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圣宠,贺家其实还要胜过郑家三分,
这么说起来,似乎幕后黑手是谁都说得通,李文柏却没有几分犹豫地脱口而出:“孙在前,郑在后,师兄,我说得可对?”
顾文的瞳孔猛然紧缩,这下是真正的惊讶了:“你去拜访过老师?”
李文柏哑然失笑:“师兄何等瞧不起人,此事又不难,他们也没想过要瞒着,为何就不能是师弟我自己所想?”
凭心而论,如果李文柏的回答是孙显午和郑烁当中的任何一个,顾文都不会感到惊讶,也不会失望,反而仍然会很欣赏李文柏的政治敏感度,并做了好好指点指点这位十年来唯一师弟的准备,但没想到的是,李文柏竟然连先后顺序都猜对了。
就连初出茅庐的京官都不一定能想到的事,这个连举人都还不是的小商人想到了,顾文的第一感觉,李文柏一定是下午再次拜会过老师,老师不忍心之下提点了一二,但李文柏的反应说明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撒这种谎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顾文眼中兴味更甚,上身也禁不住稍稍前倾:“说说看,怎么猜到的?”
“猜出孙显午并不难。”李文柏干脆把头从书本中抬起来,“师兄或许是从孙显午其人的反应中看出来的,师弟我却是从书院里那些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搞事什么也不会的小纨绔当中看出。”
“哦?”顾文继续追问,“有人挑衅到你头上?”
李文柏摇头:“那倒不曾,只是赵旭之那小子这几日畏手畏脚的,躲我躲得跟孙子一样,那小子肚里藏不住事,一看就是做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亏心事。但是以他的智商,纠集几个混子在巷子里堵人恐怕就是极限了,这种事,他能干个跑腿的活儿顶天。”提到了赵旭之,李文柏的眼底竟是有淡淡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重农抑商也是有原因的,本章前面就是解释这个啦。
这次主角的危机,其实只是一个引子,李文柏做由头,后面的大佬在斗争。
涉及到朝堂派系斗争,有点难写,这几天的更新都暂定在10点多。
第71章 朝会
李文柏呷了一口水, 然后继续说, “好巧不巧, 书院里刚好就有这么个能让赵旭之不甘不愿跑腿的人物, 不光因为他是书院小纨绔们的头头, 更因为其父官职要比赵旭之父亲高上不少,还是个卡在喉舌部位的关键人物——这人,正是孙尚书孙显午的幼子, 孙平。”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 李文柏无奈地轻笑两声:“说起来,要不是这孙平平日里在书院太过招摇, 就连我这种入书院没几天的人都被不少师兄耳提面命千万不能惹这个混世魔王,我还真不会那么快想到孙显午身上去。”
顾文听了后理解了, 他也笑了笑, 说道:“当朝三品大员会屈尊降贵去算计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监生,任谁也想不到。”顿了顿后也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镇国公呢?你是如何想到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若不是今日午后机缘巧合在街边茶馆听得一份高论, 我还真不会想到镇国公也掺了一脚。”李文柏神秘笑笑,把说书人那番精彩绝伦的故事又给讲了一遍, 语气不疾不徐, 仿佛说的是旁人的事一般。
这要是贺飞宇在场,怕是会当场提刀要去砍了那信口雌黄的说书老儿,但顾文却也是个奇人,听后不急不怒, 一边听,手指轻敲桌面,仿佛在听说书一般,细思一会儿反而笑了:“原来如此,若为兄猜得不错,你怕是用了整整半天时间在街上到处听故事?”
“正是如此。”李文柏含笑点头,“初时的传言软绵阴狠,细节含糊不清却偏偏引人遐思,正是文人所为;但故事到了说书人嘴中,却步步见血,细节惟妙惟肖,情节高潮迭起,听得人血脉喷张恨不能当场将我这等心狠手辣之徒杖毙,但逻辑却经不得细密推敲,有心人一查就破绽百出,要的是立竿见影,不耐烦温水煮青蛙,典型武将风范。这两者截然相反的处事风格,让我有了先前的猜测。”
“若说起与贺老将军不和的武将,也无非就是镇国公一系了。”顾文点头,也明白了为何李文柏能够猜到两人,想了想又说道,“武人向来是实用,对身份地位反而没有那么在意,所以攻讦你的行事。明日朝会,你可做好打算了?”
