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望果梦到第一次到柏家来,梦到第一次见沉别言,他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到许多被他自己刻意忽略的东西。
比如初时柏雁声的排斥和厌烦,沉别言的复杂的温柔,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不愿深究。
从黑黝黝的夜中醒来,柏望果的身边空无一人,他借着月色盯着房顶的灯,想着,那么多年以来他都执着的相信是沉别言插足了他和柏雁声的姐弟感情,却原来是他才是那个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他为什么会到柏家来,柏家又为什么肯收留他,在柏雁声心里他究竟是谁,她对他好是因为沉别言吗?
最重要的是,柏雁声明明知道他的身份,却对他痛苦的爱恋视而不见,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因为并不存在的血缘而痛苦万分,从前他常幻想,如果没有这层血缘关系,柏雁声一定会轻而易举地接纳自己,为了合理化自己的感情,他煎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可老天扇了他一个大大的耳光。
他不该姓柏,他的煎熬他的幻想就变得可笑无比,血缘不是阻止柏雁声爱他的理由,她只是非常纯粹的不想要他,他的爱他的痛苦在她眼里不值一提,柏望果甚至开始怀疑,这几年柏雁声看着他的时候,脑子里装得究竟是自己还是沉别言?
柏望果陷入了一种封闭式的循环思维,越痛苦,他就越控制不住地去寻找自己和沉别言相像的地方,是五官,是性格,还是爱柏雁声爱得失去自我的情感?柏雁声有没有在心底嘲笑过自己?如果没有沉别言,自己在她眼里是否一文不值?
他有太多疑问,可他发现就算到了此时此刻,他内心最大的声音也并不是把这些事情梳理干净,他更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等明天一早太阳升起,他还是柏望果,是柏雁声的弟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如果他在去机场的路上死于车祸,如果房顶的那盏吊灯可以掉下来把他砸成一滩烂肉,如果他今夜彻底消失...柏雁声会后悔吗,会像思念沉别言一样思念他吗?
沉别言...你可真聪明啊,怎么会有人争得过死人呢?
柏望果从床上起身,中了邪似的走入阳台,二楼,不够高,死不了人,夏夜的风吹在他脸上,竟然是凉的,冰得他骨缝儿里都疼得厉害。
从他阳台的位置恰好能看到柏雁声的书房,凌晨叁点,竟然是亮着灯的。
柏雁声在做什么?
她难道也会像自己这样辗转反侧吗?
柏望果绝望地发现,即便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想靠近她,想触碰她,想她无比温柔的怀抱,想她给予自己的吻。
去见她,去问个清楚,这个执念在柏望果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他自虐一般地想,即便都是姓沉的,凭什么沉别言就要赛过他许多?!
柏望果魔怔了似的闷头跑出卧室,横冲直撞地闯进柏雁声的书房,柏雁声坐在桌前处理工作,周围全部都是沉别言送她的东西,土耳其的陶瓷小猫、摩洛哥的彩银甜品小餐盘、荷兰的木质风车摆件...甚至是柏望果现在脚踩的羊毛地毯,没有一样不是属于沉别言和柏雁声的回忆。
所有的不满和雄心勃勃地争夺在一瞬间泄了气,柏望果突然忘了自己冲动的到这里来的原因是什么,他是个自认为能够夺冠的长跑选手,跑到最后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柏雁声没料到柏望果会在这时候醒过来,她喊了声果果,见他没反应后主动走过去拉着他到沙发边坐下,摸了摸他无意识皱起的眉心,叹了口气,说:“你想知道什么,姐姐都告诉你。”
柏望果盯着茶几上那个风车摆件,底盘上有两个拼装的小人手拉着手站在风车之前,这是沉别言去荷兰时刻意订做的东西,两个小人底部一个刻着沉一个刻着柏,也只有沉别言这种腻歪人的小心思,才会被柏雁声容忍和接纳,换了旁人柏雁声怕是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浪费时间。
他的声音有种不正常的平静:“如果沉知行的人没有拦到我,姐姐,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柏雁声回:“让你留在国外生活,沉知行什么时候死了,你就什么时候回来。”
柏望果苦笑一声,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语气轻得发虚:“姐姐,你对我可真好啊,我知道你跟沉知行说的百分之十的股份是耍着他玩儿,你都要把我送走了,还怎么换钱呢,我竟然能比这么一大笔钱重要,姐姐,你对我可真好...”
柏雁声疲惫地扶额:“果果,沉知行他没安好心,他并非真心想...”
