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个时辰,东方叙就带着她将这里走了个遍。
这里是个四四方方的环境,洞天的边缘,是一片看不进尽头的黑暗深渊,这让裴练云想起在古蘭城中进入的墓地外围。不知道黑暗中那条骨龙是否还在,是否还变幻着虚幻之境来迷惑不知好歹闯入的人。
在他们的头顶上,是永远散不开的迷雾,隐约透着柔和的光亮。让他们可以轻松看清楚,从进那道门开始,后面就是一个三进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面亭台阁楼精妙绝伦,或许曾经是奇花异草的植物,已经在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时间里,化为道道粉尘,散落在长廊的石阶边缘,留下枯藤干裂的痕迹。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一处仙人墓地的洞天,光从环境来看,简直和凡人世界中的达官贵人居所没什么两样。
这里没有传说中大能们抬手就可以搭建的巍峨宫殿,没有什么厉害的守卫傀儡,更没有功法丹药。
不管他们走了几遍,都是简简单单的院子,甚至后进来的妖帝司纬也是带着惊讶和他们错身而过,四处探寻的结果,与他们无异。
感觉这里好像不是墓地,而是一个主人离去许久的荒废之地。
东方叙的眼神里也带起了明显的失望。
别说虚天九鼎了,这里根本连颗像样的丹药都没有。
他算是观察细致,可结论更为无聊。
这里唯一有的,是很多房间里的小物件。
物件的主人,明显是个女子。
大到屏风小到胭脂水粉,每个房间里都有无数套。还有那些挂在衣橱里的衣物,从女童髫年时期到豆蔻的都有,各种尺寸,每一件都漂亮精致。
虽说这些衣物上明显散发着法宝的气息,是真正的仙家之物,但是对于男修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东方叙倒是起了给裴练云留两件的心思,但裴练云的身材太过高挑丰满,她成熟诱惑的女性身体,相对这些明显是少女才能穿的衣物,根本尺寸不符。
而不是真正的仙人的话,想要随意修改衣物的尺寸,根本不可能。
“这仙人倒是跟师父喜好相似,到处都是一片绯红。”
东方叙手指托起又一件粉红色的缎衫,有些兴趣缺缺地说道。
如他所言,房间主人的衣物,倒真是清一色的红色系。粉红、紫红、玫红、火红……全是色彩艳丽的衣物,丝毫不像传说中清心寡欲的仙人。
裴练云也难得的被勾起了好奇心。
她忘记自己前一刻还在怒瞪东方叙,转头问东方叙,神情终于有点小激动:“龙三公主曾说我是这个扶皇上仙,莫不是真的?”
难得这世间还有与她品味如此相近的人。
东方叙轻飘飘地瞄了她一眼:“师父想多了。”
裴练云一脸正色:“万一我是呢?”
“人死成鬼,仙死成什么,师父知道么?”东方叙淡淡地问。
裴练云终于想起在古籍上看见的描述。
仙陨,化为精魄,归于天道。
“仙人的确有转世重生者,除非那是他们为了渡过自身劫数,而刻意安排的元神重修。真正身死者,消亡于天地间,更何况这种堕仙,早从他离开上界起,便烟消云散了。”东方叙手指向庭院中的迷雾,“或许那些便是他的尸体……”
难怪东方叙不让她吸入太多,虽然雾气感觉无害,但是想起等于把别人的碎尸块呼吸进体内,倒是的确有些恶心。
裴练云顿时也没了兴趣。
这种被传了千万年的宝藏,真正露出它的面目时,居然普通得完全没有半点惊喜,相对的让人失望越大。
东方叙伸手拿捏了一把精细的梳子,递给裴练云:“师父若是不信,可以触碰,如你真是仙人,说不准还能与上面残存的记忆共鸣。”
裴练云随手一摆,指尖碰到了梳子:“不用……”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突然凝住。
一股异样的电流从梳子上窜起,冲入了她的脑海。
她的眼睛带起了迷雾,瞬间失去了神采,机械麻木。
东方叙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上前一步捧住她的脸,使劲捏了捏。
“师父。”
东方叙一愣,他还没开口唤她。
很快,他再次听到她嘴里喃喃出声,却又清晰地吐出这个词。
原来是裴练云在叫“师父”。
裴练云的视野里,房间里不再是空无一人,罗帐纱幔,丹炉飘香,一身白衣的男人斜靠在榻上,轻抚着身边侧睡的小姑娘。
他的手指插入女孩的发间,轻轻地梳理着,另一只手把玩着那只梳子。
小姑娘睡着了也叫着师父,如小兽般亲密依赖。
这简单相处的一幕,别人看来或许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在裴练云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庞时,惊得心脏就像被一只手揣紧,又狠狠地捏了一把。
那人的模样,分明就是墨浔,神态眉眼,没有丝毫区别。
第64章
裴练云时常记性不好,特别是记住别人模样的方面。
在玉清宗,她记得最清楚的三个人,一个是师父应元真人,一个是言传身教的大师兄奚皓轩,剩下那个便是墨浔了。
从她幼时初见墨浔,她便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以至于她明明不怎么待见他,偏就将他的神态模样记得分明,俗气一点说,不管墨浔换成什么身份,化成灰她都能把他辨认出来。
此时眼前所见的一幕幕,心里明知道是幻境,但她还是微微颤抖,梳子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东方叙察言观色,见她脸色有些苍白,立刻搂住了她。
他身上的温暖,让裴练云平静下来。
东方叙轻拍她的后背:“师父可是看见了什么?”
