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守山弟子们不敢隐瞒半分,连忙又事无巨细地将过程又叙述了一遍。
禀告完毕,两名弟子便低着头等待掌门的回复。
殿内一片寂静,良久,他们才听到一声长叹缓缓在耳边响起:“罢了,就让他去吧。终归是我归一宗,害了那一双母子性命。”
第4章 最终离去(三)
“多谢仙君相救。”阿姝对着木远又是一拜,大礼未行一半便被木远托住臂弯止住了下跪的动作。
“阿姝,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木远仙君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酒气,神情中却已不带半分临出山门时的醉意朦胧,一双清雅墨眸满含关切,“之前一直委屈你待在我的乾坤袖中,现在身子可还受得住?”
“一切都好。”阿姝笑着点了点头,回过身,看着月色下的渺渺山林,眼中不由泪意朦胧,有淡淡湿意沁出眼角,又被她飞去抹掉,“未曾想,阿姝竟能在有生之年走出房门,看到青山绿水,于愿足矣。”
木远凝视着清秀娇美的女子,一颗心都愿融化在她含泪的笑容之中,不由轻声道:“这有何难。以后,我愿带着……我的阿姝,看遍山川河海,走遍四方南北。”
这声“阿姝”,被木远清雅温和的嗓音缓缓念出来,宛若含在舌尖,裹在唇间,竟是从未有过的缠绵缱绻。
阿姝的心猛然跳快了几分,她飞快扭过头,纤细的发丝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随后温顺地贴在她白皙的侧颊,显得她愈发秀美。
她咬了咬唇,长睫微垂,低声道:“仙君,慎言。”
意料之中的拒绝,木远仙君并不失落,甚至为她方才一瞬间的失态而惊喜不已。
他恨不得趁着这个机会把整颗心都献给她看,向她表白他的真心。
只不过,为了让阿姝能真正摆脱修真界的束缚,安心修养生子,他不得不立即返回归一宗,把尾巴断干净。
于是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愫压到心底,努力平复心情,叮嘱道:“我先前已在归一宗众人面前做了一场戏,现在必须回去把这场戏演完。”
见阿姝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又柔软几分:“这里是三千凡尘小世界之一,虽灵气匮乏不利修行,但我调查过,这个世界平和安顺,民风淳朴,既无战乱亦无天灾,最适合你调养身体。”
说罢,木远广袖一挥,便有一婢子打扮的年轻女子垂手出现在阿姝身前。
阿姝凝神一看,这女子竟是在归一宗每日监视自己喝药的婢女蓝离,若不是今日蓝离在偏殿着火时突然闯进来救下自己,阿姝根本不会察觉到她有半分异常。
阿姝神情复杂地看了木远一眼道:“蓝离,竟是仙君的人吗?”
她不是傻子,又深知卫赦此人心计之深手段之广,哪里不知道要在卫赦的眼皮下插入一个眼线有多么的艰难。
而现在,显然木远为了救她,提前让蓝离的存在暴露了出来,以后,蓝离自然是不能再用了。那些以往耗费的精力人力,一夜之间前功尽废。
木远却不甚在意,对着她洒脱一笑:“能把你顺利救下来,蓝离用得很值得。”说完,木远转头看向蓝离,“本君即刻就要启程,数日方归。你既已暴露,若现身于修真界,必死无疑,不如便留在凡界,代替本君保护阿姝姑娘。”
蓝离跪拜称是。
木远还欲再说些什么,不过情况紧急,他也只能留下一句“安顿好姑娘,先帮姑娘安胎”的叮嘱后,便匆匆失了踪迹。
“婢子从未见仙君对哪一位姑娘能如此殚精竭虑,姑娘真是好福气。”蓝离对着阿姝恭敬福身,“婢子蓝离,见过主子。”
阿姝连忙扶起她道:“不用如此多礼,快快起来吧。我还尚未感谢你救我出火海的恩情,若是再受你一礼,我实在心中难安。”等把蓝离完全扶起,阿姝又道,“蓝离放心,木远仙君救我母子性命,阿姝不是知恩不报之人,自此之后,虽势单力薄,仍必当尽我所能报答仙君。”
听她这般坚定承诺,蓝离原本有些拘谨的面容终于缓缓露出笑容来:“蓝离相信,能让仙君倾心相待之人,定会有过人之处。”两个姑娘相视一笑,隔阂尽除。
“对了,阿姝姑娘,此处虽为凡界,但地势偏僻,又是月上中天,实非久留之地,我们便先找一处地方安置了吧?”蓝离有些关切地看着阿姝略显苍白的面容。
今晚虽说终于有惊无险,但阿姝怀着身孕,自然更加辛苦一些。只怕已经有些动了胎气,需要好生调养才是。
“好。”阿姝笑着应道,一手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一边抬头看了看天上皎白的明月。
阿姝心知肚明。她身无长物,孑然一身,木远仙君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施以援手,所图的,不过是她一颗真心罢了。
真是讽刺,有些人置她的真情如弃履,一心想让她死。有些人,则宁可舍了性命不要,只求她一颗真心。
阿姝笑了笑,不再多想,将手搭上蓝离过来扶她的掌心。
罢了,日后若有机会,当以德报德,以血报怨。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先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仙君,您总算回来了!”