“师兄呢?”李文柏不答反问,含笑道,“可曾准备好为师弟保驾护航?”
若是王行之在场,免不得要被李文柏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吹胡子瞪眼,但顾文却觉得这个新来的师弟顺眼极了,年轻人,就是要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才好。再说了,李文柏说的也是常理之中的事,自己的师弟,他怎能不护着?
天色也已不早,顾文便不再卖关子,直接将查到的事情缓缓道来:“明日大朝会,本来与众将士行赏是排在首位,但边关突传紧急军情,匈奴大举犯边,连破我边关五城,军情危急,明日应该会首先商讨此事。”
“匈奴犯边?”李文柏第一次露出意外的表情,眉心死死拧成一团,“北地还有数月才到收获时节,匈奴怎么会选在这个时候?此时打草谷根本抢不到多少粮食啊。”想到了电视剧里,还有亲历战场的那些惨事,李文柏的心中说不出的沉重。
“谁知道,这是贺老将军们该操心的事。”顾文挥挥衣袖,显然对此事兴趣不大,倒是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不出意外的话,孙显午会在陛下宣读封赏后当众发难,或许是吏部、也可能是礼部或兵部,总之会有人上书参你一本,圣上突闻此事定会大怒,但机缘巧合,有匈奴之事做缓冲,形势或许不会有此前想得那么严峻。”
李文柏点点头表示明白:“我需要做什么?”暂且抛开匈奴之事,回到自己的事上。
“你只需要做好明面上的事情。”顾文淡笑说道,“见招拆招,把对方的证据一一反驳回去,如果发生什么其他的突发事件,一律推给为兄便好。”
接下来,顾文又再三嘱托了李文柏明日切不可冲动,凡事三思而后行,李文柏明白顾文的顾虑,也没有辩解,一一答应了。
看了难得安静听话的李文柏半晌,顾文突然笑了:“好了,别老沉着脸一副小大人模样,有一事你记着,当今陛下尚武,尤其喜欢有冲劲儿的年轻人,明日只管表现,只要别脑袋进水踩线,怎么张狂都行,你的背后不是相党或尚书党。”伸手指了指上天。
李文柏当即明白,靠上宰相或者是尚书都不敌背靠帝王!缓缓说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我是…”
“我们只能是……帝党!”顾文打断李文柏的话,然后神色郑重,口中轻轻地吐出两字。
李文柏心中大震!
当夜,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帝党”二字一直在脑海中盘旋,怎么都挥之不去。
“在此时说这件事,究竟是为了什么?”李文柏百思不得其解,顾文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机深沉,在王敦茹和孙显午两党中间走钢丝,闹出那么大的事儿,偏偏王敦茹和孙显午的态度极其暧昧,与其说是气愤,还不如说是恨铁不成钢,雍和帝的态度就更奇怪了,几乎称得上是宠溺。
能如此左右逢源之人,不可能说漏嘴,也绝不会是一时兴起。
回想起顾文的态度,分明是强调“帝党”二字,像是生怕自己会忽略或者忘记,可这又是为什么?有什么非得在朝会之前强调的理由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文柏喃喃自语,终究还是败给铺天盖地的疲惫,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算了,就像顾文说的,见招拆招吧。”
第二天的大朝会从一开始就火花四溅,可惜李文柏和其他二十几名有功将士被太监安置在侧殿等候,看不到立于帝国顶端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是如何把威严雄壮的朝堂吵成菜市场的。
“臣反对此时发兵!”赵成义气得满脸通红,“陛下,离发兵白夷平叛才不过一个月,国库正是空虚之时,按例秋收之后为准备入冬,各地官员要开始巡视河堤、安抚百姓,国库银两本就已经不够,此时发兵根本是荒谬至极!”
“依赵大人所见,没钱便不能发兵?”镇国公郑烁位列武将之首,此时从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匈奴已破五城,距顺天已经不过半月路程,按照顾大人的意思,是要等匈奴人兵临我大齐国都城下,再做打算?”
“还请镇国公不要危言耸听!”兵部右侍郎冯均出班力挺同僚,“匈奴人年年犯边,连下五城虽猛,往年却也不是没发生过,左右抢掠一番便就撤了,又如何会兵临城下?!”
但凡是武人,临战都听不得此种得过且过之言,左龙武卫大将军、领正四品忠武将军沈重当即大怒:“我大齐疆土岂是匈奴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后花园?冯大人如此说话,不觉得太过窝囊了吗!”
