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梳抿嘴渐渐笑得深了,那筷子收回咬在口中,她眉眼弯弯地问:“你怎么会突然就吃了啊?我还以为你不吃呢。”
“想吃了而已。”宋阙道。
言梳改筷子换成勺子,想舀一勺喂给宋阙吃,这回宋阙不吃了,只道:“你喜欢,你都吃光。”
言梳也不坚持,宋阙肯赏脸吃一口已算是了不起了,言梳便坐在宋阙身边一口一口把珍珠莲子羹吃完,笑容灿烂,因为心情好,饭都多吃了半碗。
玉棋从房间出来时,手上端着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言梳吃饱了,但也给玉棋留了一份饭菜,见她脸色沉沉,还没开口去问便发现她身上的灵气比方才进房间时薄弱了许多,可见金世风的病情并未好转,玉棋方才又给他灌了一次灵力。
言梳将饭碗端到玉棋跟前道:“吃饭。”
玉棋抬眸对言梳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便安静地吃饭,却也心不在焉。
晚间从客栈出来,言梳心里想着事,没太在意身旁有人经过,那男子如风一般从她身侧飞略,扬起了言梳的发带。
她回神吓了一跳,手被宋阙握住往他怀中带去一半,言梳肩膀撞上了宋阙的胸膛,抬眸朝那刚才险些撞上她的人看去。
男子三十出头,戴着斗笠,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察觉自己行走过快,对言梳微微拱手表示歉意,又见身后有人跟来,连忙隐入小巷中,一个眨眼就没了踪影。
那男子藏身后没多久,又有几个如他那般打扮的人在人群中探眸几回,寻找着目标,没看见人便朝另一条街道跑去了。
等人都走了,宋阙才问她:“在想什么?”
言梳唔了声,牵着宋阙的手略微收紧道:“我在想金老板与玉棋的事,宋阙,如若金老板病死了,玉棋对金家无用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花钱将她的身契买来,然后放她自由啊?”
“你很在意她。”宋阙道。
言梳自然点头:“我是很在意玉棋的,她和我一样是灵,可她过得太苦了,她的人生就像是被人划定好了一般只有无尽的痛苦,我想让她快乐一点。没有任何人生来就是给人做药的,她在以自己的命,换取旁人的人生,不值得。”
“你说得很对,没有任何人生来就是给别人做药的,可她的自尊,也不应该由别人来给。”宋阙左手拍了拍言梳的头顶,右手牵她凑近自己道:“你可以同情,我们自然也可以将她的身契买回来,无需等到金世风病逝,现在就可以买。”
言梳眼眸亮了一瞬,宋阙继续道:“买回来之后呢?你将身契还给她,也给她一笔可观的银两,她又该如何于世间生存?”
言梳欲言又止,仔细想了想,换做是她,她当然可以以这一笔银两获得房屋、田地、买卖,好让自己衣食无忧。
可她是言梳,不是玉棋,以玉棋的性格,大致是不知如何花销,心无所依,习惯了被人压迫的生活,即便是身体得到了自由,在未来的与人处事之中,灵魂也依旧卑微。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的内心不改变,身份再怎么改变也无用的,与其想着买回玉棋姑娘的身契,倒不如试着让她生出自强的心。”宋阙说完,言梳安静了许久,他又问:“吃鸡腿吗?”
言梳的思绪被打断,抬头愣愣地回了句:“吃!”
吃,是本能反应,说完之后见宋阙笑了,言梳的脸被烧得通红,又低下脑袋,小声嘀咕了句:“我要吃的……”
金世风的病情加重了,玉棋晚间端饭给他吃时,见金世风脸色苍白,枕巾上已经有一大滩血渍,他像是一片摇摇欲坠将要枯死的树叶,不存一点儿绿色生机。
玉棋连忙趴在他的床沿,看见金世风双眼疲惫地睁开,一眼瞧见了她,又紧皱眉心撇过头。
“夫君,回去吧,家中有大夫,还有好的药材,那些对治病都好。”玉棋劝他。
金世风的声音因为长时间咳嗽而沙哑,有气无力道:“不回去,你若不想在这儿,倒是可以回去,我也眼不见、心不烦。”
玉棋抿嘴,摇头道:“夫君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金世风自嘲一笑:“你何必装作深情款款,我知道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我一死,你于金家就毫无用处,届时金银财宝,你落不到一样好处,是不是?”
