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一眼小怀表:“距离约定的碰面时间已经过了十个小时,他们应该已经包围了这个地方,别以为那条流淌着毒水的小沟能阻碍他们,他们荷枪实弹,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淳于扬点头:“这么说还是工兵?”
“是工兵,羡慕吧?”周纳德问,“解放军的工兵都没我们的厉害,谁让他们装备落后呢?所以解放军叔叔在越南打得那么惨,如果换了我们去,早他妈结束战斗了!”
“你们在越南打得就不惨?”淳于扬冷笑,“越战期间你们死伤超过了三十五万人吧?”
“no,no,no!”周纳德夸张地摇手指,“‘我们’不是指美国人,‘我们’是国际化的组织。你听说过雇佣兵吗?对啦,我们也是雇佣的,谁花钱请我们,我们就为谁服务。你知道我这次是为谁服务的吗?”
“为谁?”唐缈问。
“偏不告诉你,哈哈,让你们猜去!”周纳德笑道,“走了走了,任务已经完成,我就不在这儿聊天耽误时间了!”
他用了一个很别扭的姿势转过身,一步步后退去,枪口始终指着对手中威胁性最大的淳于扬。
“你出不去的。”淳于扬说。
周纳德笑道:“哈哈,我当然出的去,请你们往上看。”
听到这话,所有人不自觉地抬头往洞顶望去。
周纳德说:“哦对了,现在外面是半夜,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再说高处那些半昏不暗的灯光也影响了你们观察。其实我那块小怀表它不但能指示时间,还能够发送和接受信号,我的帮手们只要和我的距离在三百米之内,就能确切知道我的位置,误差不超过半米。这洞是深八十五米,对吧淳于扬?那架升降梯上写着呢。我们多算十五米,就算它有一百米深,也远远小于三百米。”
他指着洞顶:“于是,帮手们在我所站位置的正上方挖了一个洞……你们是看不见的,我也看不见,但我收到了信号,他们决定打洞的地方在刚才那条路上。话说他们的装备可真先进啊,你们中国人大概到二十一世纪都研究不出来,我站在正下方,居然没看到一块多余的石头掉下来……”
“掉了。”离离插嘴说,“我看见了,有几分钟洞顶上稀里哗啦地掉了许多石块和灰尘,只是当时大家都走过去了,又离得远,所以没人注意。”
周纳德摸摸鼻子:“那也比你们先进嘛!看看看你们中国人造出的那些工业品,准度和质量奇差,说粗制滥造绝不为过。不谈这个啦,总之呢,我有一阵子站着没动是不是?就你们被大蜘蛛攻击的那一会儿,那是因为我看见上方有我的帮手们垂下来的登山绳了。那一瞬间我特别感动,特别激动,特别冲动,很想引吭高歌一曲,又怕把蜘蛛引到自己身上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去你妈的!”唐缈怒斥。
“那条路上现在没有危险了是吧?我们刚才实践检验过的。”周纳德笑问。
“你个猪狗!”离离骂。
周纳德不生气,还拿出怀表亲了一口:“这小玩意儿救了我一命。其实当初我是带着许多玩意儿进山谷的,可惜还没开始就被老司打了一顿,全落到那条小溪里去了,只有这件东西贴身放着,又防水,才逃过一劫。所以我特别恨老司,非把他毙了不可!”
司徒湖山仍然活着,故意闭着眼睛不看他。
周纳德又退了好几步:“还有啊,带我进谷的那个卫生所的小赵是被我收买了的,我只给了他二十美元,他就愿意出卖唐姥姥了。虽说现在已经八十年代了,人民群众中还是潜伏着许多居心叵测的敌特分子,希望你们出去之后好好清查那个小赵,往深处挖掘,说不定还能牵出一个犯罪团伙!好了好了,告别的话说太多了,越说越是依依不舍,希望大家继续努力,不要放弃,争取早日重见天日,希望就在眼前!”
说完这句话,他呵呵一笑,把怀表扔给唐缈,大声说:“小唐,这是我送你的告别礼物,互相留个念想哈,别忘了老周放了你一马!”
