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吃着温热的茶,只觉热气涌起五腹六脏,整个人都熨帖了,这书房中一夜不曾有下人进来,火盆自然也烧灭了,如今竟叫人觉着飕飕的冷,更何况是外头的冰天雪地了,杨建听着管家的话,忍不住又瞟了眼绞纱窗,心里已是抓心抓肺的着急。偏他就是甩不开脸面来,便厉目瞪了管家一眼,嘴上却道:“夫人可已起了?”
管家闻言心思转了转,自然明白老爷这是想要一个台阶好顺坡下驴,忙道:“老奴不知,老奴恐老爷这里有事吩咐,今儿还没到德律院中回事儿。”
杨建摆手,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不必在此守着。”
管家这才应了声,退出屋便直往镇国公夫人所住的德律院去了。没一盏茶功夫,镇国公夫人匆匆而来,眼见杨松之跪在院中,一张脸已全无人色,双唇紫青,直心疼的眼圈一红。这近五六年,随着杨松之年纪渐长,人也越发稳重,已多年未被责罚,如今父子俩闹成这般,镇国公夫人自然一时难以接受,又是心疼儿子,又恐镇国公气坏了身子。
她匆匆进了屋,身后贺嬷嬷已忙着抖开一件鹤氅给杨松之披上,见杨松之抬头冲她微微点头,双唇冻得瑟瑟发颤,一时间差点没掉下眼泪来,哽咽一声,“世子爷这又是何苦……”
杨松之闻言苦笑,目光沉了沉,却道:“嬷嬷放心,我没事……总是要争上一争的……”
贺嬷嬷叹了一声,抹了泪,便也不再多言,忙又令下人们都退出院子。
屋中,镇国公夫人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坐下,见杨建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地品着茶,便怒声道:“你还有心思吃茶,若是儿子有个长短,我瞧你找谁要那后悔药去!我早说过了,这事急不得,他心里不愿意,总是要缓缓来说,叫你不要插手,由我来说,怎你!”
杨建闻言却冷哼一声,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有什么不好说,不可说的?!再说,那晚晴乡君出身高贵,人品相貌皆是上乘,哪点委屈了他,至于他这般要死要活的!?为这一个女子就要忤逆父母,不顾家族,还指着他老子的鼻子骂老子兼济天下的话都是空话,说老子只想独善其身,好,好!这可真是你教养的好儿子!”
☆、一百二七章[手打文字版vip]
“儿子难道是我一个人教养出来的吗?!”镇国公夫人本便心疼儿子,闻言忍不住哼声道。
杨建和夫人感情是极好的,杨松之又是他唯一的嫡子,寄予厚望,从小便亲自教导,他如何能不心疼?做父母谁不想孩子能有圆满的姻缘,杨建虽觉儿子在婚事上不该和老子使犟,可心中却也不想委屈他娶自己不爱的女子,只是此事本便是他商量幕僚,和族人做下的决定。
“父亲从小便教导儿子要精忠报国,兼济天下,不能独善其身,难道这都是空话吗?!”
昨日夜里杨松之的责问声扔在耳边,他只能以怒火来遮掩心虚。国公府能走到这一步是几代人共同经营的结果,他杨建可以马革裹尸,死而后已,绝无半点惧意,然而他身上还有为人夫婿,为人父亲和族长的责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人遭受灭顶之灾,不能看着自己的亲人也走上绝路。
和疆毕王联姻,疆毕王守着东南疆域,那里山川险峻,密林丛生,几乎自成一体,若然大锦有变,他此刻未雨绸缪,将来国公府便总还有一条退路可走。这条后路他不得不用儿子的幸福来铺就,他虽心有愧疚,然而这也是杨松之作为下一代杨氏家长本应担在身上的责任。
杨建想着便道:“夫人说的是,养不教父之过,是我没教好,外头天寒地冻的,赶紧劝他回去吧。”
镇国公夫人闻言这才起身,道:“既知心疼,何不早先便好好和他说,非得弄成这样,又要找台阶下!”