见裴练云还有些处于恍惚的状态,他便柔声诱导:“都是假的,没什么可怕。”
裴练云缓缓转过头,迎面是少年亮若繁星的黑色眼眸,她倒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唯独声线有些颤:“大千世界,相似者岂止一二,没什么。”
东方叙心思深沉,转眼间就从她的话语里摸出了些门道,微眯眼睛:“看见玉清宗的人?”
裴练云没有否认,不过气息逐渐平稳了。
东方叙眼神一动,本体上前,直接抱起了裴练云,让她舒服地靠在房间里的软榻上。他侧身在她旁边坐下,抬手就拉开了她的发带,捧着她的青丝,轻轻梳理着:“若这里真是堕仙墓地,怕是太过平静了。你所见的未必是假,但也不一定是真。那墨浔半点仙根都没有,不可能是上界仙人转世。”
裴练云微微瞪眼,满眼疑惑。
东方叙浅笑,将她翻了个身,让她背对自己:“师父能记得的人几个指头都数的过来。若你看见的是那老道士,那声师父不会叫得如此迟疑;若是你看见的是奚皓轩,八成又要兴致勃勃地去找他;唯独那墨浔,你向来不待见,才会这般表情。”
他算是知她甚深,连她的任何细微反应都了若指掌。
裴练云感觉到他不急不缓地给她按摩,指尖从后颈沿着她的后背一路往下。他这般不着急的态度,也让她越发平静:“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不是来找东西的么?”
东方叙笑着,轻松地压住要翻身起来的她:“弟子服侍师父,怎么能算浪费时间?”
他态度极好,动作却是不容置疑的强势,旁边的本体直接抱了裴练云的脚在怀里,更是让她动弹不得。
“何况本来觉得这里无趣,倒是师父的反应,让我的期待多了几分。”东方叙轻笑补充道。
若是半点异象都无,这里完全是个死地的话,东方叙或许真的打算直接拐了裴练云回哀牢山了。
但裴练云刚才的反应甚是奇怪,东方叙本来已经对这里有虚天九鼎不抱希望,这时却心里有所打算起来。
裴练云无法从他手下挣脱,干脆的眼睛一闭,一副准备就这么睡着的表情。
东方叙却并不如她所愿,手指在她腰间某处按了按,痒得她左右翻滚。
他适可而止,状似不经意地问:“师父还没跟我说过墨浔的事。”
裴练云一边松口气,一边说:“说什么事?”
东方叙又按又摸,享受着手指下的细滑:“比如他怎么认识你,怎么把你带回昆仑,又是怎么招了你的厌。”
裴练云平日和东方叙相处,功法都教的少,何况说这些前尘往事。
可此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刚刚看见的一幕在裴练云的脑海里深深扎根,无法挥去。她伏在床榻上,眸子带起了回忆:“那时候一群人杀了我全家,墨浔又杀了他们,自然看见我家唯一剩下的我。”
东方叙从鬼萧那里调查知道,血轮法王曾经派了无数小魔头灭了裴家,这么说来,墨浔便是那时候见到裴练云的?
他点了点头:“原来还是师父的恩人。”
说完,他目中带有深意地问:“那古蘭城内几乎是魔道散修,邪派妖魔居多,所谓的修仙正统从来不屑驻足,墨浔为何到了师父家中?”
裴练云哪里是想那么多的人,直接一句话:“他闲的。”
东方叙又问:“师父从未怀疑过,你或许是我魔道中人的后代?”
裴练云眨了眨眼:“这很重要?”
她这话倒是把东方叙问住了。若是排开仙魔势不两立说来,是何人后代这点的确于修真者来说并不重要。
漫长的修真岁月里,魔道中人的后代转修仙道飞升的不少,修仙者堕魔的也很多。
正邪一念间,界限并不那么分明。
裴练云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想活着,我学了修仙的功法,就可以活下去。”
东方叙静默一瞬,说:“原来师父知道你家人的身份。”
裴练云倒是坦白:“我记性不好,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不过我看着家里院子里的紫金花从红色变成黑色,看了快十次,离开古蘭城的时候,大概也有十来岁了。我又不傻,他们做什么我都看在眼里,杀人放血的事情没少做。不过没人问过我,我干嘛主动提起?”
这也难怪裴练云行事从来和仙修格格不入,从她童年记事起,身边便围绕着一群修魔者,难免受其影响。
东方叙心里莫名的一喜,她刚才也只是恼他骗她,并不恼他是魔修,看来要她接受一个魔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提起过去,裴练云又觉得脑子有些浑浑噩噩的模糊了,眼眸中追忆和疑惑交替。
她的声线也低了下去:“何况……我连我娘的模样都记不得。就好像在做梦,想起一个片段,很快就会全部忘记,最后我都分不清我到底是哪里的人,我在哪里生活过。墨师叔他……或许是我生活在那里的唯一证明。”
东方叙听着她的自语,神情微凝,强大的神识已经感觉到这墓地中的某些变化。
以不变应万变,他反而认真地跟裴练云聊起天来。
“可惜他最后还是惹恼了师父。”东方叙手指玩着裴练云的头发,一圈圈地将青丝缠绕在自己指尖。
裴练云摇头:“我不恼他,只是觉得他可怕。”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面对妖帝司纬的巨大野兽身体,都是面不改色。东方叙对于她口中的“怕”,略微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