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隐挥开他手,眉头轻蹙着,她神情很不安,缓了一会才说,“陆远,我觉得你最近有心事。”
迟隐目光很直接,陆远点着了烟,深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孔,只听到他说,“我能有什么事情,是你想多了。”
烟雾散去,陆远的面孔又逐渐清晰,“倒是你,最近下班越来越晚了,不会背着我偷狗了吧。”
“陆远,你胡说什么呢,”迟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拎起沙发上的包,就要走,“我走了,上班要迟到了。”
陆远在身后抱着臂,低低一笑。
临出门前,他又扯住了迟隐手腕,很无耻地要求,“亲一会再走。”
迟隐犹豫一会,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贴了一下,又被陆远瞪了一眼,嚷嚷道,“有没有诚意,你当老外贴面礼呢。”
最后又被陆远摁着亲了一会,大概最晕眩的是他唇齿中的烟草味,淡淡的,不是很讨厌。
得以出门的迟隐恍然想起,自己似乎又被陆远给带跑了,明明是要问他有没有烦心事,最后却被他质问有没有偷狗。
不过他还能和自己调笑,那就应该没有多大的事情。
从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出小区的路,三分钟后,迟隐身影出现在了小路上,今天天气冷,她外面套了件姜黄色的针织衫,下身还是牛仔裤,包裹着挺翘的臀。
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陆远心目中,迟隐很引人注目,他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
陆远眯眼看着她同小区门口的保安挥了挥手,一拐弯就不见了,而手上的烟也燃到了尽头。
爱一个人总想着给对方最好的,他宁愿给她阳光,不愿她经历阴霾。
如果有阴霾,那他就挡着,让她只看得到阳光。
只看得到阳光。
第35章
迟隐那篇文档如她所预料的, 并没有派上用场, 在开会时, 她提出建筑材料不合格的假设,被周澧一口否决,“官方都已经给出了声明, 迟隐你在没有事实的基础上进行猜测很不对, 拿不出像样的证据,人家凭什么给你看。”
“可我们也不能确定。”迟隐知道这是个愚蠢的做法, 但她等不及了, 这次不抓住机会, 以后更难说。
“那你就拿出证据来。”周澧把她报告摔在了桌面上, 所有人面面相觑,办公室里静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钟瑶, 后天法院会对溱水桥负责任进行判决, 你跟过去报道。”周澧拉开椅子,和蔼可亲的面庞还是被触怒的不悦,“散会。”
空气中静了十几秒后,大家稀稀拉拉地离开座椅,离开时不忘往迟隐身上无声看了几眼。
“迟隐姐, 你没事吧。”宋薇并没有立刻就走, 她很担忧地看着迟隐, 在记忆中这好像迟隐第一次被训,还是当着大家的面不留情面的那种。
“我没事。”迟隐默默着整理文档,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反应,但被拒绝地这么明显,还挺难堪的。
“宋薇,快点走了,不然中午回不来了。”今天搭档的同事又赶回来催宋薇离开。
宋薇答应了一声,回头对迟隐说,“迟隐姐,我先去工作了。”
她一脸的不忍。
迟隐无力说话,朝宋薇挥挥手。宋薇离开后,迟隐又在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撑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次啦。”
安静的氛围突然响起突兀的声音,像是椅子刮擦到了什么。
抬头一看,迟隐微怔,她以为办公室只有她自己,结果对面还坐着钟瑶。
她靠着椅背,抱臂环在胸前,瞧迟隐的目光有一点点的兴味。
迟隐皱眉,抱着文档站起来。
“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天真。”迟隐才走出几步,钟瑶就在后面讥讽。
“天鸿的材料不合格,难道他们不会做假吗?你竟然天真到要去看报告,他们那种公司怎么会留下把柄。”
迟隐指甲掐到了肉里,她何尝不是没想过,可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也只有这个办法,听钟瑶的讥讽很让人不爽,迟隐顶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会没用,你不也是看都没看过。”
“我看过了。”
“你看过了?”迟隐霍地转过身,目光如炬,“你在哪看的。”
“梁绪那看的,”钟瑶掀了下眼皮,语气淡淡的,“你应该知道他有回家加班的习惯。”
“不过,也不一定,你好像没多喜欢他,哪会知道这么多。”钟瑶扬眉,听不出是嘲讽还是仅在平静地谈论一个事实。
这样的谈话毫无意义,迟隐扭身就走。
“后天的庭审,你和我一起去。”
“为什么?”不知道钟瑶什么意思,沉默了会,迟隐摇头拒绝,“主任说了让你去。”
