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垂下头退出屋中,片刻又转了回来,带着几分歉意地道:“小师父、二少爷,老爷说他那边一时半会还不能出来,便不留你们了。都是父子,也不必太过在意这些规矩,更不必急在一时,只等晚上再见过也是一样的。”
管事传完话,并不敢多看程沛和净涪的脸色,连忙埋下头去。
屋子里静得吓人。
程沛坐在椅子上,脸色涨得通红,眼睛更是要喷出火来。
净涪却不在意,他随手将拿在手里并不曾喝过一口的茶盏放在案桌上,看了程沛一眼,便从椅上站起,面向程次凛的所在合十一礼。
程沛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怒火压下,这才从椅上下来了,他只看了一眼程次凛在的那间净房,便就侧头去看那个管事,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和净涪小师父便先走了。管事且待我与父亲说一声,告辞!”
说完,程沛也不等净涪,自己一个人急步走出屋去。
净涪看也不看这屋里的所有人,径直跟在程沛身后走。
到得屋外,净涪便见程沛沉着一张脸等在外头。
见到净涪出来,程沛吐出一口长气,低声道:“大哥,迟早有一天,这程家要是我的。”
第150章 野心实力
净涪转过头来看着站在他三步远的程沛,见他脸色阴沉,眼底更笼着一层愤懑,他眯了眯眼睛,一步迈出,左手食指带着金光轻描淡写地点向程沛的眉心。
程沛先是一愣,下意识就要往后急退,但他身体还没有开始移动,眉心已经溅起了一点金光,金光带起涟漪,清风一样拂过程沛的脸。
程沛站在原地,眼睛大睁着,犹未反应过来。可净涪已经收回了手指,站在原地看着他。
直到这时,程沛才噔噔噔地往后急退几步,远离了净涪后,他才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脸色乍青乍红地看着净涪。
“大……大哥……”
净涪却并不应声,只是看着他。
程沛不敢迎向净涪的目光,他视线稍稍一偏,落在路旁的盆栽上。
他后头紧随的奴仆远远地望着程沛和净涪那边,根本不敢靠近,只仍在远处守着。
避开了净涪的目光,程沛才终于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在冒着冷汗,豆大的汗珠自额角沁出,又顺着脸庞滑落,“啪嗒”地打在地面上。他似乎还能听到自己的身体骨骼打颤的声音,那么响,那么刺耳。
刚才的那么瞬间,程沛是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明明净涪指尖的那一点佛光光明璀璨,堂皇光正,没有丝毫阴暗气息,但程沛却觉得,如果那一点佛光落在他身上,他会死。
他会死,但他丁点抵抗都没有,甚至连逃都逃不了。
程沛急促地喘着气,却不敢伸手抹去头上的汗珠,只是低垂着头站在那里,慢慢平息那一瞬间的惊恐。
此时,他的识海里,那一个依靠着那片非玉非木的残片保存下来的残魂看了看净涪,又看了看残片上那一阵阵流转的金色佛光,终于知道这些佛光都是谁留下的了。
“妙音寺净涪?”
他忍不住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净涪,似乎要将他里里外外都研究个清楚明白,但不过看得两眼,他就觉得心头一股凉意升起,让他莫名颤栗。他下意识地将目光上移,果然便见那个净涪沙弥正定定地看着程沛。
哪怕他如今只剩下残破的魂体,身体早就不知道化成灰飘到哪里了,他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他的感知疯狂地提醒他,这个看似弱得不堪一击的年少沙弥看的不是他面前的这个小子,而是他。但凡他有一丝异动,眼前这个年少沙弥就能将他打散,让他彻彻底底地灰飞烟灭!
