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禾仔细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顺利地活到研究生毕业。
本科时的毕业典礼,她因为忙着准备研究生的复试,就错过了。
拨流苏的环节她也没有经历过,想着研究生毕业时也会有, 但却没想到,自己现在出了这档子事。
薄禾抱着背包,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风吹过来,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看着医院外面形形色.色的病人和家属,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
她拿起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虽然没打算说出自己现在的状况,但现在这个状态,薄禾格外想听到家人的声音。
可是,在手机里找到了号码,薄禾却没有拨出去。
她的耳边,突然回响起母亲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你弟弟今年高考,没事的话不要回来了,也别再要钱了,影响他考大学。”
很奇怪,明明都是父母亲生的孩子,一母同胞的姐弟,但在家里,却有这么大的差别。
只因为她是女孩,就理应少得到一份关心和爱?
薄禾的家庭环境绝对不算穷,虽然没有特别富裕,但衣食无忧的条件还是有的。
但是,考研这件事,家里一直都不支持。
在父母眼中,她念完大学之后,就可以找人嫁了。
父母更多的心血,都放在了弟弟身上。
薄家的两姐弟都很争气,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薄禾考研时,也没有再伸手向家里要钱,无论是租房子等日常开销,还是补习班和参考书需要用到钱,她都是自己做家教、打零工赚来的。
六月之前,她有一天上了十个小时的一对一辅导,有一个初中生闹得她太阳穴突突的跳,回寝室的时候,连推门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室友把她扶进了屋子。
幸好,研究生的奖学金会全额覆盖学费,免去了她很多负担。
幸好,她顺利地考上了。
可是,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苦尽甘来了,却不想还有更大的不幸降临。
薄禾按了一下手机的电源键,按下去的手机屏幕又亮了。
她在联系人的页面里,鬼使神差地找到了方十四的号码,然后不知为什么,竟然就把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被对方接通的那一瞬间,薄禾还在发呆,不知道说些什么。
“苗苗?”方十四见她没有任何回复,又问了一句,“你怎么了?说话啊。”
“我……没什么,我自己来医院了,”薄禾的声音有些哽咽,“检查单子刚拿到手,我……”
“你现在在哪儿?”
“就在市医院的门口……”
“那你等我一下,我过一会儿就到了,现在在开车。”
“嗯……”
“等一下,”薄禾叫住了他,不让他挂电话,但一想到他在开车,还是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算了,没事了,你好好开车吧。”
挂断了电话,薄禾拿着手机,看着医院门前的花坛发呆。
她知道自己刚刚想对他说些什么,所以,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也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得她措手不及,失了分寸。
薄禾一直都以为,生命这么长,就算方十四在她的人生里,已经占据了六年的时光。
但六年跟一辈子的时间相比,又显得那么短。
她想,自己终有一日,可以遇到另一个为之倾心的男人。
到了那时,她心中所有的偏执与遗憾,都会如过眼云烟一般,再也无需记挂。
只是,生命的长度骤然缩短,让她发现,自己可能已经没有机会等到那个虚无缥缈的人了。
薄禾按亮手机,找到了录音功能。
夏风拂在脸上,有一种温热的柔软触感。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她对着手机,一字一顿地说,“六年前,你站在主席台上,抢了学生会长的麦克,当着全校人的面,告诉我,你喜欢我,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她看着录音界面上,不停抖动着的声音峰值,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高三之前,你要去韩国打职业,我一直都不赞同,可能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不一样吧,我总觉得,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你学习的天赋很高,只要用心学,哪门课都可以学得很好。”
“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稍微认真一点,数学就可以考149分,不像我,每天都要做很多很多的题,才能维持那样的成绩……”
说到一半,薄禾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她的眼眶红了一圈,乌色的眼睛里潋滟着一层透明的水光,话里的鼻音越来越重,声音也开始哽咽。
“如果……再见面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二世祖,即便真的成了我的老板,我可能也会安慰自己,你不过是出生在终点线上罢了,我也不会对自己产生如此强烈的质疑,可惜……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看到了你的努力,也看到了你努力的成果。”
“我知道,你可能理解不了,为什么我明明喜欢你,却在见到的时候,会觉得心里难过,毕竟你是一个把指甲油当成口红的笨蛋,一个连玫红色和正红色都分不清的笨蛋……”
“但是,喜欢这么笨的你,我应该也聪明不到哪里去吧……”
“我的体检单子刚刚出来了,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对你说……呜呜呜——”
最后一句,她泣不成声。
薄禾握着手机,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臂弯中。
滚烫的眼泪落在腿上,鼻子酸得发胀。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擦掉眼泪,声音依然是哽咽的。
“我想对你说,虽然现在看到你,我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但我依然觉得很庆幸,活在这世界上的二十三年里,能够遇见你,并且喜欢上你。”
“如果……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希望……啊不行了我说不出口。”
薄禾一边哭,一边擦眼泪。
思绪回到数年前的那个夏夜。
晚自习后,他们因为学习问题吵架。
方十四拉着她,不和好就不让她回家。
最终,所有的争吵,都结束在了那个灼热的深吻中。
“我希望……你还能带我去学校操场上的那个篮球架,”她捂着微微泛红的脸颊,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骂他,“你这个……蠢货,那个篮球架是铁做的,接吻的时候……我的脑袋被硌得……特别疼,如果……再去的话,你记得用手护着我的头啊、蠢货!”
说完,她按下了保存的按钮。
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
这样,他们永远都是不是天高地厚的年纪,永远都是无所畏惧的年纪。
或许,无需全世界的作伴,时光只要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倒流就好了。
这个世界依然光怪陆离,依然飞速发展着。
只有他们两个人,从二十三岁变回了十七岁。
如果这样,所有的隔阂都能消失不见。
就算有什么难过和不安,只要他不放手,用那种年轻而直白的办法,总能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负面的东西。
可是,这也只是想想罢了。
而现实就是,她只有到了鬼门关的门口,才有勇气把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并且,还只是录音,没有勇气和决心,亲口对他说出来。
薄禾打开了电子邮箱,把录音文件填到了压缩包里。
谨慎地设定了发送时间之后,就把这个录入了她全部心声的音频,放在了等待发送的草稿箱里。
等她缓过这一阵,就去学校办一下退学手续。
既然余下的生命已经不多了,为什么不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她想去看北欧看白夜,已经想了好久好久了。
邮件设定的发送时间是今夜零点。
那时,她已经在飞机上了吧。
思及此,薄禾慢慢地从台阶上站起来。
抬起头,用手遮在额头前,挡住略微刺目的日光,望着湛蓝的天空。
北京的天,近几年越发的好了。
明明前几年还是灰气沉沉的天空,现在竟然能透出一丝璀璨的蓝。
“你查出什么毛病了?让我看看。”
话音刚落,她手里的单子就被一个人抽走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到了她身边。
薄禾侧过头,就看到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长裤,袖口外翻,小臂上匍匐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看起来很有安全感,却并不显得夸张。
远山一样的眉峰微蹙,眼睫微垂,浅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单子上的文字。
捏着那张单子的手指修长白皙,比放在键盘上的时候,更显得骨骼分明,好看得令人侧目。
只是,他看得时间越久,眉皱得就越紧。
不一会儿,方十四心情不佳地将单子塞回她手里,连声音都有些抖:“你逗我玩儿呢啊,刚才接到你电话,听你的语气,我都要吓死了,以为你查出了什么绝症!”
“那个胃粘膜上皮的肿瘤……就是……”就是胃癌。确实是绝症。
“就是什么啊,”方十四从她手里又抽出单子,将姓名一栏指给她看,“这人谁?你认识吗?反正我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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