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也是净涪。
净涪走出地面,迎面便见五色幼鹿冲了过来,绕着他整整转了好几圈,才在他的一侧站定。
净涪放松身体,弯身拍了拍五色幼鹿仰起专注地望着他的脑袋,又给它指了指那些它喜欢吃的灵草,无声询问。
五色幼鹿却只是固执地看着他,根本没有分开一丝一毫的目光。
净涪没有再有任何动作,只是领着五色幼鹿往那条小溪里走。
净涪还像先前一样在那处溪前巨石上坐了,又从褡裢里拿出那本佛经,继续翻看。而五色幼鹿却没再四处蹦跶着撒欢,而是就趴在巨石旁边的草地上,牢牢地守在净涪身边,哪也不去。
清慈罗汉收回目光,无声叹了一口气。
太阳西落,山间薄雾蒸腾,净涪阖上手上的佛经,下了巨石,带着五色幼鹿回普济寺里去。
在开始这一日的晚课之前,净涪特意在五色幼鹿的脑袋上重重地按了一下,才拿起木鱼槌子不快不慢地敲起来。
五色幼鹿听着木鱼声,竟和渐渐地生出了几分不同往日的体会来。它不知不觉地沉入到木鱼声中,慢慢的竟连它眼底凝固一样的暗沉也都发生了一点松动。
这一日,净涪敲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木鱼,而五色幼鹿也乖巧安静地趴在净涪身边听了一整夜。
净泊虽然不明白个中原因,可竟也陪着净涪敲了一夜的经。
第二天早上的早课结束之后,无视这药王殿里其他沙弥怪异不解的目光,净涪站起身,向着侧旁的净泊合十躬身行了一礼。
净泊确实是累狠了,慢了一拍才给净涪回礼。
净涪也不在意,冲着他点点头,这才离开了这药王殿。
净泊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净涪离开的背影,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咧着嘴笑了起来。
药王殿里这会儿可还有不少的沙弥在呢,见净泊笑得傻愣愣的,很有几分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就各自嘀咕了起来。
净泊也不理会他们,他自己笑完后,便站起身,向着这药王殿里的这些沙弥点点头,往自己的云房里去了。
那一日之后,净涪的日子便暂时恢复了平静。而这个时候,天魔主也挥了挥手,将天魔童子放了回去。
天魔童子又是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才顺服地从地上站起,退回了他自己的莲台上。
天魔童子完全不理会其他的童子异样的目光,他在莲台上坐下,闭着眼睛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千万年的炼气功夫在这个时候却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他闭着眼睛坐了半日,又猛地睁开眼来,也不去看别人,只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莲台,他狠狠地拽了一下坐下莲台墨黑的莲瓣,又急促地吸了几口大气,才总算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到他终于冷静下来之后,天魔童子开始一一回想。
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在一开始,他就错了。
他错在太心急,心一急手就急。他其实不应该在发现boss之后就直接夺舍。如果他能耐心一点,不需要他采用别的手段缓慢地夺取boss肉身的掌控权,只需要他稍微等一等,就等那么一会儿,查探清楚主角的所在,隔绝主角和boss之间的距离,哪怕两个boss自爆,也不能拖着主角一起死。
boss死了不过就是一件小事,主角左天行的死才是真正的麻烦。
因为主角死了,原著剧情线直接奔溃,在这样的一片混乱里,他要怎么去找原著作者远隔云端的线索?
就因为主角死了,他没有办法,才只能夺取景浩界的世界本源重塑世界。
不,其实他这一步又错了。
天魔童子挺直的背像是被抽离了支柱一样,弯出一个萎颓的弧度。
主角死了其实也不打紧……
仔细想一想,原著作者远隔云端以主角的视觉书写成文,但那也只是主视觉而已,偶尔不也会借助三位女主杨姝、袁媛和苏千媚甚至是boss皇甫成的视觉充实故事内容?