木远仙君刚刚踏入归一宗山门,便有看守弟子面带惊喜地上前行礼,“我们掌门正等着仙君呢?”
“何事。”木远仙君一脸冷漠,却是与平日里温和客气的形象没有半分相干。
近看之下,便可轻易发现,明明离开归一宗已经三日,一向爱好洁净的木远仙君竟然还穿着离开前的那一套衣服,衣服皱皱巴巴,还带着点点酒渍,看起来分外狼狈。
那弟子心里暗惊,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是躬身道:“弟子不知,还请仙君随弟子前往正殿。”
木远神情淡漠地看了那弟子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贤侄,不过是一介小小炉鼎,你又何必把自己……”太衍仙君皱眉看着木远仙君眉间显而易见的颓废之色,忍不住开口,“你与南华一直都是我修真界的天之骄子,实在不应因为一些小事闹出矛盾,偏了自己一直以来追求的道义。”
“佳人已逝,本君只不过是在她坟前守灵三日罢了。”
木远示意太衍不用多言,“当日若不是仙君你执意阻止本君前去探望阿姝姑娘,偏殿又怎么会发生火灾而无人救火,让阿姝姑娘白白送了性命?”
太衍虽因为木远的态度心中暗自不满,然而南华仙君还得仰仗木远的医术,他实在不愿与木远发生争执,端起案上茶盏品了一口掩饰情绪波动,他最终退让一步,缓缓道:“也罢,此事我归一宗定会查明真相,给众宾客一个交代。”
“如此,甚好。”木远仙君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终于站起身,“掌门公正无私,本君自然投桃报李,还请掌门带路,南华仙君至今昏睡不醒,若是再不破梦,只会有害无利。本君心忧南华仙君,愿意动用一些手段。”
第5章 祭天(一)[大改]
“木远道友,不知南华师弟恢复得如何了?”太衍仙君站在冰寒玉榻前,看着玉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男子,花白的长眉微微皱起,嘴角习惯性地抿出严苛的皱纹,“还望道友尽心医治,莫要因为些许龃龉在医道上有所保留才是。”
木远坐在椅上,慢条斯理拿毛巾擦着手,太衍的试探并未让他神情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道:“南华仙君入梦太深,本座虽以金针刺穴之法让其神魂识破梦境,但要让其自行出梦,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既然如此,南华师弟清醒之前,还请木远仙君在我宗客房稍作歇息。”太衍仙君转过身,威严双目带着些许傲意,“毕竟,仙君作为外客,委托本座彻查我归一宗炉鼎之事,也需要些许时间。”
太衍仙君言语之间颇有些不客气,甚至还暗讽木远仙君与南华仙君炉鼎有暗约偷期之嫌。
木远的面色却没有因此产生丝毫变化,竟是缓缓轻笑起来:“归一宗不愧修真界第一大宗,事务竟是如此繁忙。太上长老弟子诞辰当日宗内无故有人死去,竟是需要外客提醒,才想起来需要给逝者给所有人一个待。木远,真是佩服莫名。”说罢,木远放下手中的毛巾,起身离开。
“狂妄小儿!”暗讽不成反被问罪,太衍仙君面色难堪,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冰冷如霜,“区区散修,无门无派,竟也敢与我归一宗叫板。本座日后,定让你知道,何为追悔莫及。”
太衍仙君余怒未消,却是惊觉背后杀气阵阵,本能地向后挥出一掌,一个遁步急退几米向后看去,只觉被背后之人的攻击搅得血气翻滚,竟是瞬间受了伤。
他硬生生咽下嗓子口的腥甜,向那偷袭之人看去,瞬时便是一惊:“师弟?!”
却见那冰寒玉榻之前,一个男子长身玉立。
面若冰霜之雪,眸似万千星辰,凤眸流转之处,便似有无尽情意扫过。偏偏此人最是无心无情,薄情寡义,生生浪费了如此多情的好相貌。
太衍仙君面带骇然,看着自己初醒的师弟,再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师弟,怎么短短时间,你的功力竟暴涨至此,莫不是走火入魔?!”
