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忌于谢宇策的威胁没有和吴骇过分接触,而此刻,当着谢宇策的面——
“你怎么样了?”吴骇轻轻托起佛子脆弱的后颈,持续不断地灌入仙力替他顺经接骨,缓解伤势,神藤也一言不发地缠绕着佛子的身体,催发药力为他疗伤。
和谐得好像只有他是个外人。
“疼……”佛子手臂无力地环住吴骇,半个身体瘫软到他怀里,脸偏到吴骇那边,唇触碰到他的脸颊,一点一点,像是星火燎原般,剧痛逐渐缓和,略冰凉的身体贪婪汲取对方的温度。
“不疼了不疼了,有我在,没事的。策儿要不要睡会,睡过去就一点感觉都没有,等你醒过来,我保证所有伤势都没了,一点伤疤都没留下,殿下依旧是风华绝代,清雅脱俗。”
佛子仿佛当谢宇策不存在一般,摇了摇头,靠在他肩上,摩擦他的脖颈,以一种明显未经人事毫无经验的亲近方式,吻住了吴骇的唇,轻轻一碰便离开些,长睫颤抖,毫无血色的唇瓣轻启,道:“我只有你了,吴骇,让我再看看你,我怕我睡过去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在的。”吴骇心疼得无以复加,怀着恐惧将佛子揽入怀中,这恐惧并不是害怕失去佛子,而是怕旁边站着不动的那人。
谢宇策唰地一下冷了下来,整个人愣在那里,因愤怒而近乎沸腾的血液一下子凉了下来,他难以形容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听到吴骇陪着转世身十年,十年里并肩作战也许还有相濡以沫,谢宇策并没有太在意。吴骇拿下欣赏之人,最多不出半月,而对他却耗费了十年之久,相比而言竟还是有点莫名的安慰。
在他决定留下佛子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原以为最无法忍受的是佛子超脱红尘入空门这个坎,过去了就还好。
他是谢宇策,龙身状似已经决定痛改前非理清不必要的感情一门心思投入到修炼中,而他纵观大局,权衡利弊,得出的结论是,他得成就佛子。
尽管再厌烦吃斋礼佛甚至戒了酒的无趣秃子,可这也是他自己,所以没办法。
是的,这个人是他自己,吴骇勾搭过那么多个仙灵,多一个也不多,更何况还是他自己。
但听到和亲眼看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因为转世佛子不一样!
转世不全是他,甚至不接受也不明白他是主身,比龙身还要让他感到陌生,难以招架。
这是个拥有完整的成长经历、有着截然不同的记忆、已经大半个身体遁入空门了的佛主的亲传弟子,且对吴骇抱有极大执念的活生生的人。
未来存在太多不确定性,指不定谁吞了谁,谁的意志占主导……以往谢宇策以为八成是他自己,但是不一定。
龙寰跟他一样脑子九曲十八弯,一肚子算计,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而秃子异常顽固恬不知耻,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想要什么就拼命去求毫不掩饰。
求生欲太强烈,执念太深,以至于抹去自身意志成为他记忆碎片全心全意成就他的可能性很低。
谢宇策意识到了危机感,他不该以为转世好欺负,几句威胁就能让他妥协、放弃,不可能的。他谢宇策的神魂不存在窝囊废。
这佛子也绝不是等闲之辈,他跟吴骇说的话句句真心,但被他打后能忍住恼怒趁势继续撬墙角,必是用了脑子的!
从以前到现在接触过无数的对吴骇有好感的人,说实话,那些人,谢宇策从没真正放在眼里过。
但眼下他不得不把转世的自己放在眼里,也许转世这么做并不仅仅是厚颜无耻,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优势,他的年纪比吴骇年纪小得多,他的悲剧有部分可能是吴骇一手造成,他有向着吴骇撒娇卖惨博同情的底气和资格。
他还有着自己几乎一致的意志力,有着自己一样的脸,有着九死不悔深情不移的执念,他是那样看重吴骇,除此之外心中再无他人,两人之间更没有过坎,吴骇没有道理,也没有理由……不为他心动。
要弄死必须趁早,应该在一开始,在佛界与肉身合一后的一瞬间,不该忍到现在。
目前对方境界低,别说融不了,就是融得了,他还嫌对方记忆杂乱没意义,平白给他添堵,融了也没好处。
现在弄死也就白忍了,而且按照他的推算,只要龙身还活着一日,转世佛子就不能就这么死!否则于他而言,后患无穷。
可若还死乞白赖留在他们身边,见缝插针打吴骇的主意,他得忍到几时?
