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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昔日年纪尚幼的皇甫成将自己仅有的性命压作筹码,拼尽一切想要将自己的人生导回正轨。可这一切,没多久就被留影老祖随手弹压。
    他随手一扯,就撕开了掩在皇甫成眼前的那层布,让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
    他这个在北淮国皇宫中还算受宠的十八皇子,在他母妃父皇眼中,不过是随时就可以丢弃的砝码。
    他这个怀胎十月的亲生骨肉,在他那个爱夫如命唯夫是从的母妃眼里,远远比不得夫君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不过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对他憎恨入骨。
    他在他那个坐拥一国的父皇的眼中,更什么都不是。
    那一日起,他只剩下他自己,就连皇甫成这个记录在皇家玉牒上的名字,也被抹去。
    可也是留影老祖,在那一刻对他这个孤魂野鬼伸出了手。
    他将他收入座下,让他成为他的入室弟子,让他借助他在天魔宗活了下来,然后又在他十岁那年,将他推入天魔宗的小天魔秘境里,和天魔宗近万弟子争夺唯十的生还名额。
    弱肉强食,尔虞和我诈,背叛和反背叛,偷袭和反偷袭。
    手段尽出,而最后只剩下一口气的他活了下来。
    自那一日之后,皇甫成就再没有将留影老祖当成师尊看待。留影老祖也清楚,但他半点没有在意。
    他还是高兴了就给皇甫成一点庇佑,不高兴了就给皇甫成扔一个个远超出他实力程度的任务,喝着美酒看他一次又一次满身血迹从外面爬回他自己的洞府。
    他随性地只做他自己。
    直到后来,皇甫成修为一路高歌猛进,在天魔宗的地位步步攀升,而就在他登上天魔宗宗主的前一日,他亲自动手,从留影老祖手中夺过了《天魔策》,而不是等着留影老祖将《天魔策》送到他手中。
    皇甫成亲手将留影老祖的魂魄打散。
    而亲眼看着留影老祖魂魄散去的皇甫成,也终于将那些复杂的情绪一扫而空。
    留影老祖,就像当年吹过的那一阵寒风一样,再未在皇甫成心中留下半点痕迹。
    当年的皇甫成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一天能够再见到留影老祖。
    净涪眨了眨眼睛,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底清澈明净,就像当日亲手打散留影老祖魂魄的皇甫成一样。
    当年的恩怨,在当年就已经全部消湮。
    如今,他们也不过就是路人。再往后,或许还会是敌人。
    净涪站起身,转身回屋。而就在净涪转身的那一霎那,他抬手震袖,石案上那个空荡荡的瓦罐无声无息地化作一堆灰色的尘土。
    一阵寒风吹过,等到风停雪落,那石案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净涪推门入屋,先点亮了屋中的烛火,又给屋中的佛龛供上了三柱清香,这才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坐了。
    他在蒲团上坐定,又从褡裢里摸出那块贝叶禅经,闭目感应。
    空明澄澈的意识在识海中铺展,又很快分出三十二份散入那三十二颗光点中。
    只是片刻功夫,净涪就睁开眼睛,重新将手上的那片贝叶禅经放回褡裢。
    感应还是太过模糊了,看来是时机未到。
    收起贝叶禅经之后,净涪又拿出了茂竹。
    他的伤势已经彻底好转,接下来就该更进一步炼化茂竹了。
    净涪将茂竹托在手上,自己盘膝端坐,闭目入定。定境中,净涪先是将内息搬运三十六周天,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巅峰,这才开始炼化茂竹。
    未几,一缕缕气机从净涪身上飘出,被他手上的那株茂竹吞入。这些气机在茂竹体内转了一圈,又带着独属于茂竹的气息飘出,被入定的净涪吞入腹中。待到净涪体内气息流转一个周天,这气息又从净涪身上飘出,再一次被茂竹吞入。
    如此你来我往,循环往复间,净涪飞快地将自己的气息烙印在茂竹上,一步步坚定地炼化这株竹中异种。
    随着净涪一步步炼化茂竹,他身上的气息渐渐变得虚无空淡,也越来越像他手上的那株茂竹。
    景浩界的命运长河里,净涪的影像也在逐渐变得模糊虚淡。