玉棋摇头,想要辩解,却不知怎么辩解,便只能沉默,可想了想还是摇头。
她不是为了金家的钱财才留下来的,她初到金家,金世风在知道她可以为药给他治病之前,只把她当成府里新来照顾他病体的丫鬟,那时他对她也挺好的,厨房端来的饭菜他不爱吃,就会打赏给她。
只是后来金世风病重咳血,金夫人顾不得玉棋不是凡人,放下了对玉棋的戒备,让她给金世风治病,后来效果显著,金世风能下床走路了,金夫人对玉棋如获至宝,金世风却把玉棋当成妖魔异类。
金夫人让金世风娶玉棋,枉顾了金世风的意愿,更让金世风讨厌玉棋。
金世风一直以为,玉棋是靠着她那一手给人续命救病的邪术获得了金夫人的认可,她如此做,无非是看中了金家的财宝家世。
“我可以给你钱,就在我的枕头底下有两万两银票,够你挥霍一生了,你拿了钱走,不要跟着我了。”金世风道。
玉棋不回答,只是一直摇头否认她并不是为钱而来的。
金世风目色迟缓,望着床顶的纱幔,低声道了句:“他们都放弃我了。”
他口中的他们,是他的爹娘,他娘年过四十五,今年年初却怀了孕,府中养了五个大夫,补品流水一般吃下,就是为了能再养一个健康的儿子。
所以金世风说是来视察金家各地产业,实则就是拿着钱离家出走,不愿回去面对。
他痛恨自己十几岁得了必死之症,可怜爹娘守着他将近十载也不肯放弃,如今他的爹娘终于愿意给金家重新添丁,金世风却又开始憎恶他们果然厌弃了自己。
他们不曾真心召他回去,却派了玉棋一路跟随,他于烟花柳巷中挥金如土来获取存在感,那些人为了金钱追捧他,女子假意倾慕,男子阿谀奉承,如此就好像显得他有多重要,金世风觉得自己矛盾又可笑。
枕下有人伸手过来,玉棋拿着银票起身,金世风就像是被人触及逆鳞般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咳嗽,嘴角溢出血道:“你果然就是为了银子!”
分明是他让她拿着银子走的,眼下却又痛恨玉棋这般行为。
玉棋不敢喊疼,低声道:“我、我去给你买药,治病。”
第57章 仙侣  是因为舒服吗?
棋灵的灵力有限, 无药草配合,金世风的病不能很好地抑制住。
他若继续留在金家,还有有名望的大夫与稀有药材供养他的身体, 但金世风自一个多月前从金家跑出来, 流连于烟花柳巷后, 便再没吃过药。
金世风跑出来时金家的人都不知道,直至深夜还是玉棋发现他不在府上,彼时金夫人与金老爷都高兴大夫诊出她腹中是个儿子而高兴,也没顾上金世风, 直到次日一早金夫人才让玉棋出府找金世风。
玉棋半路找到了金世风, 金世风无奈才给家中写了一封信, 说自己南下视察金家产业,趁玉棋没注意便把她丢在那儿了。
这一路金世风丢下玉棋三次,玉棋都跟了上来。
金世风想玉棋应当是怕他死的, 怕他死了之后她回不去金家,没有大把的金银珠宝供她挥霍, 可金世风也知道, 玉棋从不爱打扮, 她嫁给他这么些年,从未有过物质上的要求。
可他难免将人想坏,自怨自艾,心底亦有个声音暗暗地告诉他,玉棋不一样的,她要的不是金家的钱。
金世风多次丢弃她以此来证明他在玉棋心中的分量, 一面想着:看吧,她果然不能丢下我,这世上果然还有人在意我。
一面又想着:她可真是个阴魂不散的妖怪, 靠近他,接近他,表面上对他好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玉棋买了药,还带了个大夫回来,推开房门时,金世风还是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
右手撑着身体半卧着,一双眼紧紧地盯着房门,见玉棋带人回来了,他才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重新躺回床上,呼吸越发困难,可脸色好了许多。
大夫给金世风把了脉,有些可惜地摇头,金世风权当没看见,反正这么多年来,每个大夫见他如此都说他活不过三个月了,只能配一些吊命的药材给他,可能勉强还能再撑一些时间。
玉棋本意也就是买药,大夫开好药方后,她送走了大夫,将自己根据之前大夫留下的药方抓来的药先熬上,再打算出门重新抓些药回来。
金世风见她要走,开口问:“干什么去?”