冯均冷哼一声:“沈将军说话倒是提气,可我大齐的兵马是靠沈将军耍嘴皮子就能调动的吗?人吞马嚼,兵器仪仗,哪一样不需用钱?如今国库空虚,沈将军把银子全花在打仗上,是想让我大齐百姓冻死、饿死吗!”
冯均的话让赵成义微微颔首。
“冯大人此话未免有些过了吧?”贺青这时候也不得不说话了,他扯扯眼皮子,皮笑肉不笑,“按冯大人的说法,大齐腹地安居乐业的是大齐百姓,边疆惨遭匈奴杀戮,日日盼王师而不可得的,就不是大齐百姓了?”
王敦茹和孙显午两人眼皮低垂,安安静静地站在文臣首位,任朝堂吵成一锅粥也不发一言,自有手下喉舌替其发声。
雍和帝端坐皇位之上,居高临下将朝中乱象看得更为清楚,忍不住不断揉捏着抽痛的内心。
很显然,匈奴已经攻破了边疆防线直入内地,若是往年,朝中现在早已是喊杀声一片,文臣们攻击的也只会是武将作战不力,而不会像而今一般众口一词地反对出兵,武将的态度倒是较往年无甚变化,边疆有难便嗷嗷叫着请求出战。
可文臣们的顾虑并不是没有道理,朝廷年年征战,国库早已经支撑不住,寒冬马上就要到来,正是各地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翘首以盼中央拨款的时候,放在往年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今年各地叛乱尤其多,国库已经十不存一,如果现在再和匈奴来一仗,即使又秋季税赋作为补充,冬季冻死饿死的人,恐怕不会比死在匈奴人铁蹄下的少。
冯均的话,并不完全是危言耸听。雍和帝想到了这里,眉心长皱。
可沈钟等人所言也并不都是气话,当年高祖皇帝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犹在耳畔,匈奴人快马加鞭不过二十天的脚程,如今边关失守,说顺天已经危在旦夕也丝毫不为过,这时候如果缩头怯战,若今年匈奴人野心尤其旺盛,真来个兵临城下,那可是会动摇国本的。想到了这里越发头疼。
眼看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来,雍和帝有些不耐烦了,当即一拍桌案:“都给朕住嘴!”
朝堂瞬间安静下来,众臣工纷纷低头请罪。
觉得再商议也不会商议出什么实质性的结果出来,雍和帝干脆直接点名:“职方司郎中杜锐!”
排在文官末尾的杜锐闻言出班:“臣在。”
“依职方司探得的消息,前方军情如何?”
兵部职方司总司情报,麾下探子遍布各国各地,是整个兵部里最有刀兵之气的衙门,也是武将们唯一愿意亲近的衙门。
郎中杜锐不过而立之年,各司郎中里只有顾文这个奇葩比他年轻,不过杜锐当年以状元之名从底层干起,一步一步累功升至职方司郎中,虽不比吏部考功司是个人人向往的肥差,但其能力也从中可见一斑。
此时天子问起,杜锐不慌不忙张口便答:“职方司探得,老匈奴王三月前病逝,继任王位的乃是其三子呼延烈,年仅二十一岁,匈奴贵族中多有不服者,今次犯边,似乎就是呼延烈一意孤行的结果。”
“如此说来,这个小匈奴王是想立威?”贺青沉吟半晌,突然抱拳道,“陛下,如今北疆战事吃紧,与其置之不理,让呼延烈凭借战功在匈奴站稳脚跟,不如主动出击,当头给那小匈奴王一棒,把那些匈奴王公贵族的野心给打出来为好!”
冯均立马出班反对,还是老一套的言论——没钱!朝堂再次吵成一团。
雍和帝眉头紧皱,久久没有说话。
身为年轻时在军营摸爬滚打的马背皇帝,雍和帝当然知道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但是国库没有钱,这却是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让大齐的将士们空着肚子去卖命,哪朝哪代都没有此等好事。更何况若是没钱,好事也会成了坏事,这事只怕要再想想。
“此事容后再议。”雍和帝长叹一声,他需要时间考虑,“现在,宣白夷平叛之战有功将士入殿,朕要论功行赏!”
来了!