杨建见夫人瞪来,这次倒坦然,道:“我不叫他闹这一场,不叫他宣泄一二,他能乖乖娶亲?既然已经说开了,这亲事便趁着年前百无禁忌定下来吧,叫他早点死心,免得再生出它念来。”
镇国公夫人闻言叹了一声便出了屋,两盏茶后,杨松之躺在松软的床榻上,裤腿高高卷起,镇国公夫人亲自拿着热帕子给他覆着冻得青紫一片的膝盖,帕子上浸了热药汁,屋中一时弥漫起一股药香来。
杨松之靠着玄色弹绿墨文竹图样的大引枕上,青白的面色已在慢慢恢复,只是英俊的眉宇却依旧蹙着,俊美的五官似被浮上了一层尘埃,令得面容显得异常黯淡。
他从懂事后便知道他的亲事自己无法做主,婚姻之事原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丈夫在世有太多值得追逐和在意的东西,不应该执着于儿女私情,温柔乡英雄冢,故而他虽知道在此事上不能随心所欲,也从未放在心上。一来是觉着没有必要在意,再来也是觉得天下女子都一般,左右父亲母亲为他挑选的,虽则以大局为利,可也定然会是位品貌皆出众的女子。
就像是父亲和母亲,也是秉承父母之命结为夫妇,不照样鹣鲽情深,一生互敬互爱?!作为男儿,他会对自己的妻子负责,给予该给的尊敬和保护,若能像父母这样固然是好,倘若他没有这份命,和妻子合不来却也无甚大碍,左右也是能做到举案齐眉,相敬成宾的。
后来待他年岁一日日变大,镇国公府便有了两位常到的娇客,一位是表妹柔雅郡主,另一位便是疆毕王之妹晚晴乡君,母亲偶尔也会在他面前提起两位姑娘来,他只含笑听着并不多话,可心中却清楚这是为何。
他原是一切随家人安排的,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感觉,然而这种心境却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变了的……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莫名厌恶这原本安排好的一切,本来觉着是理所应当的事儿,可却皆因脑海中被刻下了一张宜喜宜嗔的面孔而变得叫人难以忍受起来,不知何时起,他开始一闻府中来了娇客便脚底抹油,不知何时起,再闻母亲提起表妹和晚晴乡君来,他便用各种借口和理由寻求脱身,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也做起对月思人那样的荒唐事来。
他早已不是十四五的毛头小子,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然而长久以来父亲对他的教导早便养成了他无论何时何地都冷静谨慎的性子,即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可他的头脑一直都是清醒的,他清楚的知道应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他清楚的明白若想随心所欲,便要令爱他的家人受到伤害,他敬爱的父亲,从小手把手地教导他拉弓射箭,多少夜灯下教他习字读书,教他为人处世之道,他的母亲,多少次为他流泪操心,为他熬夜缝衣,晨起烹羹。
他们是只要看到他便会满心欢喜,满心疼爱的人,是在这世上他最亲近的人,他如何能去伤害他们?他享受了他们的爱,享受了他们所给的尊荣和富贵,便有责任回报同等的爱于他们,便有责任继续守护这一切。
长久练就的自持力和清醒的头脑使得他连放纵的能力都缺失了,故而待他发觉自己不对劲,便刻意地疏远了锦瑟,做到这一点说起来简单,其实有多难唯他自己清楚,那便像生生抽去了一根神经般,令人遍体生痛。
他长大这么大,一直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所有的人和事皆力求在掌控之中,他的心数十年如一日地跳动,当黑白的世界中突然有了一抹鲜嫩的绿色,当冰封不动的手可以如鼓擂动,没有人知道那是怎样的叫人动容,是会在睡梦中都能兴奋起来的情潮。