玉棋道:“两个药方不同,大夫说都可以吃,我再给你抓些药回来。”
于是金世风沉默了,玉棋在门前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他问话,就离开了房间。
这几日宋阙来客栈看书,都是玉棋在二楼围栏边上看着的,言梳经常给玉棋带吃的,这次见玉棋吃哪样多些,下次就带哪样。
玉棋吃言梳的糕点实在不好意思,便道:“言姑娘下次别带了,我吃了你许多东西,还不起了。”
言梳道:“没事,宋阙很有钱的,吃不穷。”
她说完这话,那边看似认真看书的宋阙忽而抬起头来,对着言梳抿嘴一笑,配合道:“是。”
玉棋知道宋阙是神仙,神仙有点石成金之术,对于神仙而言,钱财才是真正的身外之物,信手拈来的东西罢了,是多是少皆一样。
言梳发觉玉棋的视线在她与宋阙身上来回打量,问了句:“我们身上有什么吗?”
玉棋脸上微红,连忙摇头道:“不是……没有。”
言梳朝她眨了眨眼,玉棋才小心翼翼地扯着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了句:“你与仙君……是仙侣吗?”
“仙侣是什么?”言梳不解地问,她还是头一次听过这个称呼。
“就是……”玉棋一时不知如何解释,便道:“就是神仙中的夫妻。”
言梳脸上逐渐红了起来,她与宋阙是夫妻吗?应当还不算吧,虽然言梳一直都想如此,可在她的认知里,夫妻关系应当更深,她与宋阙目前……也就是拉拉小手,亲亲抱抱。
言梳忽而想起来激荡的湖水拍打着船只,暴风雨中她被宋阙按压在船舱内,他的手掌于她腰侧、肩后、肋下一一揉过,曲腿迎合,唇齿相依。
于是言梳的脸就更红了,那是一场忽而闪过的梦境,并非真实,言梳回去之后泡在浴桶内也看过自己的肩膀,没有牙印。
玉棋见言梳不说话,以为她猜中了,结果言梳低着头,双手在袖子里扭捏了几次后,又羞赧道:“不、不算是。”
“不是仙侣……”玉棋略惊讶,她再看向宋阙。
那厢宋阙正巧翻过一页书,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肩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于一股温暖的浅光之中,他像是与世隔绝,可其实一直都在洞悉言梳与玉棋这方。
“如果仙侣就是人间的夫妻,那我与宋阙还没有拜堂成亲啊,当然不算。”言梳认真道。
玉棋轻轻眨了眨眼,又问:“那,你平时与仙君,不是合修吗?”
“合修又是什么?”言梳眼睛都睁大了。
“就、就是……”玉棋语塞了。
言梳看她一张脸憋得通红,顿时好奇了,她伸手贴着玉棋的额头问她:“你怎么了?是病了吗?好烫!”
玉棋扯过言梳的胳膊,贴着她的脸侧轻声说出一句:“合修就是……宽衣解带,同塌而寝。”
无需说得十分直白,就这八个字言梳也知道她的意思了,宽衣解带一丝不挂,同塌而寝抵死缠绵,这是极度亲密的事。
“这就是合修吗?那又有什么用?”言梳垂眸,想了想问:“是因为舒服吗?”
玉棋:“……”
言梳看见玉棋的脸更红了,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惊天之语,她所想的舒服,正如她与宋阙抱在一起的感觉似的,她能触及到对方身上的温暖,被环抱于怀中的安心,亲吻时唇舌相惜的热度。
那么合修也会很舒服吗?
会更舒服吗?
言梳回头朝正在看书的宋阙瞥去,或是她的视线过于直白,宋阙立刻抬眸与她对视,言梳眨了眨眼,问他:“宋阙,你知道合修吗?”
宋阙:“……”
玉棋很明显能感觉到宋阙的视线带着些许震惊与责备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顿时倍感压力,只怪自己与言梳胡言乱语。她只是好奇,若言梳与宋阙不是她所想的这般关系,那么以言梳和宋阙的身份差距,他们不会长久地在一起。
“对不起,我乱说的,你别放在心上。”玉棋开口。
言梳咦了声:“你为何要道歉?方才我们的谈话有何不妥吗?”
玉棋只缩着肩膀,更觉得自己多想了,言梳与宋阙能否长久在一起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她不过是个卑微的棋灵,连多看宋阙一眼都是胆大妄为,更何况是去谈论他的私事。
见玉棋不说话,言梳便起身朝宋阙走去,她将玉棋拦在身后挡住宋阙的目光,微微皱眉问:“你干嘛要吓唬玉棋?”
“……”宋阙的眼神倒显出无奈的笑与无辜:“我没有。”
言梳低声道:“可她就是因为你看了她一眼才道歉的,我方才与她聊得好好的,有许多我没听过的事她都知道,这些事你也从未与我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