残魂想要挪开视线,但他惊恐地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直视着净涪。饶是残魂已经死过一次了,仍不由得打自心底生出恐惧来,他望着净涪的眼里渐渐涌起了乞求。如果不是他现在连眼睛都动不了,他怕是会直接跪下求饶。
净涪见他知道怕了,这才转开视线,放过了他。
过得这么一会儿,程沛已经彻底地缓过神来了。他站在远处,先是偷偷地瞄了瞄净涪,明明净涪表情依旧平静,看不出半点情绪,但程沛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他这个大哥现在很失望。
只是一眼,程沛就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的收回视线,只低垂下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
站在净涪旁边的五色幼鹿看着程沛这般神态,竟然晃悠着脑袋笑着低低鸣叫了一声,分明就是在看程沛笑话。
虽然程沛看不见五色幼鹿,净涪还是扫了五色幼鹿一眼。
五色幼鹿缩了缩身体,又在净涪的腿上蹭了蹭,卖乖地讨好。
净涪见它认错,便也就将这件事松松地放了过去。
程沛壮着胆子,鼓起勇气一步步蹭到净涪身前,脑袋几乎埋到地面上去,声音却很清晰响亮:“大哥,我知道错了……”
净涪看着程沛。
程沛察觉到净涪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咬了咬唇,挺直了背梁,道:“大哥,我是真的知道错了。”
程沛感觉到净涪的视线里带了询问,猛地抬起头,直直地迎上净涪的视线,眼睛里带着少年特有的锋芒和锐气。
“我想要程家,这没什么。关键是,我现在还没有能掌控程家的实力。”
虽然很不甘心,他还是说了出来:“我现在太弱了。”
他想起几年前净涪的名声还没有传到云庄而他被程老太爷和程老太太甚至是程次凛厌弃的时候,他和沈安茹在程家过的日子。那时候他和沈安茹在云庄里可真是神憎鬼厌,鸡走狗避的。
而就这,也还是这庄里的人看在他拜入妙音寺藏经阁的嫡亲兄长和他本身资质的份上了。这两个原因但凡缺了哪一个,他们还不得被踩到尘埃里去。
程沛的识海中,那个残魂看着程沛,察觉到他心性的变化,“咦”了一声,这才仔细打量小子。
如果他所料不差,那个就连他也怵的小沙弥是要他来教导这个叫程沛的小子?若不然,他这块残缺灵宝上那封禁他动作的佛光是哪儿来的?真要说这恐怖小沙弥真的不知道他的存在,那这话谁爱信谁信去!反正他是不信的。
既然知道他的存在,又放任他,只留了佛光震慑他,这分明就是对他另有安排。
司空泽自觉不算很有骨气,如果这个叫程沛的小子真就是块扶不上壁的烂泥,又或者是个黑心烂肝的狗东西,那他自然是宁死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一身所学交托给他的。可如果这个小子还能调教,那就一切好说。
净涪扫了一眼程沛,望见程沛识海里的司空泽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睛微微眯起,便又放了开去,只做不知。
他早年就观察过,程沛修道上颇有几分天赋,而最有天赋的,又要数阵数一道。那会儿司空泽这个道门阵道中名号还算是响亮的老家伙送上门来,净涪便确实是动了心思的。
净涪自己前世修的是魔,虽然一生涉猎不少,但对阵数一道却真的不怎么精通,只能说泛泛了解,要指点程沛那是实在拿不出手。再说,净涪自己还要忙着修行呢,哪儿来的功夫教养小孩子?既然司空泽都落到了程沛手里,那这两人自然是有些缘法的,倒不如就司空泽了呢?
只要净涪从中顺手推一把,也不怕司空泽不按净涪的意思去做。毕竟司空泽这人还算得上老实,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人。
事实上,当年净涪在那片残片中发现司空泽的时候,他也很有几分惊奇。司空泽本是道门阵道天筹宗天机峰的掌峰长老,修为不差不说,以阵道推演天机的能力也不差,手上还有一间颇有名气的灵宝,在道门中也算是一号人物。哪怕是后来天剑宗的左天行扛起了道门旗帜,天剑宗势力膨胀,这司空泽的地位也没受到多少影响,而且还活得很是滋润。
这样一个在他死之前还活得好好的的老油条,居然早早就和尸魔道的某人同归于尽,那也是有够奇怪的。净涪后来还特意查过,才知道这司空泽居然在他重生的那一年就走火入魔化作灰灰了。现在接掌天筹宗天机峰掌峰长老之位的,是他的大弟子齐东和。
当时净涪确实觉得奇怪,可如今净涪已经想明白个中关窍之后,再看见司空泽,如何又能不明白?不是司空泽死得早,而是他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死了后不仅没和其他人一样伴随着世界无知无觉重生,反倒被自己的灵器裹夹着,落魄流落在外。
如果不是程沛将那残片连带着白骨玲珑塔一起捡回来,只怕他现下还带着他的那个残破灵器和白骨玲珑塔死磕着呢,哪儿能够抽得出身来?
