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句都不是责备,每一句都比责备更难听。
“我们现在就要赶回去了,对,不需要另排时间。贵公司的态度和作为,我会如实转告给客户。我们是第三方公司,客观是我们的权利和义务……不必了,谢谢你的时间,再见。”
陶然前排就坐欣赏了一场名为“愤怒”的演出,票都不用买,也是有趣得很。
对情绪的控制和使用是情商的重要组成部分,常铮冷若冰霜的态度一挂电话就全散了,十分轻松地扭过头来对陶然说:“怎么样,够了吗?”
“岂止是够了,简直精彩。”陶然看着他笑:“老妖怪把咨询公司当刀子使,这意思你倒是领会得淋漓尽致。他恐怕早就想骂这一番话了,这帮经销商明里暗里给他挖过多少坑,今天你算是替他报了仇了。”
常铮拧开一瓶矿泉水给自己润润喉咙:“徐远一早走的时候,我就猜一会儿还是见不到人了。”
“你觉得他已经知道了?”
“不管知不知道,这意思已经摆出来了。他既然觉得这个会没那么重要,他都可以先走,那我们还坚持什么。”
话到这里,陶然居然有些释然。徐远果然是长大了,什么话能说,能说到几分,什么话根本不必说,如今已经把握得很好。陶然出于之前的相处的习惯,总是不肯过分揣测他。现在看来,还真是一厢情愿。
意料之中,那边被常铮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很快又打了陶然的电话,直接被摁掉了。
省事,省事极了。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必说,这样的同事遇上了也是运气,常铮没有吝啬自己满眼的赞赏。陶然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只好回他一句“过奖”。
常铮忍不住笑起来。陶然发现自己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很自觉地挪开了。
做戏做全套,他很快回了信息过去。
——老板生气了,我不好接电话,抱歉。
对方是经销商老板的高级助理,在民企也是个角色了。既然打过来,说明还是愿意配合把戏份走完。过了五分钟,这个电话还是得拨回去。
接通之前,陶然示意常铮别出声,回应他的是了然地一点头。
“喂,你好,我是陶然。”一边说一边压住声音,常铮眼看着唇角已经扬起来了,陶然自问没有他拿起来就是戏的本事,赶紧侧过身子,盯着车门内侧塑料和毛毡分开的那条线,让自己静下来:“不好意思啊,刚才真没法接。”
“时间一改再改,我们还专门多住了一个周末,他肯定火大,我也不好硬劝。”
“这次真没办法了,还是算了。等我们回去,你再费心跟你们老板约个视频会议的时间吧。我就不让我们常老板露面了……也行,或者你就跟你们老板把问题都大概过一过,整理个文档过来,有什么需要讨论的你我私下解决就行了。”
对方千恩万谢,略有些激动的声音传到常铮这里,恰似一面挥舞的白旗。
“嗯好,不用谢,再见。”
在陶然入职之前,常铮刚得到合伙人任命的时候,他其实花了时间好好梳理过公司里现有的资源。高级合伙人各成派系,目前的合伙人们也都比他羽翼丰满得多,能让他用的人实在凤毛麟角。
为了不断了自己的路,他从不表现出对某些公认能力有限的同事们有任何意见,哪怕这样行事意味着太多事情他要亲手去做,工作量甚至比他自己在项目经理那一层级争第一的阶段还大。还有杨柏君这样很可能身家不清白的,跟前主子说不清到底什么关系的,时势所迫,也不好拒之门外。用一段时间的庸才总比孤军奋战好。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工作上关于用人这颗悬着的心,此时此刻听陶然打完这个电话,才算真正落了地。
他再也不会无人可用。无论如何,他会尽全力笼络住陶然。这样的助力,得之有幸。
只可惜,名剑认主,恐怕并不那么容易。常铮自负擅阅人,却还没读懂陶然到底求什么。好在来日方长,他还多的是机会慢慢观察这个人。
他们让司机掉头的地方离高铁站还有很长的距离,这时段堵得水泄不通,更是遥遥无期。想着这些,常铮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陶然也累了,戴着耳机一声不吭。绝不没话找话,本来也是他们几周合作下来,彼此最满意的地方之一。
适时的沉默是多么珍贵的品质,时光给了他们相同的馈赠,不偏不倚。
这天大概是真的不宜出行,两人在司机一脚一脚的刹车里艰难地休息了没多久,又是一个电话进来。这回是常铮的手机。
“喂,人事找我。八成是临走前那面试的事情,一起听听?”
他倒不怕有什么不该自己听的事情漏出来,陶然心想我不能给脸不要脸,立刻摘耳机睁开眼,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常铮含笑给他一个“装得挺像”的眼神,按了免提。
“常老板好。你和陶经理出差前参与面试的候选人白漫漫,好像对我们开的起薪不满意,到现在都没把聘用意向书签回来。那天的三票里,她就拿到你们这两票,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们要不要争取一下,怎么争取?”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只说了薪资不满意?”
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人事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找个会议室”,然后听着像是是静音了。
常铮利用这个空隙问陶然:“人你觉得怎么样?要是感觉一般,下一批终面你可以再去挑人。来了你带,你自己决定。”
陶然轻且快地回答:“人还不错,能来最好。越晚来面的质量越差,校招我做过好几年,我心里有数。”
常铮冲他一点头,注意力又回到通话上。
“好了我在会议室了。白漫漫没直说是薪资的问题,只是我们给的比她申请表上写的期望数字低一千,我猜她是这个原因。我之前也跟她聊过好几次,除了薪资,她对我们的其它情况都没有任何顾虑。另外,她还说……”
“有什么别的信息,你尽量都说吧。”
人事姑娘流露出一点笑意,远隔千里传来,陶然还是清晰地听见了她语气里的匪夷所思:“她居然跟我说,她周五还有个别的机会要面最后一轮,她打算等那边结果也出来之后,比较决定到底接哪个。”
这下常铮也意外了:“哦?她连这都跟你说了?还有这么……实诚的小朋友?”
那边也有些唏嘘:“是,我都不知道这是实诚,还是傻。”
常铮略一思索,飞快地看了陶然一眼,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于是开始交代:“那就这样,你等到周四下班以后,打电话给她说我们最多等她到周五下班,要么定下来,要么就算了。她小小年纪,心理素质不会太好,你这么一说,周五那场她就未必面得好了。”
对方沉默片刻,似乎是叹了口气:“那我们,真的就等到周五下班?”
陶然迎着常铮的目光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傻人确实有傻福,但也该有个限度。
“对,周五下班为限。她要是真打算拿我们去比较,那就算了,不缺她这一个人。”
白漫漫小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三言两语中,被算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