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晓楠伸手往报纸上的一角按了按——
这是一篇关于交通肇事事件的报道。
纪律扫了一眼,发现大概说的是无辜路人被撞伤,肇事者逃逸。
这种时候俞晓楠显然不会拿一份无关紧要的报道来,纪律拿起报纸,仔细看了起来。
报道中说2005年6月10日那一天下午,电闪雷鸣,视线极差,一辆车在一个路口撞到了一个打着伞回家的路人。之后,车上下来了一个人查看,但是不一会儿就匆匆上了车,车子呼啸而去。
但是那个下来查看的人不小心,落下了一个护身符。这个护身符上有一个名字——灵强。
那被撞的路人后来被送到医院后,才发现已经怀孕两个月,但经过这一场车祸,不幸流掉了。
而肇事的车辆和当时车上的人,逃逸无踪。
“灵强,”俞晓楠说,“林云翔的父亲改名前就叫林灵强,而记录显示,他是在2005年7月8日改的名。纪队,你不觉得这事儿太巧了吗?”
当时花城叫“灵强”的人有多少他们不知道,但是在发生这么一件交通肇事事件后去改了名……不得不令人怀疑。
“我问了他,当年为什么改名,他说当时他做生意不太顺,就去请教了个大师,大师说他五行缺金,建议他改个名字,于是就改成了现在这个,林鑫。”俞晓楠冷笑一声,“还说什么大师果然是大师,改了名之后他们的生意果然好起来了,还问要不要把大师的徒弟介绍给我,说什么得了大师的真传灵验得很……”
纪律看着报纸上这篇报道里唯一一张照片,沉思了会儿,说:“车上这四个人当年一直没找到?”
虽然2005年的监控摄像不如现在的清晰,再加上下雨天光线极差,监控只拍下了一张模糊的背影,但仔细看,仍能分辨出里面车子里面坐着四个人。
“没有,我找到这一份报纸就先拿回来给你看了。”俞晓楠说,“夏哥还在图书馆翻当年的其他报纸。网上我简单地搜了下,没有这个事件相关的信息。”
当年网络远远不如现在发达,而且又是个普通的交通肇事案,网上搜不到相关信息很正常。
纪律看了她一眼,说:“如果市长当年也牵涉到这起交通肇事里……”
俞晓楠现在的脸上已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她十分严肃而郑重:“该调查的我们肯定得调查清楚。”
如果当年的真相已经迟到十三年,而如今他们既然有可能让它重见天日,又如何能不去做?
纪律没说什么,只让她查得谨慎隐秘一些。
接着,纪律联系了谢齐天和金子龙,让他们也调查看看十三年前颜子秋的父母有没有经历过这类事,或是那一年他们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至于马晓燕市长和她丈夫,纪律亲自查。
他们之前的调查显示,三名死者的家长在过去二十年的生活轨迹上没有交合的地方。尤其是马晓燕夫妻,和其他两对家长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宋不羁听了纪律的话后,抚着下巴在屋内绕了几圈后,说:“如果他们的工作没交集,那么别的地方会不会可能有交集?比如马市长下乡,刚好认识了同样回老家的林鑫……”
纪律摇摇头:“他们当时是四个人一起坐在车上,什么情况下会极有可能是陌生人的四人坐上一辆车?”
“四个人,我们现在就三个人。”宋不羁和纪律的眼睛对上,双方同时一震,又接着眉目一沉,但宋不羁说,“先不考虑这个,我们先搞清楚他们会因为什么事产生交集。”
这就是把当年的肇事者认定为包括林鑫在内的三人了。
这就是把现场发现的“灵强”护身符认定是林鑫的了。
“工作上很难产生交集,那生活上呢?”宋不羁说,“他们当时住得很近?一个地方?”
纪律:“没有。”他说了三个地名,那三家人,住在三个方向。
“不是工作不是生活……”宋不羁又抚着下巴在房内转起了圈。
金大发亦步亦趋地跟着,咧着嘴尾巴摇得很欢畅。
纪律坐在沙发上,一手捏着手机,一手在沙发扶手上扣了扣,突然说:“还有种交集。”
宋不羁停下脚步,问:“什么?”
纪律打开手机,一边翻号码打电话,一边快速说:“我们只查了死者从小学开始就读的各个学校,但是没查幼儿园。2005年,三名死者都是5岁,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
宋不羁明白纪律在说什么,但是他说:“可能性是有,但是他们家在三个方向,会在同一个幼儿园上学吗?”
当年那个年代,一般都是哪家幼儿园离家近,家长就会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哪吧?