“沉知行他想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柏望果嘶吼着打断柏雁声,他眼眶泛红,狠狠地盯着柏雁声:“他的病!他的钱!他的广越!这他妈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觉得我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沉知行而伤心?柏雁声,你究竟有没有心啊,你早知道我不是你弟弟,却还是眼睁睁看我像个傻子一样的爱着你,我在你眼里是有多可笑啊,我也是个人,我不是你养的狗,我有感情的,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
柏望果听过太多次了,那些人躺在腥臭的阴沟里,得意洋洋地讨论着自己,哦,柏望果啊,一个不被重视的私生子,靠着讨好柏雁声才能锦衣玉食的狗。
别人怎么说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柏雁声,他可以是别人眼里的狗,别人眼里的畜生,柏雁声不行,他用尽心机开解自己,舍下脸皮丢掉羞耻心装疯卖傻地赖在她身边,不过是希望她对自己也能有一点真心。
他有感情的,他也是个人,有血肉之躯,有眷眷之心,没有钢筋铁骨,没有百毒不侵。
柏望果已经哭不出来了,伤痛到了头只剩下无边的倦怠:“柏雁声,姐姐,你吻我的时候,心里在想着谁?”
柏雁声看着此时的柏望果,仿佛看到了沉别言,看到了卓见疏,看到了从前那些待在她身边的人,他们每一个都像柏望果一样,有的声嘶力竭,有的沉默不语,但同样都是用满眼的绝望来控诉自己,她不懂他们为什么有那么充沛的爱,他们也不懂她为什么能做到从始至终都无动于衷。
不同的是眼前这个人是柏望果,他和那些别的什么人在柏雁声心里是截然不同的,尽管没有血缘,他还是她的弟弟,是她无处安放的亲情可以停留的一个小小港湾,柏雁声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就柏望果究竟怀着一种什么样子的感情,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亲情占了大多数,她既然把自己放在了姐姐的位置上,就绝对不会学柏莫夫妇一样的毫不负责。
对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负责,例如长信,例如柏望果,这就是柏雁声。
但是这一点,柏雁声也不准备解释给弟弟听,她的耐心耗尽了,再没精力去哄他。
“柏望果。”柏雁声平静地叫他的名字,眼神里泛不起一丝波澜:“你记住,你既然到了柏家来,就永远是柏家的孩子,是我的弟弟,我吻你的时候,你就只是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绝不会碰你一下,如果你想要爱情,对不起,我给不了你这种东西。”
这些话简直像刀子一样,捅进了他的胸腔还不够,还要扎穿他的心脏,柏望果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疼、嘶吼着恨,他这样痛苦地被爱折磨,可柏雁声仍旧告诉他,这一切都不会改变。
柏望果把眼前的风车摆件狠狠地摔到地上,看到那东西七零八碎地摔成了一堆垃圾,咬着牙几乎快流出血泪来,他一字一顿地说:“柏雁声,我真是恨死你了。”
柏雁声不动声色地看着风车残骸,并没有外露出特别的情绪,好像不论柏望果爱或者恨对她来说都没有区别,沉别言留下的这个充满爱意的小东西也没那么重要,许久后她淡然地说:“果果,从今天开始就不要出门了。”
柏雁声是真的把柏望果关在了家里,加强了周围的安保监控,连家里都住进了几个保安,她从第二天早上就开始着手联系乔佩,可她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不见踪影,没成想叁天后主动联系了柏雁声,见面的地点是沉别言的墓园。
沉别言的离开对乔佩打击很大,她给她唯一的孩子修建了过分豪华的墓园,在景山半山腰上,骇人的一大片地盘,绿树成荫、花草芬芳,可事实上那只是一座衣冠冢,沉别言死不见尸,他的亲人、恋人,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柏雁声到的时候,乔佩正亲自洒扫,她穿着昂贵的鞋子踩进泥土里,就为了拔掉一株并不显眼的杂草。
“合适的肾源并没有那么难找,乔姨,是你从中作梗,逼沉知行走投无路想了这么个损招儿。”柏雁声用的是肯定句。
乔佩不看她,聚精会神地用一块柔软的小毛巾擦拭干净得发亮的墓碑,说:“柏雁声,你就空着手来这儿,连束花都不带,还在我儿子面前理直气壮地质问我。”
柏雁声沉默地看着乔佩,平静地接受这份指责,但其实看她的表情,就晓得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乔佩原本的脾气是非常火爆的,可今日却像哑了火,她不屑地笑了笑,说:“我忘了,你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都冷着脸无动于衷,所以我才一直不喜欢你的,可是我儿子我喜欢,我拿他没办法,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他跟你在一起的,你真是个丧门星!”
“乔姨,你今天找我来,不会只是想骂我一顿吧。”
乔佩缄默许久,隔了半晌才谨慎地问:“柏望果的身份,言言他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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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是个好孩子,现在正在气头上呢,以后会想清楚的,姐姐们多多包容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