所以……
哪怕远隔云端更偏爱主角左天行,整部小说几乎都以主角左天行的视觉去讲述故事,让远隔云端和读者们都能代入主角的身份体验这故事里的一切。这让他以为,远隔云端更贴合主角的身份。
在整个景浩界里,远隔云端和主角的联系最为密切。
可事实上,他忽视了远隔云端作者这一个身份。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个二次元世界,那作者也几乎可以和另一个称号画上等号。
造物主。
在二次元的世界里,作者甚至可以被称为造物主。
那作为造物主,除了主角外,还有另一个存在和他密切相关。
天道。
直到这个时候,天魔童子才明白自己疏漏了哪一点。
他漏了景浩界天道。
和作为主角的左天行相比,景浩界天道甚至更贴近于作者远隔云端。
第145章 只想回家
作为景浩界这个故事背景世界唯一的主宰者,景浩界天道会更贴合作为造物主的作者。而他漏了景浩界天道,甚至因为他从中插了一手,最得作者喜欢身上背着景浩界晋升任务的主角中途死亡。
天魔童子脸色难看至极,他的手指不断地撕扯着座下莲台。当年曾经在文下看到的读者评论和作者回复一条条滑过脑海,看得他睚眦欲裂。
除了主角左天行,远隔云端在boss身上花费的心力也不少。哪怕boss他三番四次地和主角作对,坑害主角,可到了故事结局,魔门大败之后,boss却仍然毫发无伤地顺利飞升……
景浩界天道、主角左天行、boss皇甫成,这三个整个原著故事里远隔云端花费最多心力描写塑造的存在,他统统得罪了个遍……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就是一个二次元世界,那他这个连出场机会都没有的人物和他们三个对上,还一连坑了他们三个,直接破坏了整个故事,作者远隔云端会对他这个病毒一样的存在有好感吗?得罪了造物主,哪怕他是一个来自三次元的穿越者,他会有好下场吗?能顺利找到次元壁垒,返回三次元吗?
他真的不会成为新的boss,等待着主角组团来推?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二次元世界的话。
天魔童子目光垂落,定定地看着景浩界里左天行头上那个极其华丽厚重的气运华盖,好半响,又转向明明看着和其他天之骄子一样气运的真·boss净涪沙弥头顶。
九层暗土里还坐在暗黑皇座上的净涪魔身抬起头,毫不避让地迎上了那道自天外垂落的目光。
天魔童子本来打量着净涪,正要破开景浩界天道在净涪气运上做下的手脚,却不料撞入一双比他还要黑沉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便看见那个坐在皇座上威逼四方的少年。那个少年的五官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他。
天魔童子一见那少年的模样,眼中阴霾涌动,顿时就抬起了手。可他的手才抬起,就停在了半空。
他可以动手,可他动手就能伤得了他吗?守在景浩界外头的那些剑修或许能因为boss的身份立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boss入了佛门,佛门的那些秃驴真的还会袖手旁观?景浩界天道呢?boss自己呢?
以boss的性格,没有把握,他会挑衅他吗?
天魔童子狠狠地磨了一下牙,将手重新放下,又瞪了那个少年一眼,挪开视线,看着还在受刑的皇甫成。
看着他被凭空出现的剑器一遍遍刺穿身体,听着他喋喋不休的咒骂,天魔童子就来气。
他手指一动,皇甫成识海最深处那个黑色光团飘起一点点黑色的微粒,微粒旋起,无声散落在皇甫成识海各处。
本就在不断地咒骂着的皇甫成心头涌起一阵莫大的怨气,怨气上涌,直冲脑门,皇甫成头脑一热,顾不上自己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嘴一张,骂得更狠更凶更绝。
随着他那些凶狠怨毒的话语出口,空中凭空生出一口口更加锋利森寒的剑器,剑器剑光纵横,锋芒闪烁,只在空中停得一阵,便即倒卷着空气轻而易举地穿透皇甫成的身体。
皇甫成整个身体都插满了剑器,然而更多的剑器还在不断地插落,痛得他骂出口的话都成了无意义的嘶嘶声。
净涪魔身看着皇甫成那边的动静,嗤笑了一声,便连人带着座下皇座一起隐入那无边黑暗之中。
那嗤笑声不大,本应被这无边幽渊暗土世界里的嘶吼凄泣声吞噬,但却完整无遗地全被天魔童子听在耳中。
天魔童子看着痛得不能自已整个人都在抽搐的皇甫成,他眼前忽然闪过一幕幕画面。那些曾经被他埋葬的过去一幕幕翻出,让他眼神一阵恍惚。
让他曾经那么痛过的世界,真的只是一个二次元世界吗?
只拥有着前世记忆的皇甫成可以这样轻易地做出猜想,理所当然地得出结论,可天魔童子却不能。
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万万年,那么痛过,那么恨过,世界真实得可怕,他又怎么会相信这世界只是一个虚假世界?他怎么能相信自己成了一堆虚假的没有生命只能被人掌控的数据?