    等到净涪彻底炼化这一株茂竹的那一日,他的影像就会隐没在命运长河的河水之中。到得那时,除了上界的那些大能外,这诸天大小三千世界中,再也没有人能够推算得到净涪的前尘与未来。
    而净涪如果再想要隐藏得更深更隐秘,那就需要他自己的修为能够彻底发挥这一株茂竹的威能了。
    这边厢净涪全心炼化茂竹,那边厢留影老祖也提着酒罐晃身出了妙音寺的庄园。
    眼看着留影老祖的气息远远遁出庄园,清本大和尚回头看了一眼清立等人,颌首向着众人一礼:“谢过几位师兄弟。”
    留影老祖刚才来得光明正大,气息毫不遮掩不说,还在进入这庄园之前给清本隔空递了个话,说是来给赠送他机缘的净涪道个谢。
    而他身份特殊,为了避免麻烦,就不劳烦清本带路了,他自己去寻净涪就是。
    清本听了几乎心口一闷。
    原来你也知道你自己身份特殊,会带来麻烦?
    留影老祖光明正大的来,还事先告知了他们一声,目的还很纯粹,没有半点恶意,清本他们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好对他动手。
    毕竟留影老祖在他们佛门之中的评价是亦正亦邪,他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天魔宗修士。当然,留影老祖此刻身上还没有散去的那一层浅淡稀薄但却真实无虚的佛光才是让清本他们放手的主要原因。
    净涪刚才借助贝叶禅经将那一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经文布传于世,可谓是真正的广渡有缘。但那异像才散去多久,留影老祖居然就已经对着经文有所领悟,甚至还生出了一层佛光!
    这留影老祖日后必定是他们的同道中人!
    为此,就算到了最后,清本他们还是没有出手,只在一旁看着,任由留影老祖光明正大地来,又光明正大地走。
    清立摇摇头,笑道:“就算我等不在,清本师弟你也足以应对留影施主。我等在此,也不过就是旁观震慑而已,师弟不必放在心上。”
    清立大和尚顿了一顿,忽然道:“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留影施主会皈依我佛,成为我佛门弟子?”
    他这话说着,听在一众清字辈大和尚耳中,也不自觉地心生期待。
    如果留影老祖能够皈依佛门,天魔宗必定受到重创,届时就算真的是道消魔涨魔霸天下,他们佛门也能多一分力量。
    提到道消魔涨魔霸天下,清字辈大和尚面面相觑,各自在心头浮起几分忧虑。
    “或许此时真经出世,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留影老祖是不知道清本清立等人心头的忧虑烦恼,他提着自己永远也喝不完的酒罐晃晃悠悠地回了天魔宗驻扎的地方。
    才刚想要找一个地方继续喝酒,他忽然心神一动,暗道:“是了,这又忘了一件事了。”
    他嘀咕着,整个人身形一晃,落在一处偏僻的庭院中。
    这一处庭院的廊下,又有一个人盘膝坐在地上,任由寒风呼啸而过,落雪在他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留影老祖纵身落在廊下的栏杆上,在他身形落下的那一霎那,栏杆上的积雪消融成雪水,又很快蒸腾成水汽。
    等到留影老祖靠上栏杆的时候,他坐着靠着的位置干燥得没有一点水汽,甚至还透出阵阵的暖意,舒适无比。
    留影老祖伸手一扬,抬起瓦罐将罐中美酒倒入咽喉。
    等到沈定从定境中出来,睁开的第一眼见到的不是那悬挂在天空的红日,也不是几乎将他整个人埋在雪堆中的积雪,而是就倚靠在栏杆上没有半点仪态的留影老祖。
    明明他周身气息收敛得干净彻底,但在沈定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看到的就是他。
    他知道他是谁。
    可以说,几乎整个天魔宗的弟子都知道他是谁。
    留影老祖,掌握着天魔宗无上至宝《天魔策》,地位甚至远超天魔宗宗主的天魔宗第一长老。
    还在怔愣中,他听见他说:“喂,有没有兴趣当我的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嗯,关于上一章净涪摇头又点头的问题,其实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复杂,就是净涪在告诉清本,他不需要帮助,但他在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不会硬撑,会向他们开口。
    这就是持勇猛精进道和如覆薄冰心的意思了。
    第67章 天魔宗沈定
    “喂,有没有兴趣当我的弟子?”
