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猫公务必坚持住。”凌霄说罢又消失在原地。
武祯:“神棍,你留在雁楼看着这大阵,斛珠,跟我一起去城外。”
见她匆匆带着斛珠赶往城门,霜降道长也默默跟了上去。
武祯如此如临大敌,只因为那‘瘟神’实在不好对付。所谓‘瘟神’并非神,而是一种会给人带来瘟疫疾病的赃物,不是妖怪也不是精怪,乃是由大面积死亡的人与兽尸体所生之物,吸收各种天地秽气壮大成形,形态如云似雾,一般人无法看见。
之所以称它为‘瘟神’,只是一种民间叫法,就像人们也习惯将引起蝗灾的东西称作‘蝗神’。只因为这些东西都能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所以人们恐惧敬畏,便尊称为神,企图以祭祀让这些东西褪去,然而武祯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若是祭祀真有用,就不会每次都死那么多人,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像解决捣乱的妖怪那样解决它们。
武祯赶往城门的时候问跟在身后的霜降道长,“长安乃一国都府,那种脏东西怎么会跑到长安来?”按理说长安国运龙脉所在,瑞气笼罩,不太可能会引来什么大灾难,可这瘟神偏偏来了。
霜降道长冷着脸,“我不清楚,但我觉得‘瘟神’来的蹊跷。”像是被什么东西特意驱赶过来——后面这一句他不确定,所以没有说出口。
武祯三人隐去身形,站在高高的城门上,遥望远方天际。普通人只看到漫天阴云,但武祯却看到了天际那一线飞快涌过来的黑色。
“真是瘟神,瞧着还不小。”若真让它来到长安,这百万人口,偌大的一个城,不知要死多少人。武祯目光黑沉,身后浮起巨大的影子,那影子开始还是猫形,但后面渐渐拉长,脱离了猫的形态,更像是一只什么巨大狰狞的怪物,站在城门上,对着远方咆哮。
“斛珠,准备。”
斛珠一改往日风情万种的姿态,同样凝重的显出原形,严阵以待。
武祯又看一眼背着木剑的霜降,“霜降道长,你在这怕是危险,不如先进城去,里面有雁楼大阵护着,应当无事。”
霜降道长乃是道门常羲观弟子,不过二十一二岁的模样,已经能单独对付百年修为的妖怪,以他的年纪来说,如此修为已算了得,但面对如此规模的瘟神还是有些不够看,武祯不愿连累他。
三年前,霜降追着一个作恶的妖来到长安,为了杀那恶妖与武祯闹了些矛盾,后来不打不相识,倒有了几分交情。武祯认识的几个道士里面,就属他年纪最轻身份最高。
虽然霜降道长为人冷傲不服输,但也很热心,一年前师门有召回观去了,这回途中发现瘟神往长安去,还先行一步来报信,武祯感激他有心,就更不愿他在这里白白送死。
霜降道长向来是个骄傲之人,哪怕对上他对付不了的东西,也不会有惧色,可今日他也清楚事情严重,一时间有些犹豫。
眼看瘟神越来越近,他好似决定了什么一咬牙道:“我观中小师叔也来了长安,小师叔天纵之资,比我厉害百倍,若是他在定能助猫公化解此劫,我去请他!”
武祯不知道他那小师叔何方神圣,不过能被冷傲如霜降道长如此推崇,想必是个厉害人物,她乐得多个帮手,于是也不推辞,点头道:“那就多谢你了,若真能渡过这一关,之后我得好好谢谢你和你小师叔。”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霜降道长离开之后, 瘟神已经近在咫尺。武祯往前踏出一步, 手中一甩,现出一道赤色长鞭, 她朗声道:“九龙镇守之地,诛邪退散!”
那长长一根赤色长鞭如同活物,不断延伸拉长,在空中扭曲成一团乱线似得光弧,毫不客气地抽在了那一片朝长安蔓延的黑雾上。然而黑雾被抽散出一道缺口,又很快重合, 仍然缓缓朝城门探出黑雾凝成的触手。
“不愧是‘瘟神’, 真棘手。”武祯扯了扯嘴角,手中又是狠狠一鞭子。
此时闭门鼓已响过,各处城门坊门都已关闭, 普通人当然不知道此刻城门外有瘟神叩门,只偶有人看着天边的闪电, 发出些好奇的感叹,今日的阴云格外暗,而闪电与平时不太一样, 好像是红色的。
不过,在非人之物与有修为之人的眼中,他们能感觉到那种山雨欲来的紧迫威胁, 也能猜到有什么东西想要入侵长安城。城外天空传来的炸响, 并非雷声, 而是激烈的战斗声。
梅逐雨负手站在窗边, 他凝眉望向城门的方向,手指微动。今日他一直心绪不宁,稍稍卜算了一下,却发现什么都算不出。他虽然不专精卜算,但简单卜算从未失手,若算不出,一来可能是此事太过严重,二来可能是与他切身相关。
他自然不觉得此事与他会有什么太大关联,只能猜测,莫非情况真如此严重?