他想要好好呵护那抹新绿,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捧着最后一掬清水,他想一颗心也能如鼓擂动,如同阴暗中的草渴望阳光,然而每当他想迈一步时,便会有一只手死死抓住他,揪住他的心,顺着那只手望去,是父亲母亲慈爱的眼眸。
他早已有了抉择,可没想到待要面对时,竟然还是无法做到冷静以对,到底是意难平啊。
镇国公府夫人见杨松之躺着默默无言,心便抽绞了起来,想着三个儿女的姻缘,一时悲从中来叹息一声。杨松之这才回过神来,见母亲面色悲伤,他神情一震,忙浅笑着抚了抚镇国公夫人的手,道:“母亲,孩儿无事,累的母亲一早便为儿子忙碌伤怀是儿子的错。”从小到大便是父亲母亲便是一个唱红脸,一个长白脸,他心中清楚明白,可却每每都抵不过母亲一个伤心,心疼的眼神。
杨松之言罢见镇国公夫人望来,一双眼睛中满是疼惜和悲悯,慈爱和愧疚,不由地他一双眸子便沉黯了些,忍不住苦笑,道:“母亲,儿子当真不想娶晚晴乡君……”
镇国公夫人闻言却叹了一声,道:“莫说傻话了……这世上之人没有谁是能随心所欲地生活的,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中,想于不想,从来都是最无关紧要的。”
镇国公夫人言罢,抬手将被子拉起盖在杨松之身上,这才又道:“微微是个好姑娘,若然能够母亲也希望你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可是……你父亲也有他的难处,他原已郁结在心,你是他的儿子,当体谅他才是。姚姑娘,母亲会尽可能地照看她帮助她的。”
杨松之闻言却是一笑,隐有嘲意,道:“如今她哪里还需要母亲的照顾和帮助……”言罢却闭了眼睛,又道,“我会娶晚晴乡君的,母亲放心。”
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躺下了。杨松之从小便懂事知礼,镇国公夫人这是头一次见儿子做出这般不敬她的事情来,见此心一疼,僵坐了一阵这才拍了拍杨松之的肩头起身去了。
而廖府中,锦瑟一早便到了松鹤院,却听廖老太君说起了姚三老爷的事情来,只道姚三老爷自进京便一直住在客栈中,这些天除了四处找人以外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据说他这次进京既不是来照看生意,也不是来走亲访友,而来到京城来寻女人的,他所寻的女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江州望星楼的花魁采荷。
锦瑟早在江州时便打听到三老爷迷上了花魁采荷一事,据说这采荷已被京城来的一个富商给赎了身,而三老爷竟似鬼迷心窍了,听闻此事后竟千里迢迢地追到了京城来。这些日一直都在满京城地寻人,只是一直都未寻到,今儿已准备回江州去。
廖二老爷已吩咐人暗中盯着姚三老爷,而江州那边也皆做下了布置,当年之事到底真相怎样,想来不会多久便能弄个一清二楚。这些事情廖老太君也不欲锦瑟再插手,故而只和她提了两句便罢,片刻后廖书敏几人也到了。加之如今临近年关,书院已放了年休,故而廖家几位公子皆已回府,都过来给廖老太君请安,松鹤院中就好一阵热闹,锦瑟笑着和大家玩闹起来,听闻平乐郡主进了府,几个姑娘才一并出了松鹤院前往迎接。
而平乐郡主到了廖府门前,下了马车才瞧见早先打马而去的李冠言竟已守在了门前,她一诧,李冠言已上前一礼,道:“既送大嫂过来,便没不进去给老太君请安的道理,何况我也许久未见书意贤弟,一会子出去跑马,拉了他一同方好。”
平乐郡主闻言狐疑地瞧了李冠言两眼,这才举步进了廖府,两人先到廖老太君处请了安,热闹了一场,李冠言便和廖家的几位公子一同告了退。文青听廖书意几人要一同到京郊跑马,便也闹着要去,廖老太君将他叫到跟前儿,细细交代了两句,这才令他去了。