天魔童子看向皇甫成身上伤了又愈合的伤口,盯着皇甫成那些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处流出的殷红鲜血。
看,那血那样的红,又怎么可能是假的?
天魔童子无声地扯出一个笑弧。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是和地球世界一样同属于三次元的。除非远隔云端是位于金字塔顶端的圣人,否则他没有那个能耐创造世界。
既然远隔云端不是造物主,那自然就还是他先前那样的猜测了。远隔云端和这个世界有联系。不管是他/她窥见了景浩界的投影也好,还是他/她梦见了景浩界里那一段时间里左天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也好,总而言之,就是远隔云端和景浩界世界或是左天行有关联。而他需要做到的,就是寻找到那一段关联,借助这一段关联找到远隔云端,然后以远隔云端作为空间和时间的坐标,回归地球而已。
天魔童子狠狠地闭上眼睛,静默一阵,再度睁开。
他只想要回家而已!谁也别想阻止他!
西天佛国里的诸位禅师见天魔童子收手,也都齐齐地收回了目光,听经的听经,宣讲的宣讲,辩经的辩经,各自忙活。
净涪自然也从魔身那边得到了消息,他只看了一眼,便丢开手去,继续翻看面前的佛经。
五色幼鹿还趴在他身边,挨着他自然垂落的袍角,闭上眼睛似睡非睡。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净涪和左天行都忙得不亦乐乎,但沈妙晴却是闲得发闷。修为被废灵根毁损的她别说修行,便连走出沈定洞府一步都做不到。
沈定的这个山头只是一个小山头,洞府更不大,可对沈妙晴来说,这个只剩下她一人平日也根本没有人过来的地方大得恐怖吓人。
她坐在沈定的静室,看着沈定现如今只剩下杂物的仓库发呆。
从晨起之后,沈妙晴懒懒地用过一碗白粥之后便坐在了这里,一直坐了大半日,错过午膳,直到黄昏,她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才从旁边的布袋里摸出一个生冷的馍馍,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了半个。
硬塞了半个馍馍之后,沈妙晴终于吃不下了,便又将剩下的那半个馍馍收回布袋里,还坐在那里发呆。
夜幕罩下,伸手不见五指,沈妙晴什么都看不到,却也没有点灯,就还坐在原地,望着这一片黑暗。
忽然,黑暗中惊起一声诡异尖叫,叫声凄厉哀冷,让人忍不住心底生寒。沈妙晴也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碜,但她还是一动不动。
那一声尖叫只是一个开始。没过多久,比那声尖叫更骇人的鬼哭声在这四周响起,沈妙晴似乎能够看到那一片黑暗中亮起的沁出血丝的凶戾眼睛,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要将她拖入那一片无法挣脱的牢狱中。
沈妙晴身体一抖,手指慢慢挪动,握上了腰间那一枚药师王佛琉璃佩。琉璃佩亮起一道琉璃光,光芒清湛明澈,照亮了这一丈之地。
那些人不敢真做什么的,他们真要做什么,王管事一定会知道的,王管事知道了,老祖就也会知道。他们不会为了她一个废人触怒老祖,他们不敢的,他们顶多只是吓吓她的而已……
沈妙晴深深呼出一口气,再不去看那一片黑暗,只低下头去看着那枚药师王佛琉璃佩,看着那一道琉璃光。
琉璃光是清湛明澈得透亮的,可沈妙晴的眼睛却比这室内的黑暗还要黑还要暗,就连这琉璃光都无法破去的黑暗。
山头外的人也不在意里头的人的动作,更不在乎她会有什么心情,他们只是对视一笑,手势一引,一只只冤魂厉鬼在黑暗中显出身形,又自黑暗中飘出,沐浴在昏昏暗暗的月色中,一声接一声地向着山头里哀声哭嚎。
沈妙晴撑到了天亮,天色蒙亮之后,她睁开眼,站起身,软绵绵地往她自己开辟出来的厨房走。
打开装米的布袋,看着里头只剩下浅浅一层的灵米,沈妙晴咬了咬唇,还是没有动里面的灵米,只将布袋系好,转而去拿装着野菜的菜篮子。
简单地就着野菜汤吃了一点昨天剩下的馍馍,沈妙晴收拾了碗筷,便提了篮子继续去采摘野菜。
沈妙晴在这山头里寻了一小会儿,便找到了满满一篮子的野菜。她看了一眼手里的篮子,直起身提着篮子就要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