“这是你先惹我的。”谢宇策灵机一动,微微眯起眼睛,心道,“别怪我太狠。”
吴骇身体僵硬,表情有些不自然,但目光还是很温柔,佛子注视着他的唇,刚才的蜻蜓点水不算,还想再来一次。
“软不软?”谢宇策蹲下来问吴骇。
吴骇整个人都吓得激灵了,差点跌坐在地,佛子皱起眉头。
“别打了!我不是死的!”吴骇一把护住佛子,那护犊的神情就好像如果他动手,跟他没完。
“好了,我又不是不讲道理,如果我真下死手,他哪里还有命在,我好心救他随从法僧,他却背着我对我的人动手动脚,这不是君子所为。你还没回答我,”谢宇策温声问,“软不软,他的嘴亲起来?”
吴骇见他神情如常,这才稍稍放心,但还是不敢让他和佛子挨太近,有意无意地挡在两人间,听他说得大脑一阵充血,看了看面前近在眼前似乎低头就能一亲芳泽的唇,吴骇厚颜无耻地点了点头。
佛子耳根发红,不由偏过头去,似乎有点生气了,把头埋进吴骇怀里,不想听谢宇策的声音,也不太想吴骇跟他说话。
谢宇策指着自己的唇,说:“我的更软。”
吴骇嘭地一下脸红到耳根,呆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佛子低垂着头并没有看见,只是听到吴骇胸腔内平静的心跳声剧烈了许多。
“方才动他的那两下,今后他虐我神魂的恩怨一笔勾销,佛子心胸宽广,不会跟我计较,我给你们找个客栈住下,神医照顾他,我还有事,把他的随从和尚带回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家伙对佛子的仆从下杀手,就当给佛子赔不是了。”谢宇策拍了拍吴骇的肩,朝着佛子露出友善的笑容,这才转身走进一间客栈,要了两间房,把门牌都交到吴骇手里。
谢宇策像是毫不在意那个吻,很是宽宏大量,对吴骇说:“你也有节制一点,有我还不够吗,不够还有龙身呢。你又何必为难他,他是对你言听计从,但你不要忘了,他是有戒律在身的,过火了倒霉的还是他,别为了图一时之快,让他多年苦修付诸东流。”他的唇碰了碰吴骇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实在忍得难受,等我回来补偿你。”
吴骇深呼吸,陷入自责。佛子则用力拽紧了吴骇的衣袍,骨节分明。
龙源界的建筑很大,客栈房间也宽敞无比。
吴骇熟练地布置起房间,燃起香炉,摆上金身佛像,佛像前放了个蒲团,蒲团乃是星空古木,混沌神树,混元神木,菩提古树,以及神藤蜕下来的枯枝软化后编制而成,有凝神、静思、时空凝滞等功效,能更好地悟道,这是吴骇特意编织而成并送给佛子的。世间仅此一份。
吴骇道:“等我移栽的菩提古树结果了,我用菩提子给你弄一串佛珠,佛珠上刻满你的佛像,每一颗都不一样。”
佛子平躺在床上,目光放空,任由神藤为他调配药剂疗伤,这样的情况经常经历,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谢宇策本尊的实力深不可测,他还远远不够,他需要去原始宇宙闯荡,他想带着吴骇,就像数千年前,曾经并肩作战的那样,以前的他并不知道吴骇的真实实力,现如今他或许可以保护吴骇了,只要想到这个,他可以为此不惜一切变强。
“不要刻我,”佛子不知道他刻的时候心里想着谢宇策本尊还是想着他,缓缓闭上眼,挡住眼里的异色,道,“刻你自己,你是我的心中佛,刻你比刻我好。”
吴骇笑眯眯地道:“好,让你摸着佛珠就能想到我。”
佛子道:“忘了你以后就扔掉。”
吴骇笑道:“策儿还在生气呢?”
“策儿”这个称呼是父王母后私下才会叫,以前吴骇为了吸引他注意,还是别的什么心血来潮,也叫过几次,但每次都被他狠怼了回去,以前并不是不乐意听,只是嘴硬不承认,如今听来竟有几分怀念,几分感伤。
这世上,能这样叫他的人,也只有一个吴骇了。
佛子不说话,吴骇哄了他一会,三言两语,佛子就忍不住了,憋着笑,刻意压低声音,说:“我情愿你在我眼前,而不仅仅是一串佛珠。”
吴骇叹道:“策儿冰雪聪明,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跟你走?”
佛子不愿意接受,低声道:“我喜欢你。”
吴骇心脏抽搐,酸甜得很,道:“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跟着我,远离凡主一脉,避开风口浪尖,清清白白,跟着我可能没有好下场。”
佛子默了下,轻声问:“位面战吗?”