却未料到他这位师弟竟是再没有朝他攻袭过来,只是如同雕塑一般立在原地,周身气息起伏不定,眸中神色更是变换不停,让人捉摸不透,心生骇然。
太衍仙君眉头皱得愈发紧了,心中暗暗叫苦。他虽是不知师弟为何提前从顿悟梦魇中清醒过来,但总归情况不妙。
虽然不满木远几番拿乔,太衍仙君却也相信以其性格定不会在归一宗内对南华做何手脚,因此心神一动便是要给刚刚离开的木远仙君传音,唤他过来压制南华走火入魔之症。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传信,却见对面南华气息突然瞬间恢复平稳。
周身灵力流动比之往日更加舒缓雄厚,竟是骤然修为大进。
然而南华仙君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长眉微皱,眼眸沉如深渊,就仿佛经年不见一般,直直盯着太衍看了许久,目光陌生漠然,让人分外不适。
突然,南华仙君缓缓开口问道:“今日,可是有……炉鼎死了?”
太衍仙君又是一惊:“你又如何知晓?”
对面那人却是没有回答一句,眼神微变,眨眼之间便已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太衍仙君一人立在房间之中,看着空荡荡的冰寒玉榻,嘴角的皱纹愈发深了。
归一宗宾客房间中,木远仙君刚刚拿出一枚传信灵符,想要对蓝离嘱咐一二,便感到房间外他布下的结界传来一阵剧烈波动,下一刻,结界哄然倒塌,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缓缓推开房门,出现在他面前。
“南华仙君?”木远仙君心中一惊,“你怎会如此迅速自梦境脱离?”
其实,他自有让南华瞬间醒来的秘法,只是此番来到归一宗,只怕诸事缠身,恐怕一时之间难以脱身。为了能有机会与阿姝联系,他才仅仅只是在梦中点醒南华神魂,让他自行破梦。
却未想,他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南华竟然提前醒来,还直直追了过来。
南华仙君黑眸微垂,看着他手中的灵符,缓缓道:“传信于谁?”
木远仙君心中一惊,面色却极为镇定,将灵符扔回储物戒指之中,对上南华清冷得不似活人的目光,坦然道:“因为仙君你突然陷入顿悟梦魇之事,本座及众位宾客均被贵宗无故扣留,自有私事被贵宗耽搁,传信交待一二又有何妨?倒是南华仙君你……”
木远仙君迅速打量一眼南华仙君,目光之中带上一丝审度:“本座不知你梦境之中究竟经历了什么,醒来后虽是修为暴涨,境界也极稳,却是连身上最后一丝人气也消殆至尽,竟是要改修那无情道不成?你真不怕这道修到最后,只剩你一人独舞?”
说到这里,木远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带上一丝讥讽:“当然,不管你修有情道也好,无情道也罢,是你个人抉择,本座不能也不想多加口舌。只是你既一心修无情之道,又何必生生拉扯上阿姝姑娘?若只为贪她纯阴之体,又为何要在她生下孩子体质耗尽之后继续采补?”
南华没有回答,当然,木远也没有奢望过他会回答,他只是继续朝着南华的心戳刀子:“而今佳人已逝,你今后就算修为再如何深厚,天道却永远记得,一个无辜的女子因为你的私心身心受尽折磨,与亲身骨肉分离,最终无故惨死。如此无情无义之人,无论修为再如何高深,天道也绝不会让你这般人飞升成仙。”
南华静静听着,木远的冷嘲热讽仿佛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他只是看着木远的眼睛,问道:“她在哪里?”
“她?”木远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意,“自是被我葬在她一直向往的地方。”
南华仙君追问:“她向往何处?”
木远反问:“你竟不知?”
南华仙君骤然沉默,垂下眼眸,遮住眸中情绪,过了许久,方缓缓道:“我…不知。”
木远愣住,过了片刻,竟开口大笑起来:“哈哈…你…不知…你竟不知!七年同床共枕,你竟只是为了采补?”
南华仙君任由木远扯着自己的领口,道:“是。”
木远仙君再笑不出声来,终究狠狠骂了一句:“混账!”
南华仙君抚平衣上褶皱:“她在哪里?”
木远仙君冷笑:“怎么,死了还要扰她清静。”
南华仙君看着木远冷淡的面容,神色平静:“她是我的炉鼎,死后便应由我埋葬。你若不把她交给我,莫非阿姝之死另有隐情?”
木远素知南华心性敏锐多疑,却未想此人竟是一语道破其中珠玑,心中不由大惊,面上差点显露异色,好不容易堪堪维持住不忿模样,只是冷笑:“自然另有隐情,只怕你要好好感谢你那修真界第一美人的未婚道侣,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一介毒妇,与你倒是天生一对。”
听他提起莲华,南华仙君竟摇了摇头:“非我未婚道侣。”
顿了顿,南华仙君又补充了一句:“此人,不可活。”
不可活?当了你南华的道侣,修真界谁还能与她为恶?
木远哂笑,只当他是在故弄玄虚,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旧保持沉默。
南华仙君又道:“阿姝生乃我卫赦之人,死后若由你埋葬,你真忍心见她背负暗通款曲、不贞不洁之恶名?”
木远听南华不报道号,反报俗家之名,便知自己已被此人抓住弱点。
若阿姝只是南华仙君的炉鼎,由他埋葬无伤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