顾文眼睛一亮,头颅微抬,果然看到孙显午的眼中光芒一闪而逝,许多方才还吵得慌的文臣武将也立刻变换了心思,目光望向殿外。
谁也没指望一日之内就能决定出兵与否,北疆战事还有得扯皮,这场变了味的封赏,才是今日朝会的重头戏。
李文柏因为没有功名勋位在身,被太监换上了一席青衫,此时正位列二十余名将士末尾,跟着一起踏入殿中。
“臣等参见陛下!”二十余名年轻将士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
雍和帝当即叫了“平身”,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同样低眉顺目的李文柏头顶。
在一群身着大齐玄色甲胄,威武雄壮的将士中间,文文弱弱的李文柏显得额外显眼。
有功者二十三名,阵前斩敌者有之,运筹帷幄者有之,只身犯险者有之,即使有贺青加成,李文柏的功劳在封赏名单中也只能排在中下,但却没有一个人的目光从他身上离开。
哪怕是论首功的将领心中也很明白,有了京城纷纷扰扰的流言,今日论功行赏的主角除了李文柏再无他人。
雍和帝振奋精神,有了匈奴犯边这么个闹心无比的突发事件,看这些意气风发的将士们的眼神都瞬间温和了许多。
“这便是朕的长矛铁盾,指哪打哪。”心情愉悦之下,雍和帝除了按照早已拟定好的说辞之外,还即兴做了一番推心置腹之言,直听得这般平均年龄不超过四十岁的青年英杰们热血沸腾,恨不能立刻回到战场上奋勇杀敌已报君恩,除了李文柏。
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经历过无数振奋人心嘴炮的人,雍和帝在上方唾沫横飞,李文柏心中只是略有波澜,只觉得不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下共主,口才比现代的总统之流好了太多。
雍和帝的说辞还没有结束,李文柏不着痕迹地抬起眼,仔细观察起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来。
不知是宫廷有特别的保养之法,还是本身就生得得天独厚,岁月在雍和帝脸上几乎没留下太多痕迹,看起来比贺青要年轻不少,郑烁站在堂中,看起来就像是雍和帝的长辈。
但到底是亲历刀光血影,踩着无数人尸首登基的皇帝,雍和帝即使是笑着,周身也充满着一股不容违逆的强硬气场,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李文柏头顶,其中含义复杂难辨,李文柏心中一凛,知道今日这关或许没那么好过。
此时,顾文昨夜再三强调的“帝党”二字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这大堂之上,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帝党呢?
王敦茹和孙显午傲立前方,顾文垂眸低目位列文官后排,姿态恭敬,存在感却强烈得不容忽视。
贺青一直直视前方,连余光都不曾施舍给堂中正受赏的将士们一些,即使这当堂二十三人全都出自关中军,由贺青一手提拔起来。
“好了,望诸君再接再厉!”雍和帝终于结束了抑扬顿挫的说辞,视线瞥向早已等候在旁的内侍。
这内侍不是旁人,正是先前那从李文柏硝石制冰中得到好处的李内侍,此番第一次见到李文柏,就心生亲近之意,此时见到帝王的眼神,当下会意,摊开圣旨,居高临下地宣布起圣上封赏。
大齐对武将一向大方,在场除李文柏之外二十三人,除了实实在在的兵权之外,还得到了不少金银财宝,尤其是勋位,简直像是不要钱。
终于宣布完前面二十二人的赏赐,李内侍语气一顿,微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乐平李文柏创缝合之法、所献口罩助王师大破叛军,又协助辅国大将军抓出敌营探子,令我军最后决战大获全胜,李文柏有勇有谋,赐金五百两、帛百匹、玉璧五十双、明珠二十对、受三转飞骑尉,从六品!”这声音比先前的赏赐都大了不少!
飞骑尉是勋位,为最倒数第三阶,有俸禄而无实职。这样的勋位一大把,当然比不得实打实的爵位或者官位,因为这只是个称呼,也算了官身。
话音刚落,文官序列后方一年轻官员排众而出,怒视前方,声若洪钟:“陛下,臣有异议!”
来了!
满朝文武皆是精神一阵,今日的重头戏!
仔细看去,出班的文官乃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许迈,雍和帝眼神一凝:“爱卿有何异议?”
监察御史虽只是正八品,然位虽低,权却重,纠察文武百官,可随时随地越级上报,大朝会可位列朝堂的正八品官员,只有御史台的监察御史独一份。
顾文眉角微微一动,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