他又扭头对离离说:“你刚才以为我弯腰捡东西是捡石头对吧?其实不是,我是不小心把子弹掉啦!”
“周纳德,你哪来的枪?”唐缈问。
“这是你们家的枪,我只是借来一用。”
“什么?”
“哈哈,可见你们做事不小心不谨慎!四品大员的那张画像下面有桌子,桌子上有抽屉,抽屉里放着枪,你们就知道看画像,怎么就不知道翻抽屉呢?好在我替你们翻了,避免了沧海遗珠。总之我没有伤害大家,给你们留了点儿面子,咱们下次再见还是好朋友,还可以把酒言欢。淳于扬,我们苏州见,等到明年师父的忌日我还要回来的。各位,后会有期!”
他正要走,被淳于扬喊住:“周纳德,你到唐家来到底是为了拿什么?”
周纳德拍了拍口袋:“拿东西。”
“什么东西?”
“你猜?”周纳德笑着说,“给你个提示,这个东西相当重要,如果我能把它带出去,它能值十万美金。预付五万,还有五万事成之后给。”
“快说!”唐缈催促。
周纳德便说了:“那就说一句,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这样也不违反规定——知道731防疫给水部队吗?”
他观察大家的表情:“不知道啊?你们可真够孤陋寡闻的,这么重要的历史知识都不知道?应该知道的嘛!还是学习不到位啊,以后要加强!”
他笑着挥了挥手,用英语说了声拜拜,大步往左侧路上走去,不多久就被山体遮住,看不见了。
他走之后,司徒湖山猛喷了一口血。
“表舅爷!”唐缈呼喊。
司徒湖山说:“别追……千万别去……让周纳德走,他太危险……”
第66章 英灵之二
唐缈发誓不追, 司徒湖山便要求:“让我……和淳于扬单独说几句话好吗?”
“表舅爷,你要把我支开?”唐缈问。
“就……一分钟。”司徒湖山说。
唐缈有瞬间的迟疑,然后抱起唐画往边上走去, 顺路拉了一把离离:“走。”
见他们走远, 司徒湖山不再关注, 而是望向淳于扬:“你……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你是谁了……”
淳于扬问:“是么?从什么时候?”
司徒湖山勉强笑道:“……从发现你的伤口恢复得比平常人快……早知道你是自家人, 我就不让离离打你了……我是怕你骗我家的傻孩儿们……现在这么一看……你长得有几分像唐竹仪,你觉得呢?”
淳于扬点头:“是。”
司徒湖山说:“……好事啊, 我没想到原来咱们两家是结了亲的……当年一起扫厕所时, 老淳于怎么不告诉我啊……”
“这种事情没法说, 我妈妈已经被整得死去活来了,再把她隐瞒的身世说出来, 说她是大汉奸的女儿, 那岂不是罪加一等?”淳于扬苦笑。
“是啊……她可怜……”司徒湖山问,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淳于扬说:“我妈妈让我来的。”
司徒湖山怔忪不语。
“十年前她病逝时说她一辈子飘零,死了想认祖归宗,葬到唐家的祖坟里, 让我把她送回来,但祖父拦着不让,说不合规矩,又怕唐家不认她。今年祖父去世了, 我就想帮妈妈完成遗愿,正好有个契机,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我想姥姥不会不认我妈妈吧?”淳于扬说。
“认的……我们都认,唐竹仪认……唐碧映更会认。”司徒湖山说,“记得让唐缈……给你妈立牌位,按辈分是他姑姑。”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唐缈:“这事……没告诉唐缈啊?”
“没说,说不出口。”淳于扬叹气,“姥姥在他脑袋里留了一段记忆,他只要一睡着了做梦,就会梦见姥姥在磨刀霍霍准备杀唐柏仪,也就是我的外祖父。”
司徒湖山道:“那个人活该……杀得好……”
淳于扬苦笑:“但我的处境就尴尬了。”
司徒湖山说:“你有什么错?……咳,你妈也没错啊……那时候她才两三岁。”
他又问:“你把你妈的……什么带回来了?”