今夜长安怕是不会消停,可能有危险,梅逐雨有些担忧武祯。她出门去了,闭门鼓响前没回来,就说明今日她大概不会来这边歇息。若她今夜在这边,不论发生什么,他自然能好好护着,可她不知去了何处……
梅逐雨有些犹豫,或许他该去找武祯,哪怕不现身,暗中护着也行,今日城外声势如此大,很有可能殃及城内,他不放心。
正想着,梅逐雨忽然看见窗外飞进一只符纸折的纸鸟,纸鸟的翅膀上一点灵光,指引它来到梅逐雨面前。
伸手接过纸鸟,梅逐雨有些意外,观中有弟子来了长安?这符纸成鸟之术,是常羲观弟子用来寻人的小术法,不过,一般只用来寻常羲观弟子,因为他们术法灵力同出一脉,乃是本源,所以能用这点上灵光的纸鸟寻找。
就在梅逐雨接过纸鸟片刻后,一道白色的身影翻过了墙,正是霜降道长。
之前一脸冷傲的霜降道长,此时乖巧得很,满脸谦逊敬重,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几步走到梅逐雨面前,低声喊了句:“谷雨小师叔。”
霜降实际上只比梅逐雨小一岁,但他比梅逐雨晚入门好几年,两人差着辈分,道门最重这些,不只是他,还有底下那些师兄师弟,哪怕有年纪比小师叔大的,都非常敬重他。
当然也不只是因为辈分问题,还因为他们这位小师叔的修行天分堪称妖孽,碾压了他们这群年纪相当的师侄还不算,就连他们师父都比不过小师叔,要不是因为身份原因,说不定他们师祖都会直接略过先前那些弟子,直接让小师叔当下任观主了。让小师叔下山的时候,师祖三天没睡,时不时还要叹气说一声可惜。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以霜降为首的几个年轻师侄,都是在这个小师叔的教导下长大的。年纪差不多的一群小孩子,他们还在流着鼻涕懵懵懂懂,小师叔已经会板着脸将他们提着在山巅上修炼了。不服就是打,不听话也打,哭也打,修炼不用心接着打,霜降道长也是被小师叔从小打到大的人,对他的敬畏已经变成习惯。
谁敢在小时候经常把自己打得屁股开花的严厉老师面前放肆?霜降道长不敢。说实话,要不是因为猫公这回真有点险,霜降绝对不会主动来找这个小师叔。
“霜降。”
“是,小师叔。”
“你是来长安历练?”
“不是,是有些事。”霜降连忙将瘟神之事与梅逐雨说了,言辞简洁,力求不浪费时间,最后他低头说:“请小师叔帮忙。”
梅逐雨没有马上开口答应,他皱皱眉,道:“长安城有妖市,里面两位镇守长安,此处算是他们辖地,我们终究与他们不同,如此随意插手,有些不妥。”
霜降偷眼看了看小师叔,他曾经偷听师父和师祖说过关于小师叔的家事,知道小师叔和妖市渊源,他没有一口答应,霜降也不觉得奇怪,所以他继续劝道:“小师叔,这次是猫公开口邀请的,蛇公此时不在长安,只有猫公一人,恐怕挡不住那来势汹汹的瘟神,就算能挡住,怕也要吃不小的苦头。”
见小师叔依旧无动于衷,霜降又道:“长安城里这么多无辜百姓,万一蛇公不能及时赶回,猫公又抵挡不住,让那瘟神进了长安,还不知要牵连多少普通人。”
梅逐雨这回终是有了反应,他放开手,回屋去了。霜降站在外面探头,见小师叔拿出了他那把桃木剑,终于是放下心来,缩回脑袋继续老实等在原地。
“霜降,你是与我一同去还是在此等我?”
“我与小师叔一同去!”