而平乐郡主又在松鹤院坐了一阵,见廖老太君已有疲意,便和锦瑟一起到了夕华院,夕华院原是廖华的闺阁,早年平乐郡主倒也来过,如今时隔多年,再瞧院中一草一木,倒生出一股物是人非的感叹来。
平乐郡主今日原是打算来说亲事的,如今事情突然生变,便只和锦瑟闲话家常,因着惦记桥哥儿,匆匆坐了一阵又邀了锦瑟来日到江宁侯府去玩,没到中午便告辞了。
而锦瑟这两日一来忙着补画,再来之前令刘管事筹备的药铺子如今已差不多可以开张,锦瑟虽不懂经营,有些事情却免不了要亲力亲为地探看,好在廖老太君觉着这是好事,令海氏教锦瑟如何打理生意,如何管理账目等事,年节要到,少不得要缝制一些荷包等物,故而锦瑟这两日过的极忙。
一晃便到了晚上,她好容易歇下来,自净房出来便依在床上翻起一本医书来,因念着完颜宗泽消失了两日怕他今日会来,就特意唤了白芷守夜,早早地叫院中人歇下。
谁知她料想的半点没错,唯一预计错的便是,今夜来的除了完颜宗泽竟还有一人。
却说锦瑟瞧了一阵书,感觉眼睛发涩,便唤白芷挑暗烛光躺了下来,岂料她刚刚躺下外头便传来轻敲窗户的声音,锦瑟闻声一诧,只因平日完颜宗泽来此可从来没有敲窗报信儿的自觉的。
她自床上坐起身来,外头白芷已匆忙奔了进来,尚未去推窗查看,外头便传来一个陌生却又急切的声音来。
“姚姑娘,您可否安歇了?属下是王爷的侍卫影七,王爷这会子在园子中和镇国公世子打起来了,姑娘快随属下走一趟吧。”
☆、一百二八章【手打文字版vip】
锦瑟闻言一诧,忙下了床,她自一旁扯了件斗篷披上,快步行至窗前,隔着窗户问道:“你说你们王爷和镇国公世子在园子中打了起来?”
影七听锦瑟话语中满是诧色,忍不住往屋中望了一眼,见窗棂上映出一个隐约而纤细的身影来,长发散着,他也不敢细瞧忙扭了头,回道:“正是,姚姑娘快随属下走一趟吧。”
锦瑟闻言秀眉蹙的便更紧了,不确定地问道:“怎会遇上镇国公世子?”
影七原想着杨松之是来寻锦瑟的,原本在江州时锦瑟救了完颜宗泽一回,影七对她是蛮有好感的,只是觉着锦瑟作为大锦姑娘有点奇怪,自家王爷每每跳墙来居然没被吓到,今日他陪同完颜宗泽再度摸进廖府,便在夕华院外遇上了杨松之。
他和完颜宗泽原是驾轻就熟,故而便皆未用心查探,却被隐在暗处的杨松之给撞了个正着,而瞧杨松之的样子,分明不是在等他们,而是和他家王爷一般的目的,来寻锦瑟的。这叫影七一阵的不快,他原想着锦瑟定然知道杨松之的事情,如今听锦瑟满是惊诧,影七自感意外,忙将在夕华院外遇到杨松之的事儿说了。
“……那镇国公世子一见王爷欲越墙而入便二话没有从暗处掠出一掌拍向王爷,王爷躲开,眼瞧着来人是镇国公世子便也恼了,两人谁也不让,一句话也不说便打了起来,怕在这边惊动了府上的人,就极有默契地往花园中去了!姑娘还是快随属下去看看吧,若是惊吓到了府中下人也不好啊……”
杨松之不是谢少文,能任由完颜宗泽想怎样便怎样的,而且依着如今完颜宗泽的处境,和镇国公府对上,那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尤其他前些日才被赵尚书惊马踢到,这会子正该在府中休养才对,若叫杨松之抓到,少不得要闹出一场风波来。
锦瑟自然知道影七在急什么,她之前只是不明白杨松之为何会在这里和完颜宗泽对上罢了,早先锦瑟心思也没用在儿女之情上,加之杨松之一直极为克制,两人为数不多的数次相处,他都未曾表现出什么异样来,这叫锦瑟方才初闻此事委实吃惊了一下。这会子她听了影七隐含深意的话,也非傻子,细细一想便了然几分。
说起来她前些日听廖书意说,杨松之曾因她的事寻过大表哥,锦瑟便有些异样的感觉,不过她当时也只是疑了一下,并未多想,如今此事被如此证实,锦瑟倒真不知该惊该怒了。
难道她这闺房是菜市场吗,何故一个两个的都如此做派,想来就来便罢了,竟还在这里打闹起来,是他们自视太高,觉着根本就不会惊动了府中下人从而毁了她的名声呢,还是他们压根就不在乎这个问题?!