“骨灰。”淳于扬说。
司徒湖山好一阵气血翻涌,知道自己就快不行,连忙说:“把唐缈……给我喊回来。”
唐缈回到司徒湖山身边,按着他下腹的伤处。
司徒湖山说:“唐缈……血……”
“表舅爷,什么血?”唐缈红着眼眶问。
“……快把我的血留住,我活不成了……都想开些……不要按着伤口,赶紧接血。”司徒湖山说。
见没人动,他催促:“快……快找东西装啊……抓紧……这说不定有用!”
可这里哪来的东西装血呢?别说唐竹仪画像后面的那只青瓷罐子已经摔碎了,就算现在跑去搬它,也来不及赶回来。一来一去至少需要十五分钟,而司徒湖山的生命已经是以秒来计算了。
突然离离冲过来说:“我有,我有!”
她有一个小塑料袋,一直折叠着放在衣服口袋里。那个年头塑料袋本身就是稀罕货,尤其是印着大商场名称的塑料袋,简直就像如今的法国名牌皮包一样招摇,许多家庭会珍惜地将塑料袋一用再用,用到不能用为止。
离离不顾血污,掏出塑料袋撑开,接在司徒湖山的伤口下方。
司徒湖山喘气说:“要好好用啊……我这是金血……有用……”
“……”
唐缈不说话,淳于扬不说话,连离离都不说话,只是照做。
没人说“老东西你不是糊涂了”,面对一个将死之人,别说只是要你接他的血,就算他要天上的月亮,你也得在他咽气之前搭梯子做出一副奋力去摘的样子不是?
“唐缈……”司徒湖山硬撑着那口气不灭,“我对不起唐碧映……她死了是吗?我偷了她的钥匙……但我没想到会……会把她害死……是我错,我下到阴间,会给她磕头道歉……她如果不原谅……我就不投胎去……一直磕头……”
唐缈眼眶一红:“表舅爷,别说了,姥姥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唐画紧紧搂着司徒湖山的脖子,簌簌发抖。
她感觉这位老人也快灭了,虽然他经常会说些不着调的话,做些不着调的事,显得老不正经,但对于小姑娘而言,他就像亲爷爷一般可爱可亲。
司徒湖山安慰她说:“乖乖儿,我只是乘着小船……过河去,河那边……好玩,有好房子住……有很多好酒……我开心。你以后……跟着你哥哥,要……要保重啊……”
“表舅爷……”唐缈忍不住,垂下泪来。
司徒湖山无力地向他伸出了手,他上前握住。
“唐缈,你听好了……唐碧映没记错,是我说谎……我不是司徒湖山,那人早死了,我捡了他的名字用,是因为没办法……面对过去。但是唐竹仪死的那一年,回来奔丧的确是我……”
“表舅爷你别说话了,说不定还能再支撑一阵子!”唐缈说。
“我得说……让我说……所以唐碧映她……提防我,不是因为我……我是外人,而是她觉得我……不老实,冒充别人……她知道我不是外人……我不是……她心里很清楚……我是唐家的人……”
唐缈请求:“别说了!姥姥不怪你!”
“唐缈,留着我的血……说不定有用……我死了以后……记得把我放在……棺材里。”
唐缈痛哭出声:“你放心,山上那么多石头棺材全部都留给你!”
“要……要有刻着刘湘将军……将军遗命的……”
“知道了,表舅爷!”
司徒湖山虚弱一笑:“哈哈,唐缈……我得再跟你承认……承认一件事。扑棱蛾子攻击……我是装昏的,那种小毒……入不了我的眼……当时我装得……像不像啊?有没有……把你吓一跳啊?”
唐缈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我都吓死了,表舅爷,你他妈早说呀!”
司徒湖山又打算得意地大笑,可惜他太虚弱,只笑了一两声便止住了。
唐缈说:“表舅爷,还有一件事情你不知道,其实外面那圈绿色毒水对咱们唐家人也无效,你可以淌水出去,完全不用修桥的!”
司徒湖山更觉得好笑:“哈哈哈哈,他妈的……唐竹仪当年……骗我……”
唐缈哭道:“是唐竹仪不对!”
“操……操他大爷……”司徒湖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