“是啊,”吴骇沉声说,“我的家乡,可能会在这场位面战中被摧毁殆尽,我的父母,朋友,可能都会死。我还太弱,我没有享乐的时间。”
佛子道:“听说凡界是最强位面。”
吴骇说:“最强的只是法则,不是里面的生灵。凡界顾名思义,里面都是凡人,活着的都是凡物,走出来不容易,而我是凡界这么多年来可以说是最强的一拨人之一。但是你看看我,多无能,我连在谢宇策本尊手里保护你都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不让矛盾激化的前提下,竭尽全力帮你们。”
佛子沉默了,呼吸也放得很轻。
吴骇以为他要睡了,过了一会才去看他的脸,只见他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吴骇拿他没办法,安慰说:“宇宙之大,时间无限,又不是见不到了。任何时候你想见我,随时可以来找我,你若有危险,可以叫我,也可以叫你的其他分身,他们对你的敌意是有限的,纵使他们伤你,但不会允许外人害你,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佛子咳嗽了下,胸口郁结,鲜血上涌,来不及咽下,再度溢出一道鲜血。
吴骇替他顺气,擦了擦他唇边的血,用指尖沾了点,好奇地尝了尝,发现……好像真的是甜的。
佛子屏住呼吸,眼睛微微睁大,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吴骇见把他吓到,忙道:“我不吃人的。”
吴骇喂他喝了支药剂,而后催化药力,又忙活了好一会,待他气息平稳,连皮外伤也都不剩下了,这才说:“已经差不多了,你好好休息,吐纳调理温养一下新的经脉,我房间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佛子记得谢宇策本尊临走之前说的话,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抓住了吴骇的胳膊,用劲还挺大。吴骇诧异地看着他。
“扶我起来,我要打坐。”佛子一本正经地道,“躺着不利于我修炼。”
吴骇挑眉道:“既然不适合,怎么不早点坐起来?期待我做点什么?”
佛子脸色一红,含怒扫了吴骇一眼,眼睛因恼怒而略微泛红,倒是透着一丝羞愤。
“好了,不逗你了,是我比较邪恶。”吴骇讨饶,扶着他坐到蒲团上。
佛子跏趺而坐,双手合十,正气凛然,依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让人生不起狎昵之念,可他的声音却带着些沙哑,缓缓道:“我想忘了你。”
吴骇戳穿:“你在想我。”
佛子长睫轻颤,挣扎道:“我想忘了你。”
吴骇应道:“快别想了,该修炼啦。”
该修炼啦……
仿佛逆转了时光,曾几何时也有这么一句话,萦绕在耳畔,出自笑盈盈的青年之口,那时的他以为自称神医的追随者与自己同辈,神医心慈不杀生,手段除了逃命无一出奇之处,所以一路都是他在保护,不刻苦修炼不行啊……
佛子单手伸至胸前,一手持木鱼锤,那只是个普通灵木雕刻成的木鱼,呈现棕红色光泽,上有纹路,虽用了很久,却很光滑干净,古朴别致。
轻轻一敲,天清地明。
佛子内心的躁动随着这一声禅音的洗涤,迅速平息。
就连吴骇内心的旖念,也在瞬间一扫而空,身心放空,格外安宁,神色恍然竟有刹那空灵之感,如陷道境。
一块普通的灵木制成的再普通不过的木鱼,竟然能敲出如此动听的声音,至纯至净,洗涤心扉。
佛子目光清明,声音如常,淡淡道:“你现在可以留下了,我可以一边疗伤一边助你参悟,你不必担心自己会影响到我,反而你走了我会想你。”
吴骇这才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懵懂小儿,而是佛界三十三重天上的佛子,修高深佛法,神法经书学遍,已经是创出新法的存在,潜力无限。
谢宇策把忌讷安置好,还去凤族看了看,却发现神凰还老神在在地在兽族部落逞凶,龙寰并不在那里,谢宇策去而复返,尽管一路上放慢了速度,回到客栈也才过了三日,算算时间,以吴骇的医术,就是佛子昏迷不醒不晓得自行疗伤,那点伤势也早就已经痊愈。
他在隔壁房间睁眼躺了一宿,等到第二天午时,吴骇仍没有从佛子房间里出来。
隔壁房间开了空间领域,或者有别的屏蔽方式,魂力探不进去,里头的声音也传不过来。
一天一夜已经是他能忍耐的极限。
谢宇策不由后悔之前在永恒界第二庄园时对吴骇说的话。
治什么治,什么叫分内之事?
伤了不会自己疗,就该不管不问,让对方自舔伤口,自生自灭!
谢宇策大步来到隔壁,抬手打算敲门,但手指伸到眼前便顿住。
继而一把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事后谢宇策在想,在他等的这么长时间,但凡隔壁有开门的迹象,哪怕是店小二进出等任何正常动静,最终他也许都会端着一份大度,云淡风轻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而不会把之前的想法付诸行动。
但是……他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