锦瑟原本担心杨松之是尾随完颜宗泽而来,怕给廖府惹来大祸,如今倒松了口气,没那么着急心切了。慢悠悠地转身便又往床边儿去,屋外影七听到脚步声远去,凝神一瞧见锦瑟非但没打开窗户,反倒又回去了,一时愣住,他半天不见里头有动静,竖着耳朵一听,却闻屋中锦瑟又躺下来,被子发出些窸窣之声,再没了一丝响动。
影七闻声着急,忍不住便又催促了两声,屋中锦瑟烦不胜烦,只招手令白芷过来吩咐了两句便又躺了回去,白芷应命而去。片刻后,白芷随着影七到了花园,果见完颜宗泽和杨松子打的正凶,好在两人极会挑地方,选在园子深处,又皆不敢使用兵器等物,只赤手空拳地你一掌,我一掌近身搏击,便是被打到也只闷哼一声,并不发出声响,故而一时半刻倒未被人发觉。
只是这园子中夜里也是有巡夜的婆子的,谁知两人会不会被婆子瞧见,闹出风波来。白芷见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倒也不急,寻了块石头抽了帕子铺在上头便坐着瞧了起来。
完颜宗泽今日来寻锦瑟,原是她叫他寻大夫之事有了着落,谁知他还没进夕华院,便有一人自暗处掠出二话不说便向他砸来一拳,随之而来的更有一股淡淡的酒味,即便是他见机快躲了一下,还是被打中了肩头,骨骼生疼。
他自视武艺不凡,虽谈不上登峰造顶,却也非寻常人能伤,感受到来人不凡,便未敢怠慢,退身时已横扫一腿,待交手两招,他才瞧清来人面容,迎上杨松之一双翻涌着怒火的眸子,凭着直觉又嗅着那一丝酒味,完颜宗泽当即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休说是自己喜爱的姑娘被其他男人觊觎,只杨松之出现在这里便叫他怒火三丈,加之两人原便不在一个利益点上,有些过节,这下更是仇人相见愈发眼红,拳风更骤了起来。
杨松之原本只是吃了些酒,不知不觉就到了廖府,他已应下要娶晚晴乡君,这会子心中不痛快,虽到了夕华院外,可却万不会进去的,只想在暗处在离锦瑟近的地方呆上片刻罢了,哪里知晓他这边心绪还烦乱着,完颜宗泽便带着影七来了,瞧着竟是轻车熟路地往夕华院中越。
在江州时杨松之便知锦瑟和完颜宗泽是识得的,更知锦瑟曾救过完颜宗泽一回,可他以为只是如此罢了。如今瞧见此景,完颜宗泽这分明不是第一回夜探廖府,这叫杨松之瞬间就想到了两件事来,一是完颜宗泽匆匆回到大锦,未曾入京便打了赵尚书一事,再来便是传言柔雅郡主在宝珠楼被两个北燕人奚落一事。
有这两件事再瞧如今情景,杨松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时间又怒又气,又嫉又恨,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瞧着完颜宗泽进入夕华院的,这便动起手来。
两人谁也不让,都在气头上,好在还知道要避着人,几乎同时心照不宣地边打边到这园子中来。因是近身搏击,杨松之虽因年长,功夫上略高一筹,可他显然对敌经验还没完颜宗泽丰富,故而这会子功夫谁也没自谁手下讨得好去,两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
