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柠舟偏头轻笑, 他借着手势的位置, 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以黑色乌鸦作为封面的书,上面写着的白色外文是他看不懂的语种,估计是比较偏僻国家的语言。翻开里面的内容,依然是这种语言, 不过相对于其他书, 这一本上的笔记就少得可怜了。
“这本书是……”戏柠舟是一只手的两只手指加载外皮上,另一只手的手指单独卡着中间的某页,他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的书本就顺着手侧的曲线滑了下来。
“啪莎——”青年是不注意将手指放下了那“松动”的某页上,等他弯腰仔细卡去, 才发现这是一张白色书签。
“啊、抱歉……”戏柠舟话还没说完, 正准备蹲下去捡那扑散在地上的书本时,梁仟忽然将手掌挽住他的左臂腋下, 强势地将青年拉了起来。
“……呜。”在青年刚才蹲下来的那个位置, 韩五华忽然没有预兆地蹲下去, 双手抱着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他将眉毛都狞在了一起, 脸色变得惨白, 还有些微微发抖。
戏柠舟被梁仟借着力度就拉在身后,男人沉着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韩五华,似乎怕这个人又猛然发起疯来, 不过刚才还坐在外面的少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门口了, 她见了韩五华的动作也吓白了一张脸, 不过花狄没有避讳地就跑到她表哥身边,咿咿呀呀着急地想说什么。
梁仟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放开扶着戏柠舟的手掌,对着少女开始摆手语——“他情绪不太稳定,你扶他到别的房间里去休息一下,我们这里没有问题的。”
花狄着急地站起来,回复——“感谢两位了,那我就先将他扶上去。”
少女搀扶着高大的男人,一边回头看他头疼欲裂的样子,一边不住地咿咿呀呀,却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戏柠舟看着两个人从房间出去的背影,这才缓缓蹲下来,一只膝盖斜放,手肘伸直搭在腿上,去捡那本书 。他慢慢站起来,将书本翻来翻去地拍了拍,又兴味十足地盯着那封面上的黑乌鸦看了很久,给放回了书柜里。
“他这又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在花狄的房间都能……”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转到少女的床头柜前,那上面同样摆了许多名著。
戏柠舟将花狄房间里的窗帘拉上,用名著压住了一些窗帘角,牵着窗帘角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拉动窗帘布……
书本跟着窗帘的挪动而挪动,很快从侧面掉下去。
“啪莎——”又是书本掉在地上的声音。
“刚才韩五华的反映,不知道是因为书掉地上的声音,还是因为书本掉落的姿态让他忽然受到了刺激。”梁仟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又叠回了那一堆名著里面,眯眼看,“不过从他的神态上来说,差点成为受害者的小部分目击者都有被吓成神经质的可能,不知道受害者要面临多么大的恐惧了。”
戏柠舟又将窗帘拉开,那扇被换掉的干净玻璃明晃晃地立在那里,透过漂亮透明的屏障,他可以看见外面那实在是很静谧的树林。
“没有什么恐惧与否,他们从一开始就因为选择了毒品而走上不归路,如果真的是专门针对这些人做出报复的话。”戏柠舟转过头来,漂亮的眉眼从黑色假发里露出一部分,“……在我看来,就是自作孽。”
梁仟深知他这副表情下面那冰冷无理的心,他摇摇头:“你总是这样说,不过如果真的将思考的角度分给了凶手,那么怜悯心也给了他们,施舍心也给了他们。真正要来纠结是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吗?现在的社会就已经摆在这里了,制度已经是格局了。”
这半年来他们极少数谈到这种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很敏感的话题,也很少再拌嘴。不过青年很明显讨厌这样的说法。
“规矩是人定的,格局也是因为人而改变的。如果没有杀人犯,那这样令社会恐慌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如果没有当初造成他们变成怪物的那些事情,那么这不就是所谓的‘大同社会’?”戏柠舟反驳观点,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想要和梁仟理论的色彩。