这样算起来,就是司空泽欠了程沛的。既然如此,那就收了程沛这个弟子以作补偿好了。至于天筹宗的那一摊子事……
沈安茹是深怕程沛和道门扯上关系,忧心着有朝一日他们这嫡亲的兄弟两人日后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可净涪却不在乎。在他看来,如果他这弟弟真心实意地拿他当兄长看待,那他或许做不到亲密无间,可也不会轻易就将他丢开手去。但相反,如果程沛拿他当仇人或路人,他也不会在意,只将个中因果还回去也就是了。
反正沈安茹就是一个凡俗女子,寿数顶天了不过一百二。在她寿元终老前,糊弄一下也没什么。
所以既然程沛在修道、在阵数一道上有几分天赋,那让他修让他学。只要他不投到左天行那边,入了左天行的麾下又来与他作对,那就随他去。
这话净涪无法和沈安茹细说,但不代表他就不能做。
最重要的是,净涪他能成就程沛,当然也能毁了他。
程沛是真不知道净涪的谋算,他只是梗着脖子站在净涪面前,倔强地看着净涪。
净涪看着程沛,忽然放缓了表情,微微提起唇角,弯下腰去,在程沛稚嫩的肩膀上拍了拍,才又在程沛惊喜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程沛挺直了肩膀,咧开嘴笑得前所未有的开怀。
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光明,他甚至能看到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峦,他可以看见远方天际那自由随意的云雾,他可以看见大陆边际那浩浩荡荡的汪洋大海。甚至只要他伸手,他就拥抱整个世界!
程沛从未有过这样踏实的感觉。
他没得到父亲的认可和支持,但没关系。
他有哥哥!
第151章 程父怨气
程沛站在原地傻傻地笑,净涪也由得他。直到程沛笑完,他猛地跳了起来,快速往前蹿了一步,然后才似乎想起了净涪,竟然回身捞起净涪的手拉了净涪就往前冲。
“走走走,大哥,我们快回邀天院里去,娘亲可还在等着我们呢……”
才刚说程沛长进了呢,可这会儿才多久,竟就又暴露了本性了。
净涪视线下移,看着程沛拉着他的手,片刻后收回视线,竟然没有甩开程沛的手,由着程沛拖着他往前。
不过尽管他现下是被程沛拖着不断往前,但只看净涪闲庭信步一样的动作神态,怕是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五色幼鹿自始至终跟在净涪身旁,一边走一边不满地冲着程沛低声吼叫,哪怕明知道程沛看不见,它也还是呲牙咧嘴的,不减半点气势。
倒是见鬼了一样瞪着净涪的司空泽心中的天枰开始往程沛这一边倾斜,不管怎么说,有这个叫净涪的小沙弥在,程沛日后的路肯定要比别人顺畅许多不是?如果程沛日后能够飞升成道,日后也可以送他往生,甚至还可以渡他入道?
司空泽心里算盘打得啪啪作响,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天筹宗那边的情况如何,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多备一条后路。
有选择总比没有选择好啊。
司空泽的态度开始软化,净涪却不在意,他在迈出院门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正房的位置,目光穿透一切阻隔,准确无误地落在舒舒服服地浸泡在浴池里的程次凛身上。但很快,净涪就被程沛拖着拽着,一路奔跑着回了邀天院。
净涪和程沛才领着人离开,便有人穿过门户,悄悄走近净房,沉默无声地守在净房外头。
没过多久,那位替程次凛传话的管事走了出来,看她钗鬓散乱,脸泛桃红,眼带春色,便知她与程次凛在里头都干了些什么事。
见她走出来,守在外头的侍童只看了一眼,便立时低下头去,目光收得极其规矩,不敢滑到什么不该滑的地方去。
花君随手拢了拢垂落下来的鬓发,眼睛看着院子外头,声音犹自带着一丝未散的妩媚:“说吧,他们之后怎么了?”
侍童低垂着头,吐字却清楚明白:“姑娘,二少爷和小师父先是出了院子,然后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
他将程沛和净涪两人在院前的一举一动都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除了程沛对净涪说过的那些话外,无一疏漏。
花君眼睛一动,妩媚勾人的眼波暗送,几乎勾去了侍童的心魂,然而花君的声音却很冷:“怎么?只有这么些了?”
侍童被花君的声音冷得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点了头弱弱地解释道:“姑娘,小师父在呢,小的不敢靠得太近,所以就……”
花君斜抿了一下胀红的樱唇,长长的眼睑压下又抬起,便不理会侍童,转身就掀起门帘又进屋里去了。
侍童闻得花君身上的香气远去,知道自己这是逃过了一劫,也不再待在门边,三五步转过拐角,逃也似的走得飞快。
花君掀起门帘进屋,临得进屋前见侍童那样一副逃命的样子,眼底闪过一道冷光,娇哼一声,甩手摔下门帘,拧着腰进屋。
她才转过屏风,便被屋中升腾的热气熏个正着,脸上酡红的桃色更是醉人。