霜降跟上梅逐雨,他刚才是从墙外翻进来的,现在是跟着梅逐雨往大门出去。大门那边有个老仆在看门,梅逐雨本来都要开门,想起什么又对老仆说:“若夫人回来,便说我受友人相邀,一会儿便回。”
老仆笑眯眯的:“知道了,阿郎。”
霜降:……夫人?夫人?!!!!
他懵懵地跟着梅逐雨出了门,才回过神,惊道:“小师叔!你说夫人?你有、有夫人?”
他不敢置信地问,结果却见他那没什么表情的小师叔露出了个温柔的神色,像是想起什么人,说:“是,成亲不久,是个很好的女子,之后你也要见见。”
哪怕是这种危急万分的时刻,霜降也忍不住发起呆来。小师叔,他们那个打人特别疼的可怕小师叔成亲了?什么女人能收服小师叔?骗人的吧,不可能的吧!
凌乱万分的霜降道长一把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深吸一口气勉强拉回了神智。
冷静,常羲观的道士怎可如此轻易的失了平常心。只是成亲而已,小师叔和他们不一样,本来就是能成亲的,更不要说现在已经离了观,这很正常,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在梅逐雨看过来一眼后,霜降更是感觉头皮一麻,努力冷静。要是这会儿反应太大失了分寸,是会被打的,小师叔一向心狠手辣,可不管他们多大年纪。
两人在人家的屋顶上飞跃,用符掩饰身形,丝毫没教底下大街巡视的士兵发现。距离城门与高大城墙越来越近后,霜降道长拉回了心神,又开始担忧起那边的形势。因为看上去实在不太好,那瘟神比他之前看到的还要大,且侵略性极强。
赤色闪电虽然很快,但瘟神探出无数的触手攀附城墙,眼看就要突破防线。
忽然,数百道赤色的闪电骤然炸起,一把将那些探入的黑云全部炸散,又有一道狰狞的兽影昂首,将那被炸散的黑云给吸了进去,这样一来,天空中的黑云霎时少了一半,一时间在城门处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半圆,天空中的月光从那一片照下来,恰好照出那边一个坠落的身影。
“不好!”霜降暗道不好,心知猫公恐怕是受了重创。
梅逐雨也见到那一幕,脚下速度加快了许多。他盯着那个空中坠落的身影,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熟悉,而越靠越近看的更加清楚之后,他本来平静的心头起了一片波澜。
那似乎——
霜降发现身边的小师叔不知为何身形骤然一顿,接着突然就消失了,再一抬眼,小师叔已经出现在了那边猫公的身侧,一把将人接住,落在了城楼顶上。
不愧是小师叔,速度这么快。霜降赶过去,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发现自己小师叔和猫公之间,似乎有点奇怪。
武祯全力一击把那该死的瘟神散去一半,自己也是遭受重创,本想落下去再卸力,谁知半空中给人一把接住,那人出现得太快,她根本没有察觉,等落到城楼顶看清那人模样,武祯才愕然惊道:“郎君?”
她难不成是重伤眼花了?不然为什么会看见自己那个文弱的梅郎君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他不是个普通人吗?
梅逐雨见她脸色青白,手比脑子快地伸手过去抚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但武祯那一句郎君刚出口,接着就猛地吐出一口血,恰好全吐在梅逐雨手上。鲜红的血溅在梅逐雨左手上,让那手下意识一颤,又猛然握紧。
那边还剩下大半的瘟神又聚集起来,受了轻伤的斛珠看看这边,自己暂时上前挡住。
梅逐雨半扶着武祯,见情势不妙,垂下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对霜降道:“过来护着。”
霜降下意识跑过来,而梅逐雨放下武祯就要转身,被武祯一把拉住,“等下,你……”他的表情有些难看,情况也太混乱,武祯只是下意识拉住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梅逐雨回身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没事,你先别急,等这事过了再说。”
武祯松手,咬牙将又一口涌到喉头的鲜血咽了回去。梅逐雨看出来了,冷着脸色抽出那把沉沉的桃木剑,又由右手换到了左手。
傻站在一边的霜降见状,倒抽一口凉气。
小师叔竟然用左手,可见是非常生气,他已经有好几年没用过左手执剑了,他们都以为小师叔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左手执剑,可今日……霜降不由看向猫公,小师叔认识猫公?他刚才可是看见了,猫公和小师叔之间确实怪怪的,又摸脸又拉手的。