    听见这句话的那一刻,沈定以为自己幻听了,他以前所未有的木愣眼神看着留影老祖,眼底隐藏得太好的冷静“砰”的一声,像落地的琉璃一样破碎成渣。
    “为,为什么……”
    话才出口,沈定就已经回过神来了,他完全不敢抬头去看留影老祖的表情,“噗嗤”一声跪落在雪堆上,脑袋也深埋入雪堆里。
    留影老祖转过头来看了沈定一眼,那双刚才还带有点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漠然的冰冷和无趣。如果沈定此时抬头看见这一幕,那如今就已经后悔了的他绝对更悔不当初。
    饶是被沈定败坏了心情,留影老祖的主意却还是没变。
    他收回眼神,抬头望着飘飞的白雪,随手又往口里狠狠地灌了一大口美酒。醇香的美酒终于让留影老祖的心情变得好了一点点。
    “为什么?嗯,让本尊想想,本尊看你顺眼,你与本尊有缘,所以本尊想收你为徒。”他还沾着酒渍的薄唇扬起,又起了点恶趣味,“你想这样想?”
    虽然没抬头,但沈定却没有半点喜意,尤其是听到最后的那一句的时候。相反,他舌底泛苦,心甚至比那埋在雪堆里的脸更冷更寒。
    “哦,那就这样想吧。”
    沈定无声地将头埋得更深。
    留影老祖看着沈定的动静,心情终于又好了一点。他又道:“不过本尊想,本尊还是应该将原因告诉你的好,也让你看清事实,不要擅作主张肆意妄为。免得本尊日后还要去再找一个人来代替你,烦得紧。”
    沈定的耳朵都已经冻得通红了,但还是顽强地高高竖起,要将留影老祖的每一句话听在耳里,不敢错过一个字眼。
    “本尊需要一个弟子。”留影老祖的声音还是那么肆意,听不出半点必需的意味,“他要能执掌天魔宗,甚至能整合魔门一脉,与道佛相争。”
    这些简直比登天还要艰难的任务,在他那里就单纯只是那么一句话。完了,他还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做到?”
    执掌天魔宗欧冠,整合魔门一脉,与道佛相争……
    许许多多的影像在沈定眼前闪过,又有许许多多的幻象在他脑中浮现。听着留影老祖的话,沈定只觉得自己已经站立在天魔宗宗主宝座之上,俯视着下方拜服在地颤颤兢兢的天魔宗弟子长老,远处还有魔门各脉各派的门徒守在外头,为他见证这一盛事。
    所有曾经轻视过他欺辱过他的人,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是整个天魔宗的君王。
    就在沈定几乎就要轻飘飘地随风直上九天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一双眼睛,然后他整个人从云端跌落尘埃。
    明明只是一双只见过一面的眼睛,明明那双眼睛还平静得很,但他看着这双眼睛,却完全提不起一点的战意。
    他的直觉在警告他,他的神经在提醒他,避开这双眼睛的主人,不要和他为敌,不能和他为敌。
    这样来历古怪可又没有丁点违和感的感觉让他心悸。
    沈定浑身一颤,清醒了过来,他咬牙沉默。
    留影老祖又问了他一次:“你能不能做到?”
    这一句话的语气还是轻飘飘的没有丁点重量,但沈定却已经察觉到他话中里森寒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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