钟瑶抬头看她一眼,手里还夹着一支笔转来转去,“他又没说你不能去,再说了,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
迟隐抿唇不说话。
她当然想去。
“我特别好奇,声明上都说得清清楚楚,你为什么还揪着天鸿不放呢,你不会和他们有仇吧。”
两人现在的距离非常近,钟瑶眼睛都不眨地直视迟隐,褪去温柔外表的她,冷漠逼人,迟隐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哈哈,”钟瑶也退后了一步,笑了,“看来是真有仇啊。”
“后天上午八点半,法院门口见。”钟瑶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迟隐敛着眉,表情很不好,她由衷觉得钟瑶很神经。
一个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分裂,也不怕得了精神分裂症。
然而,钟瑶提出的建议着实令迟隐很心动。
**
钟瑶下了班后,独自乘车去了南山墓园。
一路沿石梯上去,山风寂寂,草木寥寥,钟瑶怀里抱着一束百合,手上还拎了一瓶红酒。
夕阳才刚刚落下,天边余晖未尽,慢慢走了二十多分钟后,钟瑶拐进了墓园,在第三层第九个墓碑停下。
这时,天边全黑。
“妈,我来看你了。”墓碑旁靠着枯萎的桔梗,这还是一个月前抱上来的。
钟瑶用新鲜的百合替换了衰败的桔梗,又扫了扫碑前的尘土,“下次给你送什么呢?花都被我送一遍了,要不在这种个花园吧。”
“我想了下,要不把爸的坟迁过来,把你们俩葬一起算了,省的我每个月都来回跑。不过,你不准再欺负我爸了。”
钟瑶抱着膝盖,慢慢说着话,她嘴角扬起了一抹很浅的笑容,倒像是沉浸在幸福中。
“这是花了我半个月工资给你买的红酒,不过我感觉被骗了,刚才尝了下,一点都不好喝。”
钟瑶启开瓶盖,慢慢把酒浇在泥土上,空气中立即传来甘甜的芬芳,她轻轻嗅了嗅,把酒都倒尽了。
“妈,要是你当初知道嫌贫爱富会害了自己,还害了我,还会不会和爸爸离婚嫁给别人呢。”
松柏簌簌作响,草丛里都是单调的虫鸣,钟瑶抱膝坐着,指尖撕扯着身旁的小草,青绿的汁液沾了一手,她不再说话。
现在想起这些都没有意义,她自言自语纯属是给自己心理安慰,然而这种无力的诉说,并没使她心情好起来,钟瑶又坐了一会,等月至中天时,她才缓缓起身。
“妈,你别急,我很快很快就能给你报仇了。”
山风阵阵,钟瑶黑色的衣袖鼓鼓扬起。
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她终于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也牵制了不少人。
**
周三是溱水桥事件开庭时间,法院外挤满了记者,由于给社会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现在这件事是整个社会的焦点。
迟隐在被告席看到了设计师、包工头等人。
这是一件证据十足的事件,检方一一呈交证据,向法官辩诉,迟隐没过多关注,都这样了罪名肯定成立。
现在最重要的是宣判结果。
她在右排倒数第三排的位置,在听审判时,迟隐注意到了一个妇女,穿着简单,眼睛红肿,每次检方说话时控制不住地抽噎,在寂静的观众席中听着刺耳。
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一声不响。
钟瑶也瞧见了,唇一抿,“那女人是不是有毛病,这种场合还把孩子带来干什么。”
“也许是……被害人家属。”迟隐猜测着。
“那就更不行了,你信不信,她只要一出去,外边的记者会堵死她,想离开都不行。”
“你别忘了,我们也是记者。”
“那我也不会做欺负老弱病残的这种事。”钟瑶语调平静,目光还是牢牢盯在被告席上。
迟隐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一个半小时候,审判长宣布全体起立,宣判结果出来了。
工程设计总负责人贾启发:开除党籍,有期徒刑四年。
工程设计总承包人郑浩:有期徒刑五年,判罚金六十万。
施工承包负责人段上利:有期徒刑五年,判罚金七十万。
宣判完结果,迟隐注意到那女人抖着肩膀崩溃大哭。
受害者家属也大哭。
她们随着人流慢慢出来,出了大门时,不出意外见到了许多记者,一窝蜂朝着一个地方去。
站在高台阶上,视野相对开阔,记者冲过去的方向发生了撕打。
迟隐敏锐发现被打的是法院里她看到的那个女人,围着她拉扯的是一些中年妇女。
两人对视一眼,都了然,抱着孩子的应该就是被告人的家属。
围上去的记者拍了些照,就赶紧拉开撕扯的人,位置让出来后,被告人家属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应该是道歉吧。
她这一幕被不少记者拍下来了。身旁的摄像要过去拍,被钟瑶拦住了,“别去,不缺咱们这一个。”
“她小孩呢。”
钟瑶指了指大理石后面,那里露出一块小小的衣角,迟隐往后退了退,大理石后面藏着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怀里抱着方才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