影七见白芷过来便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看的兴致勃勃,好似还有叫好的兴致,一时傻眼,不过既然人家姚姑娘都不急,丫鬟更有此等闲情逸致,影七便也自嘲一笑,抱着剑站在了一边。
完颜宗泽和杨松之打这一阵,如今又皆瞧见了白芷,心知已惊动了锦瑟,两人皆非意气用事之人,又过了两招便各自分开了,只是神情皆不大好。
完颜宗泽面上的漫不经心早已不在,如穿风过雪般笼着寒霜,一双蓝眸斜飞而起眯成一道锋锐的弧线,眸中如狂风骤起,凌厉清晰如冰刃,直袭杨松之。
而杨松之原便清冷无尘的面容上此刻更是冷玉般,风过如剑,尽是寒芒,他同样回视着完颜宗泽,眸底如同落入了千里冰雪,亦是寸步不让。
瞧见两人不打了,白芷才笑着轻拍了两下手,起身福了福,道:“婢子见过武英王,见过世子爷,两位怎么不打了?婢子瞧的正起劲儿呢,我们姑娘说了,叫婢子过来好好地瞧,谁输了谁赢了也好回去报一声,姑娘可是极好奇,还和婢子打了赌呢。两位千万莫停,姑娘说了,两位要是累了,这园子中有的是石头,再不然亭子中还能避会夜风,若是渴了这廖府别的没有,青潋湖的湖水还是干净的,要是饿了呢,明儿天不亮,那囍逢楼便会开门迎客,我们姑娘虽不富足,请两位爷大吃大喝一场好继续切磋的银子还是有的。这不,姑娘将银两都已叫婢子带出来了,足有一百两的银票子呢,够两位爷吃饱喝足,养好气力寻了地儿继续切磋了。姑娘还说了,早便听说那赌场中是有生死赌的,东家买了身材魁梧的贱民上台厮打,令赌客们下注押宝,直至一人残了死了方休,今儿难得的是两位金尊玉贵的爷有这个兴致,也莫说残了亡了,起码也要见点血,断个胳膊方能显出两位爷的血性来不是,两位继续,只当没瞧见婢子便是。”
白芷说着便自腰包中摸出一张银票来好不自在地夹在指间晃了晃,完颜宗泽和杨松之头一回被个丫鬟臊,闻言面上倒真有些挂不住。完颜宗泽一来本就不是头一个干着偷香窃玉之事,再来和白芷也算打过些交道,上回已然在白芷手中吃了亏,倒已有些适应,只抿了抿唇,神态还好。
杨松之长这般大,从来守礼守矩,头一回做这等荒唐事,谁知就闹出这样的乱子来,这会子被白芷挤兑,他原便心虚,如今面上更是唰的红透,便是这暗夜都盖不住那尴尬之色。
影七没承想锦瑟身边的丫鬟嘴皮子这般遛,见完颜宗泽和杨松之方才还如红眼公牛一般,这会子被个丫鬟说的面红耳赤,皆闷声不吭了,一时没忍住便发出几声扭曲的笑来。
☆、一百二九章【手打vip】
完颜宗泽见杨松之面色赧然,被白芷挤兑的一张冰脸涨红,他倒是乐了。只他心知锦瑟这是连他一并恼了,便觉好不冤枉,对杨松之也越发气恨起来,当即便讥笑一声,道:“我北燕人行事百无禁忌,本王夜探廖府,皆因一片思慕之心,大锦人一向遵循俗礼,这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世子爷想必不会不知,可世子爷夜半还潜入廖府又在姚姑娘的闺阁外徘徊不去,却不知又是什么道理啊?!”
杨松之听闻完颜宗泽的话面上红色更胜,目光却愈发锐利,只眼底却有一丝异样的光浮沉不去,这皆因他心中翻涌而起的嫉妒,愤怒和无奈……
完颜宗泽竟能,他竟然会对自己直言思慕锦瑟!听到完颜宗泽如此直言不讳,杨松之岂能不嫉妒,不羡慕,不恼恨!