可之前他提起猫公,也没见小师叔有什么反应啊。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霜降道长心情复杂的站在武祯身边, 按小师叔吩咐的照看她,不过实际上, 根本没有什么好照看的, 因为自从他小师叔动手之后,那被武祯吞下一半的瘟神就被小师叔牢牢的控制在外围,一点小触手都伸不到他们这边, 所以他们安全得很,只能在这边静静看着。
斛珠也退了下来, 同样站在一旁,捂着有点闷疼的胸口,眼神诡异地看着那边的梅逐雨。她作为武祯的副手,对梅逐雨这个‘猫公的男人’当然认识, 先前还差点被他送进巡防士兵看守的坊监。
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完全与普通人没两样的梅家大郎, 竟然, 是这么一个厉害的道士,瞧他身上爆发出来的湛湛灵光, 斛珠就明白自己是看走眼了,这位明明就是返璞归真, 气息完全收敛所以看不出来。
斛珠又忍不住瞄了自家的猫公一眼, 她没看出来就算了,猫公与人家朝夕相处还同床共枕都没看出来, 可见果然是感情蒙蔽人的眼睛, 好好一个聪明的猫公都成了个傻猫。
至于武祯, 她瞧着郎君一身的清正灵气,已经从之前略带紧张的状态放松了下来,也不想着过去帮忙了,安心的盘腿坐在屋顶上,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
她之前一下子用了太多赤雷,五脏六腑受到冲击,才会吐血,但其实这个问题不怎么严重,至少没她吞下去的那一半残余瘟气严重。
一边擦嘴,她一边瞧着那边凌空御剑的梅逐雨。事实上她仍旧有点没回神,她那个郎君怎么忽然就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道士?还是个这么厉害的道士,看他那一手熟练的灵符术,比她见过的其他道门中人威力大多了。
这种灵符,她从前也看霜降用过,不过霜降道长那回画一道要不少时间,而且只能使出三道就力竭了,再看郎君,已经十六道了,半个天空都是灵符叠加,还没见他有什么灵力不足的迹象。
一边画灵符,还能一边使剑,道门以剑引雷术,武祯只见过有人引来白雷,而郎君引的却是紫雷。武祯只听说过,还从未亲眼见到过。这种紫雷比一般的白雷更厉害,是治妖邪最厉害的术法。
眼见刚才她辛辛苦苦才搞掉一半的瘟神被郎君用灵符捆住,又引来紫雷轰击,不一会儿就又消失了一大半,武祯不由咋舌,心道早知道郎君这么厉害,她刚才还费那个什么劲去吞瘟神的瘟气,那玩意儿味道古怪难吃,之后她为了排出这个瘟气还得受点苦。
这边观战三人各有所思,那边梅逐雨则简单许多,他遇上妖邪从来不废话磨蹭,出手既是灭之,选择的都是最简洁快速的办法。又因为刚才武祯那一口血,他现在手上还能感觉到那份灼热,烧的他整个人怒极,下手又重了三分。
瘟神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混杂的秽物邪物,武祯同为非人之物的一种,即使能力出众,对上这种东西终究不如梅逐雨顺手,梅逐雨所修道法正阳刚烈,正好克制这些,于是本就受创严重的瘟神就这么在他的怒火下一再缩小,最后如同被阳光照射的薄冰一样,融化成了一滩浑浊的恶水。
这种恶水虽然比不得瘟神危害大,但若是让它汇入云层,下一场雨,也能让不少人与兽染上疫病。
梅逐雨以桃木剑割开自己手心,他自己的鲜血混合武祯方才涂在他手中的血,被他书成一道血符,暂时镇着那一滩流动的恶水。
做完这些,他一拂袖,落回城楼顶上,走向武祯。
路过斛珠时,斛珠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好像怕被他身上还未收敛的灵气与残余的紫雷之力给割伤。梅逐雨发觉这一点,放慢了脚步,同时努力敛下身上外溢的灵气,等他走到武祯身边时,已经变回了那个气息普通的梅逐雨。
若不是他手上还拿着那把染着血的桃木剑,武祯都要以为自己刚才是做了个梦。
郎君突然变了个身份,武祯见他走到自己面前,一时间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结果郎君看上去倒是适应的挺好,与之前的态度没什么两样,半跪在自己面前略有些担忧的问她,“你可还好,伤了哪里?”
好不容易稳定心神的霜降道长见到这一幕,仿佛无法直视,又像不能接受,扭过脸去用力克制自己的表情。
武祯被自己的郎君拉着手,撞进他那一双满含担忧与关切的黑眼睛,突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