梁仟小弧度地低了低头,自然卷的黑发搭在他生得极好的眉上。他看着青年这样无伤无喜的表情,又想起陈凡的那些话来,在一个真正优秀的心理学家面前,一个人稍微偏离正常轨道的三观就能被发觉,更不要说他们两个人从相识到一起同事,多多少少也快一年了。
陈凡不是个花架子。
戏柠舟略微烦躁地皱了皱眉,他将注意力又放回到那些书本的摆置上面。他知道说这些是没有用的,他不是怜悯,但是这类似于怜悯的心态,在这个世界上正如一粒沙尘,散了谁也不会注意。
他不可能像做反人类活动那样,组织和他一样有这种想法的人,面对着政策蓝天大声喊 “究竟该怎么处理?!”,或者是努力证明自身的人格魅力,让所有的人都和他一样开始变得疯疯癫癫,或者登上世界总统的位置,改变宪法,再来一次百家争鸣,从深处处理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
他觉得,这还没有一支药剂让地球人都变成丧尸,几年后灭绝了来得靠谱。
不能改变什么,在他不是杀人犯的前提下,将一切不管是中二还是目标都收起来,找个干净的地方生活,离这里的事情远远的。
但他就是。
那种肆虐的快感,那种沁人心脾的芳香,他就像一头怪物,舔舐着同类身上那些或发光的、或乌黑的东西。
社会总是把这种东西称为人性。
既然改变不了什么,那就亲自动手啊,像推进一场游戏的生死局一样,或者催动对方所自以为是的“是非”一样,刀都架在头颅上了,轻轻放手,就能让那些厌恶的东西……灰飞烟灭。
不计后果,成为沼泽地里的不死藤蔓。
青年将心态平复下来,他隐约觉得,最近总有些不太能够控制本身意识,起来的时候不是水杯移动了位置就是房间里少了些什么东西。他身上没有什么隔空取物的能力,就将这种“错觉”归为休息太少。
现在发现……貌似越来越不对劲了。
戏柠舟白皙的手指将窗帘又往上面卷了一些,他的视线随着卷开的墙壁上移动,然后……忽然凝固。
那白皙的墙上,不知道是不是花纹一样地立着一行漂亮的英文字体。
——【je précédant】
梁仟站在戏柠舟身后,忽然发觉青年神色不对,他顺着那行英文看下去,下面还接着一行外文。
——【dr. xi.】
“how are you ”
戏柠舟猛然退开,他一只手指抵着太阳穴,摇了摇发昏的头脑,再睁眼去看那上面带着水色的英文,和那句连小学生都看得懂的外文。
不对。
好眼熟。
他见过的——在哪里?
为什么——想不起来?
梁仟觉得他脸色差到了极点,颇为怀疑地记下那墙上的东西,将青年揽到怀里,双手捂住他头部的两侧,微低头问他。
“怎么了?”
第一行的那个外文,他是见过的,在青年那个画室里面,古老的一个礼品盒,在医院里也见过严泽抱着它。礼品盒上的外文就是那行字。
戏柠舟只感觉呼吸像被一只手掐住一样,肺部和头脑一涌而上的剧痛和男人怀里的温热让他无法放松,他轻轻地抵了抵男人,低沉沉地回答:“没事。”
dr.xi.——这深深刻在灵魂上的称呼,xi.不是“戏”,而是“西”。西婪的那些病人,见到他打招呼都是一口一个“dr. xi. how are you today ”
明明以前看到这些勾起回忆的东西时,他都是面无表情心如止水的,从去过童家国的墓碑之后,一次比一次敏感,一次比一次容易触动。海阜就像一块住在主人体内的肿瘤一样,平时里并没有什么异动,发病的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做死神。
“这是……?”梁仟听都不听他满口的“没事”、“没事”。
戏柠舟脱离他的怀抱,将身体里那种忽然冒出来的剧痛打压下去,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封信,上面写的任何一个字都被他记在了心里。他也清楚,西婪的问题没有直面解决,总有一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回忆和感觉会破开这层淡然的伪装,分崩离析。
从内至外,全数崩塌。
“……不知道。”戏柠舟的音有些干涩,他曾不止一次地猜测,那只将他强行拉进游戏里的手是不是和西婪的病人、病友有莫大关系,但不管怎么算时间、年龄、心态,在他记忆里没有一个人是对得上号的。
在他有限和仅清晰的记忆里。
梁仟在心里暗暗提起警惕,若是真如陈凡猜测的那样,戏柠舟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那么现在他根本不能确定,另外那个消失了吗?
但他确定,青年此时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
以至于未来,如果要清除、必须要清除的那个人格,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