纪律打通了电话,吩咐了人去查三名死者当年就读的幼儿园。
第二天是周六,宋不羁要去朝花夕拾教育培训机构听崔成的课了。
崔成四个半天都有课,宋不羁打算四节课都去听听。
他前两天就跟崔成打好招呼了。崔成就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一口答应,不带任何迟疑。
当天早上,宋不羁左翻右翻,竟然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条浅卡其色的宽松背带裤。
当他喜滋滋地穿上,询问纪律这样穿像不像中学生时,纪律沉吟了片刻,说:“我看我们旁边的二中,男同学很少这么穿。倒是我在小区里,见到不少小男孩穿背带裤。”
宋不羁哼了几声,扑到纪律身上,猫似的挠了挠他。
接着他就穿着背带裤白t去听课了。
纪律上午加班,没法陪他,于是谢齐天便暗暗跟着宋不羁一起去了。
宋不羁并不知道谢齐天跟着他。
他跟着一群前来上课的学生,走近了崔成的教室。
然而即使他长得再嫩,穿得再嫩,甚至还装模作样地背了个双肩包,在一堆学生当中,他仍是突出得很。
进来的学生们无不意外地都先注意到了他,上课前若有若无的目光纷纷投在了宋不羁身上。
见人来得差不多后,崔成笑眯眯地跟学生介绍说,这是新来补习的一个学生。
之后开始上课。
宋不羁本来以为,一个很受欢迎的老师上课,是生动的,有趣的,甚至是好玩的,总之应该极富个人特色。
但是他没想到,崔成上课的方式,就像大多数老师一样,平平板板。
但是奇特的是,宋不羁注意到,班内所有学生都听得很认真。
在宋不羁的印象里,数学课是许多学生用来睡觉补眠的。尤其是夏天的下午,如果有数学课,那铁定就是最佳睡眠时间了。
至少宋不羁自己,以前睡过不少次。
难道现在的学生都这么认真了?
还是说来补课的都是抱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目的来的?
宋不羁坐在座位上,一手横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注视着讲课的崔成,看到他的嘴巴不断地合上、张开,合上、张开。
讲得渴了,他停了下来,拿起讲台桌上的水杯,喝了口水。接着又继续讲。
讲完了这节课的重点,他又发下来几道题,让大家做。
宋不羁看了下,觉得既陌生又熟悉。
当年他擅理科,数学物理成绩更是佼佼者。
他不知道现如今高考的要求如何,也不知现如今学生的水平如何,但……这些题目,对于冲刺高考的学生来说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宋不羁凭着毕业多年有限的记忆,试着写了一题,发现竟然没什么障碍地写完了。
他抬头看向讲台,发现崔成正坐在讲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下面的学生们。他第一时间察觉到宋不羁的视线,便朝宋不羁看去,对他点了下头。
宋不羁也对他扯了扯唇,也对他笑了笑。
他转了转眼珠子,看向班上其他学生。
他们做得聚精会神,笔尖在纸上划下一道一道痕迹,“刷刷刷”,清晰入耳,杂乱中带着整齐感。
他们的表情几乎全都是不苟言笑的,认真得好像只要一做完这些题目,就能考上世界一流大学。
看着看着,宋不羁无端打了个寒颤。
一群人,一致且认真地做着数学题,没有其他挠头、转眼珠子、抖腿等不专心的小动作,好像天塌下来也不能影响他们做题似的。
太不可思议了。
渐渐地,不断地有学生做完了题。做完后,他们就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从上到下检查一遍。
直到崔成见所有学生都做完了题,然后开始讲解。
宋不羁随着众人一致的动作而抬头,继而又看自己桌子上的题目。只看了一眼,他就惊愕地睁大了眼——
他明明记得他只做了一道题的,现在,怎么所有题目都做完了?
什么时候做的?
他不是后来一直在开小差观察教室里的学生吗?
寒意顺着脊椎一寸一寸地爬上来,爬到他的头顶,连头皮也发麻了起来。
不对劲,不对劲。
宋不羁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字迹并没有消失,所有题目都做完了,而且明显还是他自己的笔迹。
肯定哪里出问题了。他想。
宋不羁抬起头,再次看向讲题目的崔成,又注意到他不断开合的嘴。
等上午的课结束,已是十一点了。
学生们都已经出了教室,离开了。
宋不羁还坐在座位上。
崔成走下来,看着宋不羁略低着头盯着题目若有所思的表情,笑眯眯地问:“宋同学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宋不羁缓缓抬头,眼里的深思在抬头的过程中渐渐隐去,对上崔成带笑的眯眯眼时,他已经是一副轻松又懒散的模样了。
“崔老师真是厉害了,连我这个毕业这么多年的人都教会了,这几道题目我都没想到我竟然全都能做对。”
崔成说:“你基础不错,再由我稍微提点下,肯定能做对的。”
宋不羁挑眉:“崔老师这就能看出我基础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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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宋不羁回了市局和纪律一起吃饭。
三名死者的电脑手机等设备已经经过了深层次的检查,其中能提取的数据也都提取了出来。
警察们经过加班加点地查看、交叉比对后,发现三名死者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崔成。他们都加了崔成为好友,也都和他聊过。
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有不少不能对父母说的烦恼,但他们不选择向好友倾诉,竟然全都告诉了崔成这个培训机构的老师。
宋不羁躺在椅子上,看着三名死者和崔成的聊天记录,一言不发。
他们三个,都是主动找的崔成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