他何尝不想如此,可是完颜宗泽作为北燕人,本就没有受那么多程朱理学的束缚,感情比较外露,而杨松之却做不到如此将感情诉之于口的事,更何况,彼时他在亲情和爱情之间做下抉择时,他便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如今眼瞧着完颜宗泽挑衅又讥讽的目光,杨松之只觉心像是被重物狠狠揉捻了一般,刺痛搅拌着沉闷直令他喘息不过,几欲仰天长啸,面上的红潮落去,便瞬间显现出一层青白之色来。
他舒了口气,这才眯着眼冷声道:“一片思慕之心?武英王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的思慕只会给她带来麻烦,给廖家带来灾难。武英王也莫忘记了北燕皇室祖宗传下的规矩,皇室子弟是不允和汉人通婚的!武英王若只将她当妾室待之,便休要说什么一片思慕之心!”
杨松之说这些话一来是因心中的嫉妒和恼恨而反唇相讥,再来也是他瞧着方才完颜宗泽驾轻就熟欲摸进锦瑟闺房的情景,心中实在担忧,唯恐锦瑟已和完颜宗泽生出了情意来。
这并非是他因得不到锦瑟,便见不得她和他人生出情意来,实在是他觉得完颜宗泽并非良配,心中委实惊惧担忧罢了。也是因此,他想借着白芷的口将这些话传到锦瑟耳中,怕锦瑟被完颜宗泽花言巧嘴给欺骗了。
只他的话刚落,完颜宗泽便再度讥笑出声,语气清寒,道:“世子对我北燕皇室规矩倒了解的紧,只是世子可知,便在一个月前,我北燕索亲王府的海郡王便求娶了汉臣之女为妻,婚事还是皇后娘娘亲自主婚。本王今日不怕撂下话来,姚锦瑟,本王认定了,本王的王妃只会是她,此生也非她不娶!谁如敢打她的主意,便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完颜宗泽自然知道以他如今的身份,说出此话来,一个不妥传扬出去便会给锦瑟带来不尽的麻烦,可一来他不想在此事上稍有含糊,再来他也是对杨松之的为人有所了解,知晓杨松之不是那种卑劣之人,说这话更是想叫白芷带给锦瑟,再度表明心迹。
他的话掷地有声,直令杨松之面**白,盯着完颜宗泽坚定的面庞,他无法抑制心中的震动和惭愧,半响才道:“痴人妄言!”
完颜宗泽闻言却再度讥笑,挑着眉轻笑道:“是不是痴人妄言,轮不到世子来评断,起码本王有此决心!”
完颜宗泽不过几句话,令得杨松之入赘冰窟,无力感遽然将整颗心掏得空荡寂寥,他自然知道完颜宗泽说这话不是空语,若然完颜宗泽果真只存心叫锦瑟做个妾室,如今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凭借着明孝帝的昏庸和对北燕的惧怕,用一个姚锦瑟来拉拢完颜宗泽,这种事定然是会去做的,只要完颜宗泽表明他瞧上了锦瑟,一道圣旨,廖府就算不愿意,也不能抗旨。
完颜宗泽说的没错,起码他有一份真心,有此决心,在这点上自己早便输掉了,杨松之不觉苦笑,已是无颜在此久留,他只又眯着眼瞧了完颜宗泽两眼就转了身,竟然再未有一句话自去了。
杨松之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完颜宗泽在他转身一刻,神情便冷了下来,目光浮沉着显然心情也颇不好,并不因唇舌上占了上风而得意。
倒是白芷,先前对完颜宗泽有颇多不满,生恐他是在戏弄自家姑娘,如今瞧他这般,倒稍稍放下心来,眼见杨松之已经走了,白芷便也二话不说,转身往夕华院去。
完颜宗泽冲影七递了个眼色,影七暗自翻了个白眼,快步跟上白芷,道:“白芷姑娘慢走,属下送你回去。”
方才白芷是自影七拎着从后窗掠出来的,如今自然也不好大摇大摆地从正院进去,少不得还要影七送她回去,闻言白芷极不忿地冲影七哼了哼,没再吭声。
影七亦步亦趋地跟着白芷,完颜宗泽自然也随在后头。早先锦瑟令白芷随着影七来花园,白芷便问过锦瑟,一会子她照着锦瑟的吩咐赶走了杨松之和完颜宗泽,自己该如何回去,锦瑟便回自然是怎么出来的便就怎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