟠桃还要大一圈。
“多谢这位小仙子了。”有狐虚将锦盒收起,从她怀里接回小狐狸。“这小家伙顽皮,我带他上来见见世面非得乱跑,被我化回了原形。”
清婉点点头,见他似乎对自己没印象,便壮着胆子多问了一句,“神君可还识得我?”
“我们识得?”意料之内的答案。
“也不算是识得,我……当初地仙灵境,未晞公主身体里的,是我……”
“是你?”有狐虚轻声笑笑,笑容清朗,男子里面少有笑起来这样好看的,或许因着是狐族的缘故,还多了一丝魅媚。
“你和未晞,倒是不大像。”他道。
感受到了他语气里的疏离,清婉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有狐神君和白晔神君那般高高在上的神仙,又哪里会记得她一个小仙。
正寻思着找个借口跑开,忽然瞥见了他右手大拇指上一个红玉扳指,上头狐族的图腾跃然其上,不似雕刻,倒像是浑然天成。
“这个……”鬼使神差地,清婉伸手指了指。
有狐虚顺着她手指的指向看向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轻描淡写道:“这个是有狐一族族长的信物。”
“信物!?那……神君五百年前,可曾到过昆仑山?”
“昆仑山?去倒是去过,倒不记得是不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那……那神君可记得你曾经给一颗灵芝草吹过一口仙气?!”清婉不自觉加快了语调,一脸的期待。
“这等小事着实记不得了,不过你这么一说又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莫不是,那灵芝草是你?”
“是我!”清婉高兴得拍着手掌跳了起来。
她惦记了这份恩情五百年,只记得那上头有一只狐狸的红扳指却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更不知去何处寻自己的恩人,想不到今日竟遇上了。
先前在地仙灵境那样的境况,她根本没有仔细看过有狐虚,若非今天多看了一眼,怕是要错过了。
“恩人,你的这份恩情我是一定要报的,恩人可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事情?”
“这……别叫恩人,怪奇怪的。”有狐虚抽了抽嘴角,这人和印象里的未晞差了太多,倒也听有趣。
“事倒是没什么事,也就是一口仙气,不值得要什么报答。”
“这不行!于你是一口气的事,于我却是少修炼了几千年呢,这份大恩是一定要报的。”
“若是一定要还,那劳烦你引我去蟠桃会?”
“神君,这等小事举手之道不足以还你的恩情的!这样,反正我都欠你五百年了,就继续欠着,神君你要的时候来找我,我先引你去瑶池。”
清婉拍拍自己的胸口,伸手主动把他的小狐狸接过抱着,狗腿得很。
转身要引他去瑶池,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苦着脸道:“神君,我刚来不就,走迷了路,我去问问别人吧?”
有狐虚闻言十分没有形象地噗嗤一声笑开,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
“神君你识得路?”
“路是不识得的,虽然来过天宫不少次,可这地方都差不多,容易走岔。”
“那神君如何知道是那处?”
“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九重天宫的太子和太子妃,每年蟠桃会都要在瑶池上打一架,你瞧那动静,八成是已经打起来了。”
☆、常合与元胥
常合和元胥感情破裂貌合神离已经是三百年前便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两人明明心已经不在一起了却为何还不分开,虽然一些老神仙为人古板,但是这种夫妻感情的事还是看得开的,也无需在意落人话柄。
但是这么不分开,倒是很落人话柄,上到大罗金仙下到扫地的仙娥,猜这其中的原因都猜了几百年了。
直到一百年前,常合主动提出了要与太子和离回北荒,从此谁也不要耽误谁,可元胥太子不同意了,也没有个理由,最后闹到了天帝那儿,天帝便决定让二人在几日后的蟠桃会上比试比试,常合赢了便离去,元胥赢了便留下。
也许常合本就差了元胥一些,也许是她离开战场久了,总之那一架,常合输了。
但她不甘心,二人便立下了约定,每年蟠桃会都比试一场,什么时候常合赢了,便什么时候放她离去。
今年,是第一百个年头。
常合倒是执着,既然心不在一起了便执意要离开,这倒是像她本该有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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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比试的地方不是瑶池的大门,却是在偏僻的后门。
小廊弯弯绕绕往里走进去一小段有一处空地,不久前清婉才从那里走过。
原来常合先前说要等人,是要等元胥来与她一同观摩观摩比试场地?
自打知道她是太子妃之后,先前清婉一直没琢磨透常合说离开时向神君要了她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倒是明白了,她铁了心要走,想带个能说话的人罢了。
千百年如一日的日子,于她而言,许是过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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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婉和有狐虚到达的时候,两人正过完一招分开落在两旁。
边上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仙人,或是磕着瓜子或是啃着仙桃,甚至有些个仙人摆起了赌摊押注,只有少数几位飞升时间不长的仙人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时问有资历的仙人几句。
藏蓝色素绢长裙充腰际倾泄而下,繁复的花纹层层叠叠堆绣在裙摆的下端,宽大的衣袖用细带扎了起来,俟人族的图腾腾于臂章之上,神秘而庄严,原本繁重的头饰摘去不见,及腰的长发拢起高高束于脑后,冠一支精简的玉簪,长/枪反背到身后,整个人的装扮都像是一个习武之人该有的模样。
这样的常合,不像她在后门遇到的大气谈笑的模样,也不像她与太子一起携手出席时温婉唯诺的模样,眉宇间透着的英武之气,淡然而透彻的目光,像是完成了一场蜕变一般,变成了天地间孤傲的绝色身影。
这,也许才是本来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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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为何换上了这身装扮?”
像是到现在才有机会说上一句话那般,元胥收了剑锋将长剑背到身后,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常合。
“我本就这身装扮。”常合的语气也平静得很,两个人完全不像是在对战,更像是两个相识但不相熟的仙友见面互相招呼。
“你以为你今天能赢我?九十九年来每年都打,你知道的,你是赢不了我的。”
“元胥,一百年了,我以为你该看破了,想不到你还是没看破。你既心有所属,我亦早已无心与你,便无需再互相牵绊了,我们之间,从相识的时候,便是错了。”
“你只顾这样想,却没有想过为何我会这样?”
“我们俟人族传自上古,地处北荒常年与妖界对抗,个个骁勇善战,我自由领兵打仗,早已没有什么小女儿的心思,也没有那细腻的心思去猜殿下你的意思,当年在北荒战场上认识我的时候,你便该知道。”
“这些年,我只在今天觉得你最像你。”
“因为我放下了,放下了我曾经对你的情愫,早就被你扼杀的情愫。”
“因为我喜欢上了纤纤?”
“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元胥,这九重天宫,不适合我,而我,也不适合你。我知道,你这些年往冥界去了许多次